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周氏在家里教导祯娘管家事务, 间或打点祯娘的嫁妆事宜,倒是听说过那些人家的传言——有关于之前不晓得自家有如此财势, 现在十分后悔, 只恨祯娘这个财神娘娘没进自己家门的事。
顾周氏只是冷笑, 与文妈妈等身边人道:“这就是如今一些‘高门大户’了, 看重亲事竟然不过问别的,先问嫁妆多少——我记得我当初年轻的时候还不是这样露骨呢,果然这些事情是一年比一年失礼。”
文妈妈笑而不语, 旁边的金孝家的却道:“太太怎么稀奇这个,如今一些空有爵位的勋贵人家家里都穷的底掉儿了。不要说家财多少, 就是与一些商户写下来的借据不是都快翻了天了么!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做孔夫子饿极了也要跳墙的, 这些人家一笔烂账,自然盼着娶进门一个有钱的媳妇。”
袁二家的也道:“如今是小门小户的忙聘礼,聘礼差些的就婚事不成。而高门大户则是为嫁妆, 那些急等着用儿媳妇钱的人家若是发觉嫁妆不如意, 那也是要闹着悔婚的。”
袁二家的并不是胡说, 就说今年春天金陵城内不是就有一件。诚毅伯家娶长子媳妇, 人正是杭州米粮大户郑家的女儿。这诚毅伯家正是那样的空壳子权贵, 如今已经早没了风光,只有家里永世传承的品级还能装点门楣。
然而这有什么用,他家能够用平民百姓不能用的大门, 这是品级到了才能有的。但是他家已经穷到门面都快没得钱修饰了,这又能有什么面子。
因此本来一直不肯放松贵族尊严的诚毅伯家总算打算找个有钱的商贾儿媳妇了。早先还没有打算是长子儿媳找商贾人家, 只是这家人躲在自家里不通世事的,哪里知道如今外头的行情。
商贾人家早就不是原来的冤大头了,实权勋贵人家或许可以。但是似诚毅伯家这样的空架子,也只有继承人才能被看得上——其实继承人又有什么用,真的没权没势,这就是一桩亏本生意!
所以这样的事情也不是顶尖豪商愿意做的,只有次一等的商户人家,人家当这是一桩风险较大的生意呢!再怎么说这也是一家勋贵人家,自家女儿带着钱财进去,靠着钱财开道,总能够帮助丈夫谋得一些实权。
这样开始或者不打眼,但是只要人自己有点本事,又有些运气,或许最终也能升到不错的位置。这就是勋贵人家和商贾人家的不同了,说起来朝廷虽然不打算像武宗皇帝之前那样供着这群勋贵了,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优待的。
最后诚毅伯家只能拿出长子媳妇的位置,这才说道了杭州郑家的女孩子。杭州郑家自然许诺了陪去嫁妆的数目,这个数字诚毅伯家虽然不算满意,但最终也答应下来。谁曾想中途诚毅伯家又反悔了,非得加价。
说起来按着诚毅伯家爱面子的性格应该是有缘故才会反悔的,毕竟这件事足够让诚毅伯家成为金陵、杭州两地的笑柄了。郑家人也不是冤大头,自然不乐意——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家一个过活不下去的勋贵,于是事情就吹了。
如今满金陵城的都嘲笑过诚毅伯家,不只是富贵人家,就是市井民间也不知拿这个编了多少笑话和故事,在茶馆里头调侃呢!平民百姓本就爱看这些富贵人家的笑话,有了这样的乐子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顾周氏自然晓得这些事情,对袁二家的的话也是摇了摇头,说道:“我如今再看不上这样的人家的,暗说勋贵人家比咱们普通商户多了多少好儿,只要他们自己但凡有一点上进,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境地。如今又要指着女人的钱过活,更是荒唐了。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女婿如何指望的上。”
听到这里旁边人还有什么不懂的,金孝家的立刻奉承道:“要说还是太太眼光好,咱们姑爷就不是这样的。才多大,如今已经很有一些军功了——原先盛国公府的奶奶不是说眼见得就要升?总之等到咱家小姐进门的时候,至少就是四品了,这全是姑爷自己的本事!”
袁二家的也道:“可不是!还有一样,姑爷家里本身就身家丰厚,原来也不知道咱们家里的财势。全然不是冲着钱来的,就是看重咱家大小姐这个人,光是是这份情谊就十分难得了。”
顾周氏听的心生得意,虽然当时她因为是远嫁的关系犹豫了许久,但最终订下这门亲事以后自然就只愿意想好的事儿了。这时候身边人这样知趣,夸的事情正搔到她的满意处,如何不高兴。
祯娘可不晓得自己的亲事在正院里正被这样说来说去,除了在顾周氏身边听讲如何管家种种外,她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或者读书写字,或者消遣娱乐的。原先沉迷读书之中了,这会儿因为常常学习管家这样的实务,倒是把心思拉扯出来,娱乐多了一些。
这一日祯娘就正带着丫头们做指甲油——这还是皇宫里流传出来的方子呢!如今大江南北各有流行风气,一种就是‘宫样’,即是皇宫里流行出来的风气。原来祯娘身边丫鬟给她做的‘万寿鞋’之类的,正是宫样。
毕竟是皇宫之中,所谓天下四海供养一人,堆出来的富贵锦绣自然惹得人窥视。那么有什么流行风尚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今说的是这指甲油——原来染指甲的丹寇可是全然不同的,那时候是用凤仙花,开花时摘下花瓣捣成糊状,加上明矾搅拌过后,抹在指甲上。然后用布紧紧包裹一些时间,就能把指甲染成红色,这样染成的指甲,数月都不会褪色。
然而本朝皇宫里流传出来的就十分不同了,宫里的公主皇妃用阿拉伯胶,凤仙花,明矾,蛋白,明胶,以及蜂蜡等成份制成漆把指甲涂成红色或黑色。这样的配方与之前有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形成了一层油光(这油光也是称为指甲油的原因了),而且颜色也厚了许多,显得闪亮美丽。
等到传到民间,又有不同的变化。最先是扬州女子,发现这样的指甲油没有干透之前是很有黏性的,于是把原来装饰额头和脸颊的花钿给贴到了未干的指甲油上。这样越发美丽多变了,立刻传遍了大江南北。
如今更是发展出更加繁复的了,譬如祯娘染指甲要用特制的更加小的花钿,趁着指甲油未干拼出花朵、鸟雀等图案来。不过这样就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了,只有有钱人家的女孩子能有这些花样了。
祯娘与这些丫鬟们从原料收拾起,务必精益求精——这可比请外头的匠人来做昂贵的多了,其实出来的成品也不见得好多少。但是这本就闺阁趣味么,况且在这些女孩子看来,经过自家手的都晓得是干干净净。那些外头来的,谁知道中间有多少腌臜!
至于祯娘自己就更是爱做这些化妆品了,只看她身边那些三等小丫头的名字就知道了——大丫头将离、子夜、红豆、微雨是她最爱的诗篇,当时她正是刚学诗词的时候,于是取了这名字。二等的丫头辛夷、鸢尾、丁香、佩兰、蝉衣、青黛,当时她正看药书,便拿了药草名字。等到这批小丫头来的时候,她正开始爱美,喜爱自己做化妆品,就有了螺黛、水粉、胭脂、花钿、额黄、花露、蔻丹、兰膏。
这时候祯娘一面做着这些指甲油,一面只觉得灵光一闪,对身边的将离道:“我记得咱们这多喜巷子出去就有一家木器行,是也不是。”
将离点点头道:“小姐出门多,应该比我清楚才是。这一家木器行还有些名气,周遭富贵人家也有许多在那儿打家具的,只是家里并不大熟。”
祯娘家如今也是在打家具,原先家里积攒和如今新购买的好木头这时候要给她打成嫁妆。南京和苏州的家具都是很有名气的,于是顾周氏干脆兵分两路,既在南京定做一套紫檀的,也在苏州定做一套黄花梨的。
这还嫌不够,只通过自家在海贸上的关系收购高丽和日本器具。这两国虽然在国力上与大明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工艺上各有特色。特别是日本家具,如金银蔚绘、螺钿器皿的应用,以至于大明这边十分追捧。实际早在宋时就有了‘物象百态,颇极工巧’的美誉。
高丽的家具做的不如文具出色,但是瓷器却是不错。特别是其中有一种高丽青瓷,因为高雅、美丽、清新,呈青翠的绿青色,又名翡翠色瓷器。这些瓷器幽雅端庄的、清新柔和、花样纤细,这时候已经有了与北宋四大官窑并称为‘五大名瓷’的名头。
顾周氏不会注意不到,所以在往各大名窑定制几窑上等瓷器为祯娘嫁妆的一部分的同时,也在收购这高丽青瓷。
顾家在金陵打造的于是便只有那套紫檀家具了,只是顾家打造这家具何其费心,请的都是一些颇有名气的工匠,务求精美。至于多喜巷子外那家木器行,或者不错,但是还不能入顾家法眼。
祯娘只是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就对管着自己钱匣子的子夜道:“你去螺钿柜子的钱匣子里取些银子出来,只给外头的小厮,让他们去那木器行买各样清漆来——贵贱的都要。”
虽然不明白自家小姐好端端的要清漆做什么,但是子夜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是应了一声就带着鸢尾去开螺钿柜子。
子夜身上挂了几把钥匙,其中就有这螺钿柜子。她摸出那把钥匙,捅了捅锁眼,咔哒一声,那把大锁就开了。螺钿柜子的第二层就有一个大大的钱匣子。与外头祯娘梳妆匣里放的都是铜钱和碎银子不同,这里头的银子都是成锭或者一个元宝剪成两半的。
鸢尾拿起半个元宝就问子夜:“你说这个是多少,够不够去买小姐说的东西。”
子夜指了里头的一个戥子道:“你自个儿称一称便知道,只是够不够的我也不知,我又没买过这样东西——别说我没买过,我家里和府里也是没见过买过的。”
鸢尾提起戥子道:“我又不做买卖,也不像你管着小姐银子,哪里认得这个,还是您老人家受苦,自己称一称罢!不过要我说也不必称了,你只管拿着这银子让外头小子跑腿,难道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真敢吞了咱们院子里的银子?”
子夜点点她的额头道:“你不常碰银钱,可不晓得外头的小子胆子大着呢!为了半两银子真是什么事儿都敢做。”
然后一边称银子一边道:“二十七两八钱一分——也不晓得够不够。若是多了,外头的小子吞下个一钱两钱的自然不算什么,只当是跑腿儿的使费了。就怕到时候银子不够,再来问咱们要,倒像是咱们没见过世面,脸红不脸红。”
站在门口的一个妈妈几乎笑得打跌,远远道:“姑娘还是拿那个十两的银锭子罢,这外头清漆能有多贵?只看咱们的家具就是了,就是最上等的也有数。二十几两银子能买不错的了,只是这钱多付在木头和工上,这清漆只要不是一桶桶要能值多少?”
子夜和鸢尾脸上一红,便拿了那个十两的银锭子。找了管着外门的妈妈,托付给了外头的小厮。外头的小厮竟是人人争抢这个活计一般——本来就一个个把内院的丫鬟当作是仙女一样的人物,心甘情愿替她们做事。又有这件事是给了银子替大小姐办的,中间也就有油水可捞了,这样的活儿谁不争抢?
等到下午间,果然就有个婆子送来了四五样清漆,每样都装了几斤的样子。祯娘是满意的样子,先让人把这些放在外头杂物屋子里。又问道:“外头那些做胭脂水粉的都用些什么颜色?”
红豆最知道这些,立刻扳着指头道:“那也有许多,螺黛的青黑、额黄的黄色、还有胭脂的红色——这红色还有许多不同的,依着深浅来分的。我记得做花钿还有蓝色、紫色之类格外艳丽的。”
祯娘听她说,又想想自己曾经化妆用过哪些,便道:“那咱们有多少——我记得咱们常常自己做一些玩意儿,那就应该也有这些颜色罢。”
红豆道:“确实是有的,平常都收在巷子里头,姐儿要的话起出来就是了。”
祯娘心中有了主意,道:“你们再让外头的小厮跑一趟,去那些染坊里,把他们染布的颜料各种颜色都买齐全,我自有用处。”
底下的女孩子如同云山雾罩,不过自家小姐的话,只管听从就是了。直到第二日,祯娘不止把做化妆品的颜色找了出来,还把自己画画和染坊里的颜料都找了出来,全都放在自己院子廊下。
祯娘只拿了清漆和各种颜色调和,觉得不错的就给丫头涂抹在指甲上——她们这才知道祯娘是要做指甲油。一个个都兴致盎然起来,要知道原本的指甲油可没得这样多的颜色可选。
祯娘亲自上手过一回,只觉得用这清漆做底,加上颜色等,或者当作油漆装饰家具是不成的,毕竟这颜色能不能持久,或者是否足够匀净都是存疑的。但是用来涂抹指甲是绰绰有余了,毕竟指甲在方寸之间,指甲油又是常常换的,自然不讲究这些。
玩到后头祯娘反而不再上手,只在一旁沉思。等到回过神来,小丫鬟们手上颜色各异,有些还弄到了裙子上头。祯娘哑然失笑,觉得这个也有些不好,只是不晓得该如何避免——如果要把这个指甲油当成一门生意的话。
等到第二日,祯娘叫来了苗修远、刘文惠、宋熙春三个,把新做的几样指甲油里眼色最满意的放在他们面前,道:“这是一门新的生意,我倒是觉得能够做的,只是依旧要你们帮忙,也不晓得你们最近有没有空时,火柴的事儿忙不忙。”
三人立刻眼睛亮了,要知道自从米百顺米掌柜成了第四位掌柜,火柴作坊彻底在他麾下以后,三人的事儿就少了很多了。凡是都有这位掌柜调配,三人只管做事就是了。只是这样和一般的小伙计有什么不同?三个已经独当一面过的自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只是事情是这样,却不能拿出来说。若真是说了,人还当是他们对有新掌柜压在自己头上有什么不乐呢!要知道米掌柜资历比他们深厚的多,他们这样可算是不敬,本来就因着得了大小姐青眼受伙计们的嫉妒了。这时候有这个事情,就更有人有话说了。
大小姐如今说这个话,面前又摆上了东西,三个自然知道这是有新生意的意思。火柴生意有米掌柜打理,他们再去开疆拓土岂不是更好!既是重新独当一面,也是给自家又多添了一样资历不是。
三人自然毫不犹豫地都应了下来,祯娘得了这个答案自然是满意,立刻就道:“这个生意并不如火柴生意格局大,不过应该也不错——我打算做一样给女孩子涂指甲的东西。”
虽说是女人东西,可是三个伙计并没有因此失望,反而越发感兴趣。要知道做生意还分很么男人女人,苏州的胭脂水粉都卖到全天下去了,那几家最有名气的苏州老店,哪一家不是赚海了钱的。如今这个也是一样——况且就算妇人的银子才好赚!
原来不是说‘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就是这些不当吃不当喝,修饰容貌的又贵又好卖——贵是自然的,至于好卖,自家大小姐拿出的,就是染指甲也该和别人不同才是,自然是好卖的。
祯娘指着原本的指甲油道:“这是宫里传出来的指甲油,什么都好,只有一样不耐保存,外头百货铺子都是不卖的。若是想要使用,要么去做这个的匠人铺子里订,要么就自己做。”
说罢,祯娘又指着自己和丫鬟们一起做的一些道:“我依稀记得所谓宫里传出来的这指甲油其实就是漆一样的东西,既然如此,干脆就用现有的清漆做就是了。这样做是有好有坏的,你们自看得出来。”
事情是明摆着的,这样清漆和颜料掺活,简单的很,再不如之前麻烦,而且价儿也低了许多。而且这还能什么颜色都添进去,颜色也多了许多。按说有这几样就足够了,比原先的强多了。
但是有个致命的不好,这个不解决,不是赚多赚少的事儿,是这个生意根本做不成——这个新指甲油和原来的一样,都是不能够耐久存放的。既然是这样,那么怎么做生意,拿到也要开出各样铺子,别人订多少就做多少。
这样的生意想要铺开实在太难了,或许依旧是很有赚头的。但是祯娘已经被自己养叼了胃口,实在看不上这样麻烦且利润相对不够的生意的。于是非要解决这个不足不可——关于这个她其实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了。
于是道:“我本来不知这些清漆是甚样东西,只是翻些农书大概知晓最多的原料竟是树脂。树脂就熟悉多了,调香的时候松香用的多呢!我是晓得松香可以烧熔又能恢复——这样反复。”
看见苗修远等三个在点头,祯娘就接着道:“咱们就把指甲油做成这松香一般的样子,到时候要用自可去买。这样使用起来也就便宜了——只回去拿火隔着个小碟子烧软了这不就能用到指甲上了。”
祯娘的主意自然是不错的,这样立刻就让原本的小生意可以做成大生意了。可别小看可不可以保存这一点,多少生意就是差这一点,就是没法子做大。有时候宁可牺牲些许品质也要达到这一点——就是祯娘这指甲油,她也敢肯定是牺牲了品质的。
然而一切都会是值得的。
第65章
几人一起商议了这个生意怎么开始, 祯娘对于这些细处的经营谈不上什么出众便不多说什么,只是道:“其余的都不说, 你们做这些开头的事之前同时也要找来漆匠和做脂粉的匠人, 让他们一起钻研, 做出好东西来。若是东西一般般, 这生意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大的。”
三个人都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了,十分懂行,自然郑重地应下来了——有了这件事祯娘日子也就不如之前那样清闲, 每日依旧是要读书、学管家的,但是生意上的事情必然要拉扯许多心思。
顾周氏也听说祯娘又鼓捣出新生意了, 只是这一回她没有过问半句,只是让米百顺给从外头账上支银子罢了, 这生意将来是受着米百顺管,如今他这儿支银子也是天经地义。祯娘如今也不怕一点小生意折了就伤了威信,于是顾周氏就不是之前办火柴作坊时那样走家里的账了, 而是照着正常的法儿来。
这几日祯娘在家就是听顾周氏说如何与夫家亲戚相处的道理, 顾周氏这点上能说的也不多, 她就直言:“当初我嫁与你父亲的时候你父亲就在太仓学正的位置上了, 你祖父祖母早已仙去, 任上离着顾家本家吴县远,平常自然不用打交道。”
顾周氏似乎在回忆当年:“当初也只有逢年过节要回老家祭祖的时候才会见老家人,你父亲是老家那边难得的出息之人, 周遭的人对我多是奉承,至于咱们家偶尔分润亲朋一些好处就是了, 倒是没有什么为难。”
“至于你父亲去后,老家人倒是有过说法,按着宗法你没得一个兄弟,这家财就有一半该归着宗族里。只是咱们家的钱财多是我嫁妆生发而来,因此算起来都是我的,不能算在能够分出的里。”
“这本来是理所应当的,但就是有那一起子小人,说我一个丫鬟出身哪里能经营出这样多的钱财。这就说我是犯了七出里的偷盗,拿了夫家的钱财放在自己嫁妆里,这些钱理应分给宗族——有些不要脸皮的还想着咱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又没得一个男丁,就该净身出户。”
说到这里顾周氏脸上满是恨色,她有一件事给隐瞒下来了,她觉得都没法说出口。当初别说是净身出户了,其中还有一个瘪三一样的人物打着卖了祯娘母女两个的主意,想着多赚一笔呢!
说起来那些没得娘家的妇人,若是丈夫亡故,又没得一个儿子,也有被丈夫家给卖了的。虽是国法难容,但却是宗族准许的。这样的事儿只要这女子真是个好欺的,就是官府也不管。
顾周氏就是咬牙切齿道:“只是我不是个好欺的,我虽没得娘家,但也有靠山。当初大小姐和大姑爷不是做着苏州知府?我在盛国公府的时候也伺候过大小姐,出府后也时常与大小姐走动。当即就上了苏州府请大小姐帮忙——那就是一帮欺软怕硬的,再不敢啰嗦!”
祯娘并不记得多少当时的事儿,就是记得,这些事她只怕也没有历经过。顾周氏当年让丫鬟婆子带着祯娘只呆在最里屋,还不许出门,就是不想她被那些人吓着!
这时候听来一时之间也是觉得顾周氏当年辛苦,就握住母亲双手,并不说话。顾周氏自然明白女儿的抚慰,柔和了神色继续道:“因此你一定要记得,对夫家亲戚该是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但是遇到那些不该尊重,也该是强硬,让人知道你不是一个好搓扁揉圆的。”
祯娘根本不是一个好性子的,自然不会低眉顺眼。因此立刻道:“我再不是那样的人,母亲难道不知?到时候我自然不会受欺。”
祯娘是这样说,旁边的文妈妈却道:“太太说的这话虽然不错,咱们自然该立起来,这才能过好日子。但是有一样,小姐也不该浑身是刺一样,人家有什么不好就立刻硬气起来。”
文妈妈在这上头不知比顾周氏明白多少,她不紧不慢道:“咱们做女子的不容易,万事不由己,做到太太这样已经是万里无一了。但是就是太太这样,也没有说能任凭心意的,该忍耐的时候还是要忍耐。只有在太太当年的境地,实在不能忍耐的,这才要狠狠反击。”
文妈妈并没有做过正经媳妇,当年是被盛国公府的大姑爷送给手下做妾室的。说起来她压根不用和夫家亲戚打交道,又哪里来的经历?原来她是没经历过这些,但是她那妾室身份不是普通妾室身份,本就是大姑爷看着手下原配正室缺少见识屡屡闹出笑话给的。
这样的身份,她不是正室太太,但是该晓得的交际一样不缺都晓得了。甚至正是因为当初身份尴尬,她比一般的正室太太知道的更多也不一定。
文妈妈说话十分中肯,她知道这话说起来不如顾周氏之前的爽快舒服,但过日子哪里就能一直爽快舒服,因此接着道:“譬如有亲戚总是上门求人、打秋风之类,该如何应对?并不是那些一次两次,本身也讲脸皮,人是真赖上姑爷家了。”
“若是有求必应,不说养大这些人的胃口,以后更麻烦了。只说一些听闻了的亲戚是不是也会闻风而动?若是不闻不问,人家只说是发达了不认穷亲戚,该是如何?反正他们穷的底掉,也不在乎名声,总不能为了这个真叫人去打一顿罢,这是亲戚呢!”
“他们再不堪也是同一个血缘里的,宗族里也能说话。真个都说小姐的不好,小姐在宗族里还有什么好名声?可别小看这些名声,除非是那些不要祖宗的,不然还是要与宗族抱团。在宗族里名声好了,许多麻烦也就少了。在宗族里名声不好,哪个亲戚都敢来踩一脚。任你财势滔天,与宗族结交也是必要。”
说到这里,文妈妈的声音也低了一些:“再有一样,姑爷是个什么意思——他就算与宗族走动的不多,只怕心里多少也有些在乎。小姐与亲戚处不好,他就是不觉得这些亲戚有什么打紧的,也该觉得多了一个麻烦罢。”
话并没有说完,按着文妈妈的意思让丈夫觉得麻烦可是一个不大妙的开头。实际上顾周氏也是这样觉得的,祯娘想到周世泽——他真的那样容易为别个恼她?若真是那些亲戚无理,只怕不用她做什么,他就该发火了。
只是祯娘没有说这些,只是温顺地听文妈妈的教导之语——实际上祯娘真的和顾周氏一样幸运,如今看起来似乎也没得什么麻烦亲戚的样子。虽然太原远隔千里,但是顾周氏也是派人打探过周家的情形的,这时候倒是正好说到点子上。
周家宗族虽然大,也常常有走动。可是都是远亲了,并没有什么分量,这样的亲戚就是互相有礼一些就是了,反正不多见。唯一近一些的亲戚一家又是有仇的,早就闹翻,那么祯娘也就不必小心翼翼了。
这几日就是记住周世泽家亲戚那些,关系如何——只有一个大略的。毕竟地方远的,哪里知道一些私密的事情,只能等到祯娘到了那边以后自己再去多看多学了。
直到半个多月以后,有一日祯娘正在窗前练字。就有丫头来她耳边说了一句,祯娘点点头,让人端水洗手,整理衣襟头发,这才来到客厅——苗修远、刘文惠、宋熙春已经等着了。
不止他们人来了,还带着一大箱子东西。这时候箱子是开着的,祯娘立刻就能看到里头满满都是玻璃瓶子,每个玻璃瓶子都有五六寸高,里头装的正是祯娘之前让他们去做的东西。
祯娘见里头全是指头尖大小,糖块似的玩意儿,立刻知道事情八九不离十了。立刻让人拿蜡烛、银碟子、火柴等,这就要看看东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