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泽听的心里舒服,与祯娘道:“你身边的丫头倒是有些聪明劲儿,这说话比我身边几个小厮懂得机变——就是么,哪有做人小厮却不会奉承的。”
总之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祯娘只轻轻瞥了他一眼。明明没得什么神情,似乎就是没什么意思的,只是在微微的光线下只比外头的天光还要发光,一点点眼波就把周世泽钉死在了原地。于是心里跳的飞快,就像有一只小鸟立刻就要扑腾出来。
这样的周世泽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旁边的人都看出来——就是那样既忍耐又困惑的神情,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那个样子的。甚至到了最后都有些吓人了,红豆几个当时已经不懂,自家这原先好好说话的姑爷怎么一下这样了。
事后她们倒是议论,红豆只吞了好大一口水包在嘴里,咽下去的时候哽了一下心口,然后拍拍心口道:“我在镜子里看的真真的,姑爷当时看少奶奶的神情活似饿了百八十年的狼,一下看到了肥嫩的小羊。”
丁香嗤笑过一回,道:“可别浑说了,你那里见过狼,你知道它们饿了是个什么样子?换个比方再说,我倒是觉得像我那弟弟得了个宝贝放在哪哪儿也不放心,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
不管丫头们怎么议论,当时周世泽到底没有做出什么真让她们害怕的事情。因为祯娘很快梳妆完毕,自去拉住了周世泽的手问他:“你之前说带我去家里转转走走的,话说我昨日坐着轿子盖着盖头,家里形制也没分辨出来。”
其实在祯娘的想法里应该是先见一见周家的各色人等,大家认一认主母。不过周世泽这样打算也好,接着家宅里看看也就能大略知道这府里有哪些差事,又是如何分派。到时候见了人也好说话,不至于让人牵着鼻子走。
周世泽有祯娘拉住手就高兴了,再不闹了,只是明明能好好说话,偏生要凑到祯娘耳边:“出去可以,只是外头没得地龙可太冷了,你们肯定不惯,我再与你配一件皮褂子,一件斗篷,这才出门。”
这也是周世泽早就想做的事情了,让丫头吧祯娘装斗篷大氅的箱子打开,一件件看过,最终挑到了与自己一件有些仿佛的才作罢——他原来也就是这个想头!记得第一回见祯娘两个人就是这样的了。
最后只把祯娘包裹的严严实实,领口还翻出一圈洁白的茸毛,周世泽这才满意。带着祯娘除了正房的门,让她看一看外头,这时候正是银装素裹,整个周家的院子展现在祯娘眼前。
“这就是今后咱们的家了,我带你走一走!”
第87章
周世泽自家住在估衣街, 听名字也知道这一条街道原是做估衣买卖的,只把那些旧衣服收来缝缝补补拆拆洗洗, 再卖与那些没钱买新衣的人家。只是后来估衣买卖不在这儿做了, 搬到别处去, 留下名字还在这儿。
他家这房子大小倒是与祯娘家在金陵多喜巷子那里的差不多, 有门面七间,到底五层。仪门进去大厅,两边厢房, 鹿角顶,后边住房、花亭, 周围群房也有许多,外头街道又宽阔。
当初周世泽祖父买下的时候是值一千五百两银子的——打着自家将来人丁兴旺, 非要住这样大的宅子才合适的主意,把个家里都掏空了才买下。如今这样一般的房子,没得两千两不能开口。倒不是太原的房子涨价厉害, 只是这几十年银子越发不值钱罢了。
后来到周世泽父亲手里也有不同, 又后边添盖了一层平房, 收拾了一处花亭, 这些不算, 后来又花五百两银子增盖了花园。等到周世泽手上他倒是不打算有大动作,只是临到与祯娘定亲,这才动了心思。
也是恰好, 隔壁人家搬走,于是买下隔壁人家的园宅。这宅子是中门楼厅堂三层, 并花园桂亭,光是后厅、左右厢房、琼翰楼大小四十四间,也是值千把两银子。周世泽接手,把两家围墙打通,花了三百两银子整治,连成了一家。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规模,算起来倒是这估衣街第一阔绰的屋子了。价值上比不上顾家多喜巷子那一处,那时因为顾家当初重新打理屋子的时候用的是何等装潢,像是宝瓶轩的银瓶,翡翠居的翡翠。若是只看规制,周世泽家这一处宅院只怕还比祯娘家里阔朗一些。
祯娘随着周世泽一处处看过,每一处虽然没得主子居住却要想到一样,为了防着屋子腐朽让些下人居住看房子。这样的活计是第一等没得油水的,不为这些奴仆所喜。周世泽带着祯娘各处看过,也就是明白这些地方是哪些人打理了。
而到了花园、门房处又有不同了,这些人不比看房子的等同被‘流放’,况且门房重要,是祯娘再三看过的。周世泽没得祯娘那样的意思,看祯娘问过人事这些,就与她道:“这些有什么打紧,明日只让周妈妈钱妈妈领着上上下下都与看一回,本来就该拜见你这个新少奶奶的,你现在不就是当家主母了。”
祯娘轻轻瞥了他一眼,姑爷慢吞吞问道:“你还知什么事当家主母?我本以为你不晓得这该是做什么的。”
周世泽一下拉了她的斗篷风帽,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当家主母。从此以后我家无论大事小事就全由着你照管——这样说来我不是就在你手下讨生活了?我是不是该好生奉承你一番,人说换个新上峰都是要表示的。”
祯娘重新理好自己的风帽,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道:“是呀,你以后在我手下讨生活,记得好些做事。若是不听话,以后家来不让你进门,就睡在外头大街上,还不给你饭吃。”
周世泽一下乐了,祯娘难得开这样玩笑。他也做出样子鞍前马后,抢了丫鬟活计,自己扶着祯娘免得她在雪地里摔倒。只道:“我可记住了,以后一定是最听话的,你只看着罢,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两个说说笑笑倒是把周遭伺候的丫头惊住了,伺候祯娘的是为了祯娘现在和和乐乐,这在祯娘身上难见到一年也没几回,今日却是不停。周家的老人自然也是为了自家少爷的不同,原来周世泽的脾气不说也罢。不是什么刁钻人,没得一些大户人家纨绔子弟对人非打即骂的习气。
但又实实在在不是好伺候的,他同别人根本不同。你以为是妥妥贴贴伺候,人自己不自在。或者有时觉得无礼,偏偏他觉得合适。如今少奶奶与他说话样子,换个平常,他那里耐烦这个,更不要说什么伏低做小了。
一个个都把头低的低低的,这时候谁都看出来了——少爷对少奶奶很满意!既然是自己喜欢的老婆,那自然就和一般人不同了,眼见得这就是少爷年轻情热了。再想到原来老爷和太爷的品格,只怕又是一个情种。
既然是这样,在场的都心里门儿清了,以后该如何应对祯娘这位新奶奶。虽说是周世泽名堂正道娶进来的妻子,但是少了周世泽的支持,也是会有一些自持资历想要拿乔的。
大概是早间起的迟了了,两人才看完一层院子,这就到了用午饭的时候。有婆子过来知会:“厨房里已经备好了午饭,少奶奶房里的一位姑娘让来问少爷和少奶奶今日要在哪里摆饭。”
祯娘去看周世泽——这午饭是周世泽出门前吩咐过的,祯娘又是才来,自然是问他的意思了。周世泽立刻就道:“少奶奶还没去过家里花园子,就让在赏花楼摆饭,能看看外头的景儿。”
赏花楼本来是为了夏日赏花用的,自然没有地龙——花园只有暖坞有地龙,原是为了赏雪建的。只是暖坞不比赏花楼有楼阁,登高望远,不说整个花园了,就是整个周家大宅都能清清楚楚。
然而临时要在赏花楼用饭,这可是为难底下人了。于是都动作起来,各样熏炉、暖炉、挂帘用起来,尽量让赏花楼暖和起来。总不能让说这话的少爷与少奶奶冷飕飕地吃饭罢!
这会儿上下忙碌,不只是周家老人,还有祯娘身边也有两个丫头过去——这是周家人的主意,怕有什么地方不合少奶奶的意,还是要祯娘身边的人看过才放心。特别是有几个周家原本的小丫头都围着几个顾家来的下人前前后后,真是殷勤的不得了。
“平常就是一个懒鬼,横针不动竖针不拈的,这会儿又是这样勤快跑来献小殷勤,把小意儿往人家身上贴!这是为什么,傻子都知道了。只是你们这样上心,也不晓得人家看不看得上呢!”
这时候就有些人偏要这样阴阳怪气说话,大概是一些原先手上有权的,想到今后定然是被换掉心里不甘。自然不能和祯娘硬抗,但看这些后院里的风向是不惯,怎么也要刺几句。
周世泽家的院子年轻丫头不多,这也是因为主子只有周世泽一个,仆人本来就少。再有一样,周世泽不像一般年轻子弟,只喜欢一些莺莺燕燕环绕,弄的不大的人却是一满屋子丫头。他身边多是小厮伺候,于是丫头就越少,就算有也是些大家都不看重的。
这会儿这些人见到顾家人来了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只因为原先就是数着日子过,只等到到了年纪就去配人,没得一点指望。现在后宅有了主母就不同了,虽说祯娘身边早就有了一圈丫头,不一定用得上她们。
但想来总该用一些周家的老人,也算是更熟悉不是。就算不如陪嫁的信任,总比一直在后院受冷落强。因此今日她们甘愿给顾家的两个丫头打下手,也是结交的意思,却没想到这也有人阴阳怪气。
其中有一个长相明艳的最是爽利,只拉住了一个气不过要躲开的女孩子。转过头道:“婶娘何必这样说话,咱们不过是在这家里讨生活,都是一些戳脚子。如今的情形谁不知道,正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赶紧靠紧少奶奶才是聪明,日子过得好也是实惠!况且您这样子难道就是气节,只不过是您自己个儿死要面子活受罪罢了。”
像是丫鬟这些人本来就是时时刻刻站着的,主子站着的时候站着,主子坐着的时候站着,主子躺着的时候有时也是站着。因此一日最多的时候倒是站着,所以每当有人讥讽她们的时候,就称之为戳脚子。
只是她如今拿来自称却是嘲讽别人的意思了——也没错处,但凡是下人,不管是不是丫头,哪个不是常常辛苦站着。但她话说的太戳心窝子了,那位婶娘原本也是个红人,现在也没人与她把这话说透过,一时气地直发抖。
指着这丫鬟骂道:“好伶俐的小蹄子,贼囚根子!原先看你们老老实实,原来不过是装模作样,这会儿可现出原形来了罢!只是你也该想想烂船还有三斤钉,我就算再不济,收拾你一个小丫头也不费什么劲儿!”
那丫鬟却是八风不动,只让她放完了狠话离开,又只管接着做自己该做的事。旁边的丫头见了小心问她:“珊瑚,你是个什么章程?我见张婶娘是说真的,她说的也是,就算她不如前了,收拾咱们也容易。”
那个叫珊瑚的丫头却是撇了撇嘴道:“听那老货胡说八道,如今她也就是能逞逞嘴上的威风!少奶奶来了她那些人情都要用在紧要上,哪为了这一点闲气倒搭上。况且咱们再如何也是正院里的丫头,昨晚就与少奶奶磕头了,她手那样宽伸到正院来,少奶奶能忍?”
正在这些丫头婆子智斗的时候,祯娘和周世泽到了赏花楼。虽然现在外头冷的不成样子,但是有钱好办事,赏花楼里果然暖和起来,就算比不得有地龙的屋子温暖如春,也足够周世泽带着祯娘舒舒服服吃过一顿午饭了。
这时候有人沿着花园里除雪除干净了的小石子路提着食盒过来,一样样的在桌上摆开,这时候天冷自然吃锅子最舒服。况且周世泽有意显摆,与祯娘看过一些食材道:“你们那里也吃锅子,只是每一处的锅子也是不同的。”
祯娘自然点点头,回忆道:“我知道那些靠海人家必然是多些海鲜的,我们那儿就是什么都有。荤的素的,还有豆腐鸡蛋这些。我想你们这儿有不同,我想想,你们这儿临近草场,最多的牛羊罢。”
周世泽自给祯娘倒了一杯甘蔗汁,笑道:“你最聪明——喝这个,我一直觉得还是这个配着锅子最好,就是上好的黄酒也差了些。只是那些俗人觉得这些不是男子汉喝的,再不肯陪我,现在好了,有你来这儿。”
祯娘尝了尝甘蔗汁,果然十分清甜,只看周世泽看到锅子里翻出花来往里头下了一碟子牛肉:“这切的可薄,一会儿就老了,就是要一面烫一面吃——我们这儿的牛羊肉自然与你们那儿的不同。原在草场上长大,不见一点腥膻,这下锅子还不见得好处,等到下一回烤着与你吃你才知道好。且这是自家牧场出来的,供着家里的几只养的最好。”
吃喝上头周世泽是行家,两人吃着锅子算是舒舒服服过了一个中午——等到祯娘洗手漱口完毕,只站在窗子前头看周家大宅的模样。周世泽也站在一旁,指点着她这一处是哪儿,那一处是哪儿。
后道:“这可真是难得舒服的好日子了,只有咱们两个。待会儿咱们休息一会儿,只接着逛就是了。”
祯娘却问道:“有一样要问你的,三日之后也要各处拜会亲戚,那些宗族里头的好歹送双鞋子是要的,到时候有哪些人?你与我说一说。”
这些事情周妈妈说过一些,只是有些亲疏也不是血缘上来定的。说不准在周世泽的亲疏里就有些和别人想的不同,祯娘与周家人都不熟,自然凡是以周世泽为准了。
说起来这个,祯娘今日本来该和周世泽最不得闲的。毕竟新婚第一日正是该家里上下认人,给公公婆婆请安改口,送礼物给一干夫家人,也从夫家许多人那里收礼物。小心谨慎,第一回见面,只怕落下个不好,以后再难相处。
但是这些对于这对小夫妻都省了,以至于周世泽都说出这样清闲的话来——这新婚头三日还有不许出门的说法,说是不吉利,这样就越发没事。这三日里头两人总归可以诸事不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过自己的小日子,也绝对没有人来打扰。每当想起这个,周世泽就满意的不得了。
周世泽乍一听祯娘问起这个心里也是没有一点底儿的,大概说出几个还有交往的,然后就一问三不知,只道:“这些事情我又不理会,你只问周妈妈去,往常都是她办理。”
他这样说,祯娘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就把这件事放下,只随着周世泽再往家里各处看看。打算等到第二日再去仔细询问周妈妈,要来历年来的礼单,心里也好有个数儿。
到了第二日,祯娘本打算最先处置这件事,只是到底没成——原来说好今日见一见周家上下的。也不知是哪里的耳报神,总之祯娘才收拾妥当打算找周妈妈说话,周妈妈就自己来了,对祯娘道:“少奶奶,家里人都来齐了,等着给您请安!”
祯娘怔了怔,这才明白自己是真的当家主母了,但却没说什么,只是由着丫鬟妈妈们拥簇吩咐大开正门,在正厅里头见一见这些人。
等到祯娘到了,正厅里果然是黑压压一片。祯娘没意思摆谱,不过说了几句当家主母都会说的话,就是‘勤谨踏实’‘用心做事’这些。然后就对自己奶母张妈妈使了眼色,张妈妈立刻上前放赏,毕竟除了正房的人以外这也是祯娘第一回见人,照着规矩总该给些好处。
果然是有钱好办事,一个个原本忐忑不安的这时候都喜笑颜开。摸着发下来的小荷包,里头分量在这些成了精的人手里一下掂量出来。心里念了一句佛,谁又不赞一句少奶奶好大方。
原来虽然知道新来的少奶奶有钱,但有钱和他们也不定有关系,人要是一个吝啬的,他们也没得好处。只怕到时候还要辛苦一些,谁都知道在那样主母手下不容易的——听说有些人越有钱越吝啬,最怕少奶奶是这样的人。
祯娘应付过这些人,却也不说什么差事上的事儿,只是把自家陪房的几户人家有了安排——就算这样也没撸了原本人的差事,只是道:“我初来乍到倒是与大家不相交,咱们以后相处日子长着,再看看,总不能这时候随意指派罢。”
这就是留下口子的意思,大家一听也是紧了紧皮子,知道以后要好生做事了,不然少奶奶一句‘原来就是这样糊弄的’就能把什么差事都撸下来。但是即便这样一个个也是谢谢少奶奶宽厚仁慈的样子。
祯娘摇摇头,应付过这一批再与周妈妈单独说过话就回了内房。周世泽这时候百无聊赖,正开了熏笼,让人拿番薯和土豆过来,要烧了吃。见祯娘回来招招手,与她看:“可别看东西粗糙,这冬日里自烧了来吃也格外香。”
祯娘从小到大自然不算是个格外见不得腌臜的,但是这样的吃法她真没见过——至少也是买来烧了的,有将离她们给剥的干干净净才算。
只是想来周世泽是不会这样了,祯娘便让人去把几张宣纸浸湿了然后包裹在番薯和土豆上,这才扔进炭炉里烧。等到出来的时候只把外头那没烧透的宣纸剥了就是干干净净的番薯和土豆,这样就不妨碍祯娘和周世泽一起剥着吃了。
两人吃着这些粗糙东西——要知道如今番薯和土豆是外头引来的作物,最是容易丰产,还格外好养活,好些土地贫瘠的地方都是靠这个过活。只是这东西吃多了烧心,大家当是粗糙东西,大户人家都是不看的。
祯娘吃过后洗手,与周世泽似闲谈一般道:“如今我已经接手家里了,就有一件事是要问你的,与别人说怕他们推辞——家里的产业有哪些?往年账本在哪里?都好让我知道,心里有个底。”
无论做生意还是管家,第一要紧的就是银子和账本。就算祯娘现在是周家的主母,周世泽不发话还真没人敢随意把这些东西交给她。许多当家媳妇就是因为这个才成了一个空壳子,这倒不是老公不放权,而是婆婆紧守着不放呢!祯娘没得婆婆,唯一的阻碍就只是周世泽而已。
但周世泽怎么会在这上头阻碍祯娘,他原先抓紧了账本也是为了防着一些外人,祯娘做了他老婆,在他看来管着这些东西正是理所应当,谁能说出个不应该?再没有不放心的。
于是一面捧着一个番薯,一面回忆道:“我自晓得家里有哪些产业,有两处牧场,每年这一处出息就是一千五百两的银子,至于日常供应家里牛羊这些是并不算的。还有十几间收租的铺子,有好的也有一般的,也能收入三千两上下。至于自己家里的铺子,有一间干果铺子、一间绒线铺子与一间中等茶馆,好年景的时候一年也是两三千两,一般时候也有两千。当初父亲在的时候多些生意,少些铺子和牧场,到我手上没得那精力去管,就出卖了一些,换成是拿死钱的了。”
这些就是周家主要的银钱出处了,祯娘心里算计了一回,知道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按着她所知,像是周家这样的人家,一年到头从内宅耗费到外头人情,花费一般在三千两上下。这只是一个估计,等她真拿到周家往年账册了才能确认。
但也一定是差不离的——这样算来周家上下不只完全足够使用,还能大笔攒下来,无论是留着银子做些别的生意也好,还是预备以后家里婚丧嫁娶的大事开销也好,都是完全足够的。
祯娘只想了想就道:“这样看起来情形倒是很好,你只怕已经余了不少钱。银钱白放着不是道理,以后我来打理也有许多生意好做。”
周世泽巴不得这样,只笑嘻嘻道:“你是当家主母,这些事情自然全由着你来就是了。只是有一样,你自己别逞强。我原有个嫂子就是个要强的,最爱操持这些,自己身体反倒是不顾,只把我那个兄弟着急。”
祯娘指了指身边几个丫头道:“我原在家里的时候就打理生意,一个是有她们辅助,打理琐碎。另一个就是外头有掌柜伙计,我是不知别个怎么做的,但我从来没累着过。些许一点事儿,费不了多大功夫。”
两人正说这话,外头有个小厮进来只与周世泽与祯娘道:“外头有鼓楼东街府里来人,要见少爷和少奶奶!”
第88章
“少奶奶, 已经到了。”
原来成亲第二日鼓楼东街周家忙不迭地派人过来说事儿也不为别的,只是忙着请周世泽并祯娘两个到出了三日先到那边走动——本来按着亲缘关系这也不消说, 但是那边一屋子人心里有鬼, 只怕周世泽这个差些讲究把他们扔到后头, 这才遣人先来说了一遭。
这一遭也不是白来的, 毕竟这会儿上门怎好空手。让小厮送了四盘羹菜、一坛酒、一百挂银丝面、两套男女织金重绢衣服,写的是周世涛和他老婆的名字——这人是曹老太君的曾长孙,与周世泽平辈, 他来送礼合适一些。送与周世泽与祯娘贺新婚。
周世泽听到底下人的禀报,心里是有些不耐的, 但到底没说什么。叫了那小厮到小客厅说话,祯娘也在一旁。他懒得说话, 只有祯娘来说道:“前日麻烦过叔祖母婶娘他们了,今日又教兄弟嫂子费心送礼来。”
那小厮倒也乖觉,与估衣街这边交往几年了, 如何不知道里头内情, 晓得周世泽是个不耐烦的主儿, 今日好容易有动听一些的话, 就是这位新奶奶。再偷眼看周世泽少爷的脸色, 似乎是没有不满的样子。立刻知道这位新奶奶的分量,恭恭敬敬答道:“世涛少爷答复,大少奶奶也答复, 不多些微礼,送世泽少爷和奶奶赏人的!”
祯娘晓得周世泽是再懒得搭理的, 她却不能,只一面吩咐微雨摆四盘茶食管待这小厮,临出门与了他一个装了一两银子的荷包、一方青莲手帕:“到家多回复你家老太君、列位叔祖父祖母、叔伯婶娘、兄弟嫂子,我们这里出了三日就到家里走走。”
那小厮磕头出门,不仅他得了好处,就是两个抬盒子的也各得了两钱银子。回去以后就把估衣街这边的情形禀报,私下里与几个要好的道:“我这一回可算是见着了,那边府里的新奶奶再没见过那样的,可是把往常家里来往的表小姐都比下去了!容貌气度与人提鞋差着一截咧!”
旁人就讥笑:“只怕是你这回收了人好处,便是看什么都是好的了!”
那小厮也不恼,只是笑嘻嘻道:“这也算是一样,但你们能说个不字?这有钱的奶奶谁不称赞,与人家照面也有好处。至于家里表小姐们,谁不知曹家不过是当年倚靠着太爷有些起色,到底不成,吝啬的很。天长日久的,你们谁见着这几位表小姐的一分银子?”
如今的世道处处都言利,人人都谈商,正是笑贫不笑娼。前些年虽然也崇富,但也耻于直接谈钱,还说是阿堵物,是金钱如粪土才是真清高。这时候不同了,人人都是这小厮的想头,特别是他们这些底层小人物,更加百无禁忌。
却不妨这几个小厮的话让刚刚被接到这边陪伴曹老太君的三个曹家姑娘听到了,其中年纪最小的当时就红了眼睛——虽然她们自有自己的家,家里父母俱全,但却因为家里存着讨好周家的心思,只要曹老太君一接,就立刻送到周家来。
一回两回还好,长年累月的,她们又没得闲钱打发周家下人,底下人就什么闲话都出来了,只当她们是那等寄人篱下的一般。偏偏她们还不能轻易发作——对于这家来说她们始终是外人,动了一个下人自然不打紧,哪有下人爬到主子头上的,这是奴欺主。然而后头只会更不好过,人家是同气连枝呢。
更何况顶上还有父母的吩咐,让她们在周家和和气气的,与底下人也要有好名声,这是只望着靠她们嫁入周家呢!然而爹娘却像是忘了,好名声可不是好脾气能得来的,非得有真金白银,手上松了,别人嘴里才会松。
曹大姑娘拦住两个想要上前的妹妹:“可别上前说话,咱们走另一条道吧。”
两个妹妹却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今日竟是咱们这些做主子的躲着这些下人,再没这话的!况且还是他们说这些话,姐姐好脾气忍了一回又一回,我们不能够!他们当他们是什么少爷老爷,就这样对表小姐们和一个本家奶奶品头论足!”
说到这里语气免不得有些酸酸的,虽然她们还没见过祯娘,却已经听周家人最近念叨过好多回了。不外乎就是生的如何,以及带了多少财产出嫁,那样的嫁妆不要说有了,就是其中一些珍稀的,竟是见也没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