其实张简之想得不错,但他想得也不全对,正是因为南都六部觉得他们一行棘手,都不愿意沾惹,才千挑万选弄出了这么个班子,孰不知这个班子太不团结,导致双方队伍初见第一面的时候就险些要出差错。
“三位大人,刑部已经备好了案卷,有请三位大人过去核查。”
“三位大人,不妨先去歇歇脚,都察院已经备好......”
祁玉与刑部那位同僚一齐出声,两人事先又没商量好,于是上来就各说各话。祁玉瞟了刑部这位一眼,有些眼熟,偏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三法司就这么大,三法司里的官员也就这么多,祁玉觉得刑部这位眼熟也是正常的,他想了想,没想起来很快就抛诸脑后。但王衡记得祁玉,他可不会忘记祁玉。六年前,镇国公霍韬找到南京城来,正是王衡代表南京刑部出面找都察院要人,祁玉出来与之舌战了一番,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王衡还没将此事摸个清楚,都察院就先下手为强,把嫌疑人戚英姿弄失踪了,这里面若说没有祁玉和他背后靠山捣鬼,王衡是不信的。
王衡此人,年轻的时候受过霍家的资助,是以说他是霍家的门徒也不为过,霍韬在南京城吃了瘪,一走多年,竟是再也没踏足过南都半步了。
王衡还念着六年前的那单旧案,他想再升一步,就离不开霍家的扶持,或者更准确的说,离不开霍家的金钱支持。
祁玉想将人接引到都察院去,王衡本想引人去刑部,后头突然转了念头,他想:岂不是正好,五品游击将军戚英姿那单案子还压在都察院呢,这回借助三尊大佛的手,将祁玉这颗老鼠屎给弄走。
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沈约一行刚到都察院,祁玉还没开始展现他待人接物的风度,就被王衡堵了嘴巴,“听闻都察院人事繁忙,今日来到贵宝地,也不见贵曹同仁多事烦忧啊。”
沈约与提刑按察司的方孝安对视了一眼,两人皆心道,这两曹斗得厉害,才第一天就这样抢着给对方下眼药。
都察院里案卷繁多,并非一时半刻间可以看完,待到酉时,祁玉要安排巡视组吃饭,此时王衡又来一句:“贵曹的饭恐怕不好吃,吃多了会死人。”
这话就严重了,祁玉顶着钟水斋给的压力,不敢高声喧哗,也不敢直接轰回去,便给了个勉强的笑脸,“不知王大人此话何意?”
人都在这里,机会也就在这里,王衡果断来了一句:“你都察院里曾关押了两个犯人,听说在同一天晚上,一个上吊身亡,另一个越狱失踪,本官还听说事情的起源都因为你们给犯人送了饭。”
王衡道:“诸位大人哪里敢吃你家的饭?吃了莫不怕要变成蝴蝶飞走啦?”
“咳”,祁玉本想说,胡言乱语,简直胡言乱语!但诸位同僚都看着,他只得又赔了一副笑脸,“王大人说笑了,说笑了。”
待用过餐之后,祁玉安排几位大人下榻休息,沈约与方孝安的屋子隔得近,刑部左侍郎张简之住在楼上,方孝安道:“沈大人可知道今日他们所说之事为何事?”
第34章 春风难觅
沈约当然知道王衡嘴巴里的事是何事, 嘉靖十年, 五品游击将军戚英姿在都察院越狱出逃一案。
方孝安是提刑按察司新晋的官, 他来到提刑按察司不足两年, 自然是不知道六年前的旧案。方孝安问了, 沈约答道:“六年前,宁波卫有位游击将军涉嫌和日本人通贡,又收受贿赂, 给日本人在宁波府的优惠, 和一些优先放行的便利。”
方孝安说:“我看王大人对案子有些疑义。”
沈约低头, 倒了些铜壶里的水进盆里,又绞帕子净手, “当年这单案子结束得很匆忙,刑部被隔离在外头,都察院自己做了主, 后头闹到北京城去, 内阁下了朱批, 算是消停了。”
“朝廷官员涉案, 本就该三司会审,连同通政司。这位游击将军既然是五品官职,那就还应该通知兵部派人来听审, 怎么会由都察院一家说了算?”
方孝安还是个愣头青, 沈约看自己的手,擦得干净了,他笑了笑, “那时候东南沿海天天被海盗抢劫,皇上心里不痛快,出了这样的事情,皇上心里烦,内阁便杀一儆百,权当警醒世人之用。”
“那都察院也不该自己结案,连个听审过程都没有,如何堵住世人的悠悠众口。”方孝安年纪轻,身上犹然还带着一些血性,或者是为了大明朝司法公正公平的理想与追求。“沈大人,我认为此案应该重审,咱们叫都察院调出案卷来,重新审理。”
从年龄上说,沈约略长方孝安几岁,从职位上说,在提刑按察司任按察使的方孝安与他是平级,又因为提刑按察使的职位特殊,他们与皇帝走得近,与司法中心都察院走得近,再加上北京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是方孝安的亲舅舅,这方孝安就变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起码从明面上看,沈约的官阶是最低的,方孝安站起来,“既然不合规矩,那我们就要查,我会请示张大人,请他主持这次的三司会审。”
崔家的船从宁波进杭州,再转入京杭大运河,快到北京的时候,崔蓬问崔礼,“父亲当时准备和谁密议辽东之事?”
崔礼瞟她一眼,“锦衣卫指挥使,张千山。”
前锦衣卫都指挥使,张千山,嘉靖帝第二位皇后的兄长,现如今张皇后换成了方皇后,自然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也换了人。
张千山被贬了,他从锦衣卫一把手的位置挪了窝,调去京营,当个金吾将军,散官,无实职。
张将军在霍镇国公家的后院里坐着,镇国公招来几个标致的丫鬟,张千山兴致寥寥,酒也不爱喝,只拿了一盘瓜子嗑得有味。“我要看孔雀,这孔雀爱吃瓜子皮吗?”
霍韬睃他,“我家的孔雀不吃瓜子皮。”
“哧哧”,张千山自顾自笑起来,“对对,我忘了,国公爷家大业大,家里养的孔雀都比散养的娇贵些。”
“张将军还在别处见过孔雀?”
“见过。”张千山翘着一条腿,将瓜子皮往孔雀身前喂,“怎么没见过,杨大人住在云南,他们那里孔雀就多。”
“杨慎?”霍韬看张千山,“怎么突然提起杨大人来了?”
他们口中的杨慎是杨廷和的儿子,原先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后头杨廷和被陈九畴连累,嘉靖六年的时候,朝廷查出吐蕃藩王满速儿还活着,而在嘉靖二年,陈九畴就谎报满速儿已死的军情。陈九畴是杨廷和的人,是杨廷和插在西北的延绥总兵官。
陈九畴手握重兵,又地处陕西延绥军事重镇,他谎报军情,嘉靖帝大怒之后,进而开始怀疑西北沿线所有官兵串成一线,联合起来骗他。
事情的最后,嘉靖帝将四十多名高级将领免职,还伴随一些低级官员的殒命。当然,陈九畴事件的发酵也掺入了张璁对杨廷和旧部和残余势力的清洗活动。
总之,到了嘉靖七年,杨廷和被判了死罪,他的儿子杨慎,也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被贬谪去云南的一个卫所。
“杨大人还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活着呗,在云南,一辈子也出不了云南,得老死在那里。”张千山很有些感概,他觉得兔死狗烹,他和杨慎有同病相怜的意味。杨慎是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被贬谪,他也是;杨慎是因为父亲杨廷和失势被贬,他是因为妹妹被废遭殃,总的来说,都是一回事。
“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坐不坐得稳和你的能力一点关系都没有,全看皇帝老子的心情。”张千山吐出瓜子壳,拍了拍手。
霍国公爷心道,话是这么说,但也不尽然。
国公爷招呼人上茶,见张千山确实抑郁,才说一句:“你的手段也太软了些,你要是当初下狠手,废了马鸣衡,也不会出现今天的局面。”
张千山似听了甚么笑话,猛地坐直了,他瞪霍韬,“国公爷好大一记马后炮,见我失势了,国公爷现在才肯跟我说句实话。不说现在,就论当初,你说叫我把马鸣衡怎么办,康嫔不说多受宠,她就这么稳稳当当在后宫看着,我能把马鸣衡怎么办?”
霍韬心道,怎么办?杀了凉拌。
丫鬟上了茶,霍韬挥手叫她下去,张千山掀开茶盖子,说:“国公爷以为我不想做了马鸣衡,我怎么做,哪来的机会?眼看马鸣衡百户变千户,千户升任镇抚使,国公爷以为我不急?我也急啊,你叫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