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每日读书和学着新东西的时候,不知不觉竟然就到了苏州州城——太仓自然也是苏州下辖的县城,到了苏州,却不能说到了太仓。
苏州是自古江南名城,风光自然十分看的。不过顾家这两艘船并没有停驻的意思,只是放了半日假,让家在苏州的几个伙计账房回去看一看罢了。顾家本就是在太仓做的生意,招来的伙计账房有许多苏州人一点儿也不奇怪。
半日也就是极限了,毕竟他们还赶着去太仓做事,要是想多多停留,只能等到回程的时候了,那时候不忙。因此祯娘都没下船去,她以前不晓得来过多少回苏州了,并不需急急忙忙地看一回。
不过祯娘叮嘱了将离道:“把这件事记下来,回程的时候要在苏州停驻,我要记得给玉浣姐姐她们各买一些礼品。昂贵的不好出手,最好就是一些苏州特产了。譬如那些香扇、香袋儿、花笺等。”
这样叮嘱并不是祯娘不把玉浣她们放在心上,以至于带礼品都会忘记。只是这一回回去事情可多,若是一个不小心忘记了,那真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实际上大家门户里的太太小姐,身边多少事情,样样都记得可做不到。但是事情最后滴水不漏,这就是因着贴身丫鬟给帮忙提示。这是将离常常做的,不要多说点点头就记在心里。
不要说苏州风光多好,祯娘只是在船上呆着罢了。等到傍晚就见几个伙计账房回来——家在苏州的明日早间才会赶来,其余出去闲逛的这时候就回来了。
譬如祯娘手底下的三个伙计,苗修远、宋熙春、刘文惠三个。没有一个是苏州的,可是都下去玩儿去了。苗修远本不愿意出去,但到底是伙伴相邀,不该总是拒绝,于是也跟着出去走动。
祯娘让丫鬟请三人过来,她本意是想与三人说些关于火柴生意的事情,只是三人到了,手上拿着的东西反倒引起了她的兴致。那是一些花花绿绿的纸张,印刷也颇为精美,这东西祯娘也见过,因此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当时就道:“怎么买了这货票子?又不常在苏州,中间不知道行情,必然会亏银子的。”
这些东西说来是很有趣的,民众就管之叫货票子,顾名思义是用来拿货的。凡是买下货物却不急等着使用的就可以拿票不拿货,只等着日后再来拿。
这东西起源于一家糕饼铺子,说是那家做的酥皮饼味儿极好,供不应求。店主无可奈何之下收取了糕饼钱,然后用自己的私章盖在一些‘欠条’上,表明欠多少盒糕饼,约定到期之后顾客来取货就一定有货。
这本来是拖延之法,谁都知道按着打的白条数目,到了时候若是都来取货,糕饼铺子哪里拿得出来。这时候店主人都绝望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到了日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人来取这些糕饼。
原来货票子售出后,许多人并不马上兑现,而被当作礼品券送了人。还出现有钱人一下买许多饼券存在那里,需要送礼时就用几张,想吃酥饼了就拿券去换。这样还有个好处,糕饼这样的东西可不耐放,这种法子减少了存放时间,对于买主也方便了许多。
然而事情可不止如此,弄清楚原因后这家糕饼铺子的店主人胆子也大了起来,每日卖出许多货票子,并不管超出自己出货能力多少。不用多久,这卖货票子的收入竟远远高于了正经卖糕饼的收入,店主人大发其财。
这个法子何其简单,凡是看见的都能学会,眼见得有人因此发财,苏州城内的店主们都纷纷效仿。那些绸缎铺、布庄、饭店、肉铺、米店的掌柜们,都一窝蜂卖起了绸缎货票、布货票、餐货票、肉货票、米货票等。
到了这里事情还不是终极,有些精明的苏州市民在其中看到了发财的机会——任何货物的价格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要说每年,就是每月每日都有不少波折。譬如这糕饼,就受着原料粮食价格等原因的影响。若是逢低买进,逢高卖出,岂不是就是一笔好生意?
第30章
逢低买进, 逢高卖出,果然是一笔好生意。不过只有聪明人能玩的开了, 必须得从许许多多的消息中分析出一样货物到底是涨是跌, 从而决定买入还是抛出, 借此挣到钱。这样的货票子不只是苏州有, 杭州和扬州也学了去,不过根据每地大宗货物不同而有区别。
譬如苏州最出名的货票子是每年五月前后的茶叶生意,南北茶叶都到苏州交割, 数额巨大。扬州最有名气的盐,倒是不愧盐商汇聚了。杭州则是生丝——这本来是湖州的看家生意, 奈何杭州位置更好,又抢先抓住了机会。因着货票子的缘故, 越来越多的生丝运到了杭州才会交割买卖,竟然把湖州风头抢了过去!
如今又是即将新茶上市的时候,一般来说, 茶叶自然格外便宜——一个是这些都是去岁的陈茶了, 一个是即将大量上市的茶叶何苦急着买入, 到时候新茶多了, 价格自然便宜。
但是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的, 大家要推测今岁的茶叶价格,可不是这样简单。还要考虑这一次茶叶是丰收还是歉收,去岁是不是生意不好导致茶农大量破产, 今岁茶叶供给减少价格上扬,等等诸如此类的分析多了去了。
若是没有货票子, 这些事情都是那些茶叶商人考虑的,一般人家哪想那许多!要知道一般五口之家就是日日喝茶,那又能喝多少斤,涨价跌价并没有多少不同。实在难以承受了,不喝就是了,茶叶又不是柴米油盐,不喝可不会饿死人。
但是有了货票子,那么这些就成了大家都想知道的事情了,若是从中知道了蛛丝马迹,判断对了大发其财有什么难的。不过这苏州的茶叶货票子也只有苏州民众会买,再就是这时候到了苏州的一切商贾了。毕竟这是离着茶叶买卖交割最近的地方,有甚风吹草动都能知道,不会错漏消息。而且这里也是货票子买卖的地方,离了这里只怕难以及时准确地出手。所以祯娘看见他们手上货票子才会有这样的说法。
一般人把买货票子看成赌博一般,他们可没本事在纷繁复杂的场面中洞若观火,大抵是抓住一两点就断定了涨跌——他们只怕还觉得自己是凭着脑子吃饭,不过在祯娘看来这和赌博也没什么不同,说起来自己玩叶子牌还比他们动脑子呢!
不过作为经商的,不论是祯娘,还是苗修远这几个伙计都不应该是这般的。他们比起一般人更加明白其中的道理与行情,因此绝不会轻易动手,往往要仔细分析思虑再三。这时候三人却只是出门转了一圈,就带来这些货票子,再想到三人是绝无法在苏州时时看着,这样做事可不就是往水里扔银子了。
这些货票子其实只是刘文惠一个的,这时候他只是轻松道:“告知大小姐,这些大多是些茶叶的,也有一些粮食的,我之前没买过这个,这一回试一试罢了,并未花多少银子。我是想着到了回程的时候再卖出,到时候无论涨跌都会出手。”
他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似乎只是碰碰运气,可是祯娘不信。再是随便也应该有些他心里的到底,祯娘只不过把这些货票子摆开,然后看着道:“你是觉着茶叶和粮食是要涨么?”
其实这也是废话了,若是不觉得茶叶和粮食要涨,为什么这时候要买入,毕竟逢低买入逢高卖出么。刘文惠这时候却是很认真,并不低估祯娘问出这句话来。他早就听苗掌柜说过了大小姐十岁那年就玩的一手好货票子,一百两的本钱,一年时间,翻出了十倍!一千两银子在顾家似乎不算什么,但是这可是十倍呀!最精明的商人一辈子也做不了几回这样的生意!
因为知道这些,刘文惠相当恭敬,用请教的口吻问道:“我这是第一回入手这些货票子,大小姐怎么看?我倒是听苗掌柜说过大小姐在这上头的威风,请大小姐给我参详参详。”
祯娘只玩了一年的货票子,虽然之后还是会探听一些行情,但是再没碰那些了。这时候端详这些货票子,竟然觉得恍如隔世了。自己摇了摇头,沉思半晌,这才开口道:“唔,亏的你买进的是茶叶和粮食这两样,若是那些冷僻的,一时之间我并不知这样货物的情形,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祯娘当初才十岁,拿着一百两银子的私房钱去玩货票子并不是想要赚钱,更多的是觉得有意思。特别是其中抽丝剥茧,最终得到正确的判断,又由价格起伏来检验,让人十分沉迷就是了。
从这可以知道了,祯娘并不是凭借运气做到利润翻了十倍,而是她的聪明才智。在这上面,她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而是比那些四五十岁的投入者还要老到精明!那时候她每做出一个决定,似乎很容易,只要差遣小厮去买或者卖就是了,但是这之下是寻找各样的消息和行业秘密进行分析。哪怕现在并不是她来玩货票子,但是没有得到该种货物行业实情,她依旧不会做出任何判断。
祯娘只看茶叶,然后道:“茶叶倒是应该买对了,今岁茶叶上涨是应该的。至于粮食就有些不成了,最多就是不涨不跌,这是最好——不过你入手不多,合起来看,应是赚了一些。”
这时候不要刘文惠问出口,祯娘就已经解释了:“今岁无论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都没什么特别,只有一点对茶叶最不同了——去岁茶叶开头不是格外惨淡,家里还趁那时候买进茶叶,后来价格大涨,算是赚了钱。但是更多的茶农可没赚到钱,开头茶商收茶的时候就压低了价钱,后头茶叶不好卖不用提。”
话到此祯娘不必再说了——去岁必定有许多茶农破产。就是没有破产,今岁也可能缺少银子打理茶园,或者就是处于稳妥,产茶少一些。这是很简单的因果关系,货少了,但是要货的依旧不少,这时候就是要涨了。
说到这里祯娘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这可让三人摸不着头脑,看过《三国演义》话本子的刘文惠都忍不住要问‘主公为何发笑’了。好歹知道不能出口,忍着了。
祯娘是在笑,但是眼睛里可没得笑意,只是冷冷道:“这些都是表面功夫罢了,另有一个理由,因有这个,茶叶要涨就是板上钉钉了。江南茶叶,每岁是几千万两的生意,多少人在这里分润?江南豪族都牵扯其中。这茶叶的货票子焉能不是他们手中提线木偶?去岁伤了茶农的心,若是今岁茶叶市依旧萎靡,之后几年可就不好说了。所以这茶叶的价儿可是只能涨不能跌。”
祯娘说这些的时候心平气和,直白撕开所谓能凭脑子发财的机会背后的样子。这也是她当年只玩了一年货票子的原因,原来说到底是一群人在背后妥协出或涨或跌的结果。即使她还能凭借玲珑心思,揣度这些人的推拉最后赚钱,她也不会再玩了。
临窗而坐,祯娘爱惜而冷漠地摆弄那些货票子,脸上的神情似冰霜珠玉。
宋熙春也未买过货票子,听了祯娘说这些,感叹了一番这些豪族水深。又想想祯娘的说法,忍不住道:“既然是这般,可以让东家多多买些茶叶货票,到时候也很有得赚了。”
祯娘却不以为意道:“可别这般想,那些东南豪族可不是眼瞎耳聋,耳目灵便着。若是只有少少的银子入场,跟着赚钱倒是没什么,当初我几百两银子投入能不断赚钱也没人多看。但是银子多了起来就是两回事了,到时候大笔银子砸下去买货票,人家就能让人有来无回。人家银子多,能拿住人。”
这个道理宋熙春应是极容易想到的,但是当时一下热血上头,可是被赚银子晃了一下脑袋,话就出口了。这时候听到祯娘这样说只觉得显得自己眼光见识差,颇觉尴尬,立刻引开话题道:“大小姐才说了茶叶是这般,那粮食是如何?莫不是也有大粮商觉得价儿该降下来?”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是不是自己一时草木皆兵起来了。粮食可不是一般都货物,就是有那些商人荒年囤积居奇,因此发财。但是那也是一伙子中小商户罢了,他们影响有限。偶尔有大动静,那是因为同时蜂拥,这种情形不是该笑而是该哭——朝廷追究下来怪谁?法不责众,自武宗起没得因这种事情砍头的了。但是可以罚银,囤积一斤粮食该罚多少钱每回不同。
若是商户要将粮食囤积居奇,几千万斤只能算是少的了,动辄就有这个几倍之多。这样的数字,就是一斤粮食罚钱一文也是伤筋动骨,更何况从未见过一文钱的,至少也有七八文钱。
有这样的榜样,操纵粮食的货票实在风险太大了——因为这样大宗的交易,若真有动静就不可能小的了!到时候有什么下场,也就是可以想见的来。真想靠着粮食大赚一笔也不会这般显眼,一般就是让手下掌柜跑两湖两广,购进大量粮食,再到灾区周边省份发卖就是了。
祯娘晓得他明白了,才道:“若说他们手上没有牵扯,我是不信的,不过到底不如茶叶这些明目张胆就是了。说起来买了粮食的货票,本应该是最稳妥的。价钱稳定,货票每回都会比售价低出一线,不是这般大家又何必买粮食货票呢。不过你们错过了一件事情,想想这几年从南洋得到的粮食。”
说到这里三个伙计才算了恍然大悟了,不是他们不聪明,而是他们的眼界决定的。顾家虽然做海贸生意,但是他们三个却都不是这个生意上历练出来的。祯娘则是格外关注海外事情,联系起来自然如同掌上观纹。
因着南洋粮食十分便宜,所以每岁朝廷都要从南洋买进大量粮食,投入粮仓,以备荒年使用。不过商贾做这个事情的就没有了,这是由利润决定的,毕竟海外买卖东西,什么不比粮食更有赚头呢!
祯娘表情没有一点点怜悯的意思,干脆利落道:“去岁粮价就要跌了,不然怎会是那样的走势,不过是东南几家有着千顷土地、万顷土地的‘千顷牌’‘万顷牌’出手拉住罢了!今岁说是南洋粮食越发多了,可以拉住一次,哪里能拉住第二次?供应增多,价钱上涨,哪里来的道理!拉住一次要耗费的是天文数字,到了第二回哪里还能承受。只是谷贱伤农,让人唏嘘罢了。”
这时候苗修远也开口了:“谷贱伤农,可怜呢!不过朝廷不会多管,这不是粮价上天了,怕饿死人。农户因此丢了家业只怕因此拍手的人更多,不是早有人说城里工人不够?这些人在朝廷里有人说话。”
说到这里他才发现祯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时反应过来,顾家是经商的,他打理的生意也是火柴作坊。所以顾家也是‘这些人’,也是要招工的。他如今天然地应该站在朝廷这边才是,只是民本思想深入了心里,一时就这样说了。
祯娘并没有责怪人的意思,转过身道:“咱们都是读着圣贤书启蒙,哪一个不是见不得这些事情?但是真身处其中就无话可说了,总不能舍得自家,反哺万民罢,那样的圣人我如今还没见过。或者好些想,这是刚开始的不好,以后大家日子都会好起来的。”
祯娘说到这里还摇了摇头,她当然信这个,从古至今,如今自然比上古时候日子好过。因此将来人人日子都好过也是自然的,但她定然是见不到的了,这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或者有几代人都要在中间辛苦。
说到这里,纵使祯娘不是个心思格外柔软的小姑娘,也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于是便说起其他:“说来这货票的生意倒是很有些意思了,不是咱们大明独有的,人家西夷人那边也早早就有了,我再书上看到的。人家有个专门的名字,译书的翻译作‘期货’,意思是买卖两方不必在买卖发生的时候就交收货物,而是定好在将来的一个日子交收货物。”
三人品咂‘期货’这个词儿的含义,立刻明白了意思,也觉得是很相像就是了。
祯娘回忆着道:“最初就是粮食这些,这能少些风险——卖粮的地主和农户。买粮的粮商,都能减少风险。”
这时候刘文惠最先完全会意,立刻道:“风险是因为价钱难以确定!农户怕的是到了时候价钱太低,粮商怕的是到时候价钱太高。早早约定的好处是,即使可能会少赚一些,但是却不至于血本无归!”
祯娘很高兴有人能跟上自己,难得兴高采烈道:“当初我一下就认准了这一点,只觉得在做大生意上西夷可是比咱们有智慧,甚至上千年前就有靠着做海贸立国的!这个法子听着很寻常,但是细细想起来可有许多大生意可以做。我当时最先想到的就是生丝生意,因着如今生丝商人的手法和这个有异曲同工之妙。”
生丝商人的生意有一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是要下订金。若是在作坊买东西有订金并不稀奇,但是与农户的生意也有订金就稀罕了。每岁收购春丝的时候给出夏丝的订金,等到夏丝的时候也不会把订金收回,而是算明年的春丝订金。
这般做就是要生丝商人有大量的银钱压在农户手上做订金,这很讨厌。但是你不这样,人家就会这样,最后你会收不到生丝。
那些本钱雄厚的能给最多的农户下订金,下一回就能做更多的生丝生意,从而赚的更多本钱越多。再有一条更厉害的,这时候都是年下结算账目,生丝卖出去了可是年下结账,可收购春丝和夏丝的时候,无论是订金还是生丝钱都是要立刻算清的。所以本钱雄厚的商人,除非是这个生丝商人别处需要钱,银子断了。否则在不犯错的情形下,厉害的只会越发厉害。
祯娘的意思就是生丝生意可以更进一步,不用什么订金了,直接提前商定价格结算就是了。这个法子很厉害,若是真的做成了,以后垄断江南生丝,富可敌国也是小事。甚至不需垄断,只要分到最肥的一块肉,譬如湖丝,譬如杭丝,就足够名动天下,成为数得着的大户了。
这又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只不过是没人想到罢了。祯娘一说,三个伙计一下就明白了,也一下子热血沸腾起来!真真是佩服祯娘极了,人家一辈子也难得找到一个好生意,更别说是这个大小的好生意了。但是到了祯娘这儿,好生意似乎就是不值钱了。
做珍珠是祯娘提的,后来他们三个打理的火柴也是祯娘的意思。之前自金陵出发的那一日还说了一个‘内账房’的生意也是极好,今日又不声不响地丢出这个,只让人觉得如闻惊雷!
人活一世,谁不想成就一番大事业!三个伙计一时之间只觉得雄心壮志起来,想要为祯娘效力,真把这生意做起来。到时候他们也是能调配百万钱财的大掌柜了,如何不让人心驰神往!
祯娘这时候还没得停歇的意思,神采奕奕道:“还不只是这个呢!按着这个做法,也不只是生丝可以这般,茶叶也是可以的,都是一个道理!好大的生意,好大的场面!”
三个伙计都被祯娘的描述迷住了,再看祯娘真不觉得是当初见到的月宫仙子一样的人物了,还是美的。但是呼吸之间,指点之间,仿佛带着金光,这绝不只是因为临近黄昏的关系——这分明是财神娘娘转世托生!做生意的,再没有这样惊才绝羡的!
特别是财经学院出来的苗修远,他们上课的时候常常会有些案例,说明一些特别巧妙的生意手法。这些案例自然都是真实的,这时候他只会想:大小姐任何一个主意就足够上课的时候用了,她虽然年纪小,但教导他们这些人简直绰绰有余!
祯娘之间快速而有节奏地点着桌案,忽然扑哧一笑,道:“真是好啊,这样的前途听起来直让人神往。不过,事情可不是那样简单的,其余的不说,你们这时候最需要的只怕就是耐心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生意了,若是成了的确前途无量。但是顾家如今并不能做,这种做生意的法子就是本钱厚欺负本钱薄的,顾家如今算本钱厚的么?至少和那些大生丝商、大茶叶商没得比较。这时候用这个法子只能打草惊蛇,让别人把祯娘的法子学了去。第一年顾家或许能得到一些好处,到了后头,人家卷土重来,好处都得吐出去!
祯娘给他们说这些,才说完就有人拍巴掌,几个人回头看,居然是苗延龄苗掌柜正好在门口听了去了。这时候他是笑眯眯地进来的,对着祯娘拱拱手道:“大小姐聪明过人,这样的主意也都是信手拈来,布置起来也是好气魄!当世男儿也不及!”
说完后就对着几个晚辈道:“我这辈子是早生了二十年,不然跟随大小姐的时候正当年!那时候做出一番大事业,那是何等地豪情壮烈!你们不同,正是时候,如今辅佐大小姐可是要尽心尽力,将来可是有的是事业拼搏!”
“至于如今,且先等等,正如大小姐说的要的是‘耐心’。跟着大小姐带着顾家到可以与那些大丝商、大茶商搏杀的地步,到时候才是紧要关头,恰逢其会做大事!”
三个人的气一下子就鼓起来了——后来过了很多年,祯娘也经历过商场上的勾心斗角,其中包括最防不胜防地买通她身边的人。无论是探听消息也好,挖角也好,总之自己人的背叛最让人心里不是滋味。但是苗修远、刘文惠、宋熙春三个,从来没有动摇过一丝一毫,也成为了祯娘最相信的人。
或许这个事情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这一日祯娘仿佛天女下凡,不是美貌,而是让人信服的样子。他们一直记得的,所以是最虔诚的信徒,绝不会背叛,始终跟随自己的‘神明’。
第31章
江苏太仓, 自古就是海贸名城!前朝时候就在此设立了市舶提举司。当时太仓场面可谓‘万艘如云,毕集于海滨刘家港’, 是的, 正是鼎鼎大名的刘家港, 是成祖皇帝七下西洋的时候起锚的刘家港。而刘家港, 正是在太仓。
除了前头有七下西洋的事迹,后头还有英宗正统改新开海,太仓也成了第一批五个市舶司的所在。自此之后太仓越发繁盛, 还因着地处长江入海口,有‘海洋之襟喉, 江湖之门户’的名声。至于‘天下第一码头’之类的美称就更不要提了,远远不是后起之秀广州、泉州可比。
不要与远处比, 就是在这天下闻名的苏州,太仓也是一等一。当下有名士曾经戏谑道:苏辖一州七县,金太仓、银嘉定、铜常熟、铁崇明、豆腐吴江、叫化昆山、纸长洲、空心吴县, 太仓排在第一位, 又以‘金’来形容, 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顾家一行人这时候就到了天下美誉的太仓, 不过他们不会像初来太仓, 想要在其中寻找机遇的外地商人一般,各处张望,他们这是回乡来着!自到码头起就有老宅的管家过来接住众人。安排车马, 又打点前后,直把他们舒舒服服地接进了柳树巷子大宅。
祯娘和顾周氏自然回原来自己的院子歇息, 管家提前好几日就带着看宅子的媳妇婆子打理,直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为止。至于其他伙计账房等人也不会怠慢,都在宅子里安顿下来。宅子宽阔,尽够住了。
祯娘第二日早早起身,一睁开眼只觉周遭既是熟悉又是生疏,这才恍惚回过神来,晓得自己是回了太仓柳树巷子的宅子。这边是她长大的地方,自有记忆起就在此居住,知道去岁为止,不熟悉怎么可能呢!
大小姐起身了是瞒不过丫鬟们的,一下就有将离带着青黛来服侍祯娘。与此同时,祯娘这个院子好似突然才醒过来,有丫鬟开始说话走动,也有顾周氏那边送来东西。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刚刚绞下的几朵栀子、玉兰、芍药罢了,必然是让祯娘簪带的。
祯娘此时已经收拾完毕,身上穿了一件小立领纳锦百花蟒绢袄儿,一条五色罗裙子。其余装饰只不过是头上弯月髻间插了一支金玉鱼宝簪,吐出一挂珊瑚珠子穗儿,胸口挂了一挂金厢玉鱼摺丝珊瑚宝石坠领。其余的一概全无,手腕上手指上光溜溜的——今日也就是在家做事,自然是越方便越好。
看见花来,祯娘也没有推辞,只是拣了两支栀子别在领口,其余的就让丫鬟们分了去。起身就道:“太太哪里去了?吃过早饭了?账房开始做事了么?”
送花的媳妇还没走,恭恭敬敬道:“太太在早用过早饭,吩咐说大小姐舟车劳顿只怕会多睡,让厨房只时时刻刻备着,只要大小姐起身就能送饭过来。大小姐先不用忙,用过早饭再去账房——太太在领着账房们做事,开头也没什么好忙碌。”
祯娘点点头,还不待说话就有厨房的人过来说是早饭得了,给送过来,一时失笑。
早饭等事情何必赘述,只等到了时候就往账房去。账房所在十分阔朗,是把正房三间全部打通了的格局。其中分了各组,每人有有一张大书案,各据所在。现下正是做事的时候,大家并不多说一句话,只是交换数字、账本之类,祯娘进来时就只能听见打算盘的声音了。
顾周氏见祯娘进来,便朝她招了招手,带着她和苗掌柜与太仓这边管事的去厢房小隔间——这本就是账房做事情累了休息喝茶所在,桌椅茶点俱全,这时候来谈事情也相宜。
三人坐下,立刻就有丫鬟给添茶倒水。顾周氏这时候才道:“你原先写了条陈我知道了,只是事情还是要到了这里听你说地清清楚楚才是,况且也要给祯娘说一回,让她晓得。”
管事眼观鼻鼻观心,立刻晓得了这一回是要大小姐前前后后都经历的意思,怪道刚刚不要禀报,一定要等到大小姐来到才说。不过这也很好就是了,将来家里偌大一份家业可都是大小姐的,他们这些人也是指着大小姐吃饭。大小姐早早经事,一切更加稳当。
脑子里想着这些,嘴上却是不打等儿的,张口就道:“家在太仓这边的产业多是当铺、出租铺面、港口出一家货栈以及桥洞巷子那边一处五进大房产。按着太太所说,除了一家太仓城里的当铺还留下,其余的皆可发卖,如今已经大多出手,只有桥洞巷子房产及七八间铺子还在。这些铺子也贵贱不同,连着房产,以后陆续发卖大概还能有三五万两银子。至于已经出手的,则是换了十六万两银子——大多是要到年下才结算。”
按着顾周氏的意思除了当铺和货栈,其余的剩下也就剩下了,这是由于生意不同的缘故。当铺生意可不能做了,连着生意格局出手给人家能拿钱,若是等了又等,当铺生意衰落了,只当铺子给人,银子数目就不同了。至于货栈生意则是由人脉造成的,这个生意最难就在此,若不是关系铁硬,可是惨淡,尽早出手是止损来着。
其他的生意则是赚的瓦片钱,放在那里赚钱,虽然压着一些钱不能流动,但是好歹是最稳妥的。
顾周氏满意地唔了一声,道:“剩下的那些更不用着急了,当作是平常做生意,慢慢出手,再没有让人占便宜的道理。又有一件,你说年下结算,可要谨慎,最怕有那些要账老大难的!”
如今欠账的才是大爷,顾周氏早就见识其中的苦楚了,之前祯娘提议甩掉那一笔欠款,虽说是亏钱,但顾周氏一下就同意了,可见其中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