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她也能明白他是来讲和的。
罗翠微站在自家中庭回廊下,仰着脸,静静等待眸中那层惭愧的薄泪缓缓褪去。
等她攒满足够的勇气,她会向云烈坦诚一切的。
眼下,还是先不要辜负了他今日亲自登门讲和的好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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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烈可以指天立誓,他真的是来“负荆请罪”、低头求和的。
可惜世事难料,乍见罗翠微,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不是温和有礼的问候寒暄,也不是精心准备的解释致歉。
“竟然偷偷摸摸上了妆。”
沉嗓因强压着愤怒而有一丝轻颤,又因紧咬着发酸的牙根,使他的语气显得咬牙切齿。
几乎可以说是很不友好了。
“上妆这种事并不需要‘偷偷摸摸’,”罗翠微先是愣了愣,回过神来后就不免诧异地笑问,“你今日……竟看得出我上妆了?”
像熟稔老友般,半带调侃地接了他的话茬。
听她称的是“你”,而不是“殿下”,云烈心头稍定,挑了挑眉,哼道:“我又不是瞎的。”
也不知为什么,一边说着,竟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食指轻轻在她唇上点了点。
他抬手将沾了一抹红的指腹亮在她眼前,“呐,口脂颜色这么红,一眼就……”
罗翠微瞪大了眼,一动不动。
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云烈神色大乱,飞快收回得意洋洋的手背到身后:“呃,误会……就脑子一抽……”
场面相当尴尬。
罗翠微忍耐地闭眼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忽视两颊上的滚烫,“你这大清早的来堵我家门,就是想来讨一顿打吗?”
若非对他的人品、风骨有所了解与敬重,她真的要以为这人大清早跑到她家来,就是为了调戏她。
“有、有事跟你说。”云烈无端咽了口水,将背在身后的右手捏得死紧。
他怀疑,自己的脸此刻可能比她更红。
再度深吸一口气后,罗翠微轻咬唇角,没来由地侧过脸哼笑一声,“有话就赶紧说。”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明明觉得眼下的场景很荒唐,却又忍不住想笑。
“这事,说来话长,”云烈抿了抿唇,面上的热烫稍退,“或许你得请我去你的书房坐下来喝口茶,吃个点心,慢慢说。”
一直把他晾在门口,还催他“赶紧说”,以为他不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还不就想让他说完赶紧走,当谁不懂似的。
这招他前几日才对云沛用过!
“今日怕是要招待不周了,”毕竟他来者是客,且还是个纡尊降贵的来者,罗翠微歉意地笑道,“我有事要出门。”
“若是去贺国公府赏花,那就不必出门了,”云烈淡淡勾起了唇,眸心闪着愉悦晶亮的星芒,“他家没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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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没过多会儿,贺国公府的人就来致歉,说是府中出了些小事,赏花宴要改期。
于是如云烈所愿,罗翠微将他请到了书房内,让人送来一壶上好的雪顶茶,还有两碟子精致的点心。
“贺国公府的花怎么了?”
满意地接过罗翠微亲手替他斟的茶,云烈先低头浅抿一口,这才避重就轻地答道,“他家昨晚闹鬼,后来花就全没有。”
“闹鬼?奇奇怪怪的,”罗翠微轻蹙眉头,旋即摇摇头,换了个问题,“你特意过来,是要说什么事?”
见她态度坦然,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漠敌视,云烈也不再忸怩,干脆利落地将误会讲清楚。
“我曾听到些风声,知道黄家和罗家打对台的事。正好黄家投拜帖来,我就想替你探探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怕你心里不舒服,才先瞒着没说的。”
这个缘由十分出乎罗翠微的意料,也让她心中又生惭愧。
见她垂眸发怔,云烈“啧”了一声,接着又道,“那日正好紫背葵开了花,我给四皇姐送了一盆,就想说朋友之间要有来有往,就给你也送一盆,没别的意思。”
今日的云烈特别坦诚,也特别不惜话。因为他在来之前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误会解释清楚,绝不含含糊糊再旁生枝节。
而很显然,他也做到了。
“花,很漂亮的,”罗翠微举目望向他,笑得很真诚,“多谢。”
“喜、喜欢就行,”云烈被她那明亮的笑闪得心头一颤,倏地将视线撇开,清了清嗓子,“还有什么事需要我解释的吗?”
罗翠微捧了茶盏,歪着头笑觑他:“既大家是朋友,那你为什么将我送的年礼退回来?”
“没有人会用一匣子金锭做年礼的,”云烈立刻回头,没好气地轻瞪了她一眼,“若我收下那么重的礼,言官御史们能将我弹劾进宗正寺的牢里。”
见云烈似乎没想深究“她为何要送那么重的礼”这件事,如释重负的罗翠微仰头闷笑,笑得睁不开眼,“宗正寺的牢房可不是普通的牢房,若非皇室、宗亲还没资格被关进去呢。”
“谢谢,我并不想有这样的荣幸。”见她笑得开怀,云烈心中的石头放下,面上也随之漾开了畅快的笑意。
从前他听人说,许多姑娘家气性大,被惹恼以后总是很难哄的。
可他面前这个显然不同一般,将误会说开后就半点不为难人。
她怎么就这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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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就讲和了吧?”云烈再度确认。
罗翠微笑着点点头:“嗯。”
误会澄清后,云烈可谓身心舒畅,又喝了一盏茶后,就开始反客为主了。
“喂,有个事,怕是该你给我一个解释了。”
罗翠微心中一紧,“什、什么?”
“往常去我家时都随随便便,”云烈以目光扫视了她的装束,冷哼,“去贺国公府就盛装出席,嗯?几个意思?”
这么明显的厚此薄彼,让他非常在意,这事必须得有个说法。
听是这个问题,罗翠微吐出一口长气,没好气地笑了:“去你那儿有什么好盛装出席的?你根本就分不清别人到底有没有上妆。”
今日她算是明白了,这人区分一个姑娘有没有上妆,只能通过“是否点了口脂”来判断!
愚蠢的粗糙汉子,完全不懂姑娘家妆容里那些繁复的花样。
“我哪里分不清了?上回不过是……”
说起“上回”,云烈不免就回想起被罗翠微拉住手去蹭她面颊的那一幕。
哽了片刻,他眉头微蹙,不耐烦似地轻嚷,“好吧好吧,有时候是看不大出来。谁叫你上不上妆都一样好看,分得清才有鬼了。”
嗯?!
罗翠微盯着他看了半晌,发现他神色坦然,于是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倏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举动着实有失文雅,可她没办法——
被、被甜到了。
真是莫名其妙。
第23章
虽说云烈今日是独自登门,并未刻意彰显身份,但光就“云烈”这个名字,已足够罗家许多人震撼到不知所措。
毕竟,尽管显隆帝膝下子女众多,开府的殿下却拢共就五个;云烈在朝堂上虽势单力薄,地位显得不尴不尬;可因戍边有功,在民间倒是颇有几分刚正美名的。
早前罗家门房是被吓懵了,没反应过来那个一大早气势汹汹前来堵门、“求见”自家大姑娘的“云烈”,竟会是大名鼎鼎的“昭王殿下云烈”。
可这并不表示罗家所有人都迟钝。
罗家主母卓愉在得知“昭王殿下前来拜访大姑娘”时,当即不知如何是好,又不忍惊动养伤的丈夫,慌张之下只能让人将儿子罗风鸣叫来商量。
“这都快中午了,昭王殿下会留下来用饭吗?”卓愉绞着手中的丝绢,一早上就没有舒展过的眉心都快皱成团了,“这款待是该隆重一些,还是随意为好?”
哪知罗风鸣比她更慌,“这,主要是不知他是来做什么的……”
年前云烈前脚接了黄家的拜帖见了黄静茹,后脚就将罗家的年礼退回来,这事罗风鸣比谁都清楚,对于昭王府的友好往来早就不抱希望了。
哪知这会儿云烈竟亲自登门,可把罗风鸣给闹糊涂了。
卓愉见儿子也没个注意,只好原地团团转。
恰巧罗翠贞这时候摸到主院来找母亲说话,可算是一头撞刀口上了。
“瞧你那头不梳脸不洗的小邋遢样,”向来温柔的卓愉难得板起了脸,“哥哥姐姐忙得不可开交,你却只知道贪懒睡觉。”
“哪里贪懒了?我昨夜看了好久的书,天不亮才躺下,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罗翠贞被训懵了,后知后觉地跳脚,“我洗脸了!也梳头了!”
她只是个孩子!眼下正逢新年,书院又还没复课,她除了吃喝玩乐看书睡觉之外还能做啥?
她倒是想帮着看账本,可母亲也不让啊!
见她还顶嘴,卓愉微恼:“夜里不睡早上不起的,像什么话!你就……”
眼见母亲要开始找茬絮叨,罗翠贞抱头甩出救命稻草:“高展来了,在前厅喝茶呢!”
初五那日高展来罗家玩了一整日,罗翠贞与他也算认识。
高展这人性子开朗又随和,罗翠贞跟着兄姐直呼他的姓名,他也没有半点计较,因此罗翠贞就叫顺口了。
卓愉和罗风鸣闻言双双傻眼,不知自家今年走的是个什么运道。
即便在罗淮掌家时,罗家与朝中贵重门户也攀不上什么交情,这才被黄家以一个小小松原县丞就卡死了北线商路的命门;今日前后脚竟来了两位往常想请都没门路的人物,却又要头疼该如何款待周全了。
卓愉顿时也没心思再训斥小女儿,愁眉不展地看向儿子。
罗风鸣揉着额角沉吟片刻,忽地眼前一亮,将罗翠贞拉过来。
“你悄悄去找姐姐问一下,看她要不要留客人在咱们家用饭;若留,是和高展一并款待了,还是另开一桌。”
此刻已是正巳时,再不做准备,午饭就来不及了。可罗翠微与云烈还在书房里单独说话,倘是贸然去打扰又显得失礼——
这种失礼的事,让小孩子去似乎就没那么唐突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