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只单纯是临川军的主帅,大约也会本能地对高展先前的说法暴跳如雷;可如今的他不单只是一军主帅,更是整个临川六城之主,不会再轻易意气用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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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的城防该如何布局才能保障安全,这事当然不是一拍脑门就能想出完善之法,众人七嘴八舌探讨半晌,一时仍无方向。
高展盯着那沙盘围着桌案走了好几圈后,摸着下巴道,“这事只怕还得从长计议。”
毕竟他也只有帮人画图、督建几座宅院的经验,一整座城的城防该如何布局才最稳妥,这对他来说也是个新题目。
云烈也不是个急功近利的,当然明白这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倒也不催,只让大家各自回去斟酌后再集思广益。
生性谨慎的宋玖元却又想到另一件棘手的大事,“城防这笔钱……”
从临川六城成了云烈藩地后,一应开支皆由藩王府承担,若无天灾人祸,按律京中是不会再拨钱粮来的。
可怜云烈在银钱之事上是个手散至极、心中没数的家伙,又什么担子都敢往肩上扛;从前只要下属们说临川军或同袍家眷们有什么事要花钱,他手上有多少就能拿出去多少,多年下来昭王府的府库自然只见负债不见积蓄。
也正因为此,先前众人才为建城的资金愁得直薅头发。
眼下他们照着罗翠微之前所说的那个构想,引各路人马前来置地建宅,总算解决了在建城上的银钱花费;可若涉及城防,这笔钱怎么也没法摊到别人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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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府库里出。”云烈清了清嗓子,徐徐坐直,克制着心中那股回头看向偏厅的冲动。
府库里如今那点家底都是罗翠微攒出来的,虽她从没打算瞒着,可云烈一向懒怠算细账,并没过问具体有多少。
昨日罗翠微领高展去确认了选址后,今日便高高兴兴在偏厅里拨算盘,着手筹备建造自家王府。
云烈有些不敢确定,若从府库中拨钱出来做新城的城防之用后,这王府宅子还建不建得起来。
若这两件事冲突了……
以他对罗翠微的了解,他知道她一定会同意先拿钱建城防。
可他也很清楚罗翠微对建自家宅子的事有多看重,又舍不得叫她隐忍退让。
云烈烦躁地照着桌案下的横木踢了一脚,板着脸抬起头,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心下更火大了。
“看什么看?各自滚回去想想城防要怎么布局!算清楚总共需要多少花费再一并报过来!”
为不影响军心,昭王府惯例穷得叮当响这件事,除了云烈自己,整个临川就只有熊孝义与宋玖元最清楚。
其余几人不知云烈为何突然烦躁,听他赶人,顿时便做了鸟兽散。
宋玖元也忧心忡忡地看了云烈一眼,却见云烈满脸不耐烦地挥挥手,只好也跟着走了。
最后就留下了不明真相的高展还杵在那里。
云烈迁怒地瞪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又想蹭饭?”
“回殿下,‘您家微微’有令,”高展无辜地指了指偏厅的方向,“让我这边的事说完之后,去找她商议王府的布局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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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先按你说的那样画了图纸来瞧瞧吧,”罗翠微对高展笑了笑,“我一时也说不出更好的法子。”
高展笑着应下,“急不来的,以往我替别家督建宅子时,少不得要画上十几张图纸才能将事情定下。”
建宅对哪家来说也都不是小事,主意改来改去也是难免的。
“不叫你吃亏,之后若是多画一次图,我就多给你算一份钱。”许是想到即将亲手建成新家,罗翠微心情极好。
高展忙不迭摆摆手,“这话怎么说的。你要改多少次都行,不用给……”
“你既独自来了临川,一切不必从前在京中有府上家人照应,有的是花钱的地方,”罗翠微笑瞪他一记,“眼下藩地尚未开府建制,你无官无职无俸禄,再只帮忙不拿钱,是要喝风吗?”
高展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抿了笑意执礼谢过,“那就多谢王妃殿下关照了。”
罗翠微与高展在这偏厅内商讨王府布局已近一个时辰,期间云烈虽未出声打扰,只是端坐在偏厅的书桌,状似认真地翻看着一沓呈文。
却时不时从抬眼偷觑对面的两人。
原本他偷觑的小动作还算隐蔽,奈何太过频繁,百密一疏中还是被罗翠微逮到好几回。
不过罗翠微一直没搭理他。
眼见已近午时,罗翠微对高展道,“你看是留下来吃午饭,还是回住处去吃?”
如今高展暂时寄居的村中刘婶家,那家只有刘婶和她年仅十二岁的小儿子。
刘婶的大儿子在军中,平日里也不太顾得上家中的事,小儿子又年幼,田地里的事一时帮不上太大的忙,她一人下地耕种,实在也很难有多大收成。
昨日罗翠微派陶音去与刘婶谈好,请她帮忙照管高展三餐,而罗翠微这头每日会给她送去钱粮作为贴补,刘婶自是高兴地应下这差事了。
“不了,早上出门时刘婶说过会等我回去用午饭,”高展站起身,整理好衣袍,笑着执了辞礼,“况且我得赶紧回去画图,还得想想新城的一些……”
他蓦地提到新城,安静好半晌的云烈眉心一跳,再忍不住了,“要走赶紧走,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虚礼?”
罗翠微也忍不住了,转头凶凶地瞪他。
见罗翠微发恼,云烈忙抬眼望天,拒绝对视。
高展有些新鲜地瞧着这二人无言的互动,澄澈的眸中闪起会心的浅笑,却没再多嘴,再辞礼后便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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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高展走后,罗翠微也不再忍了,站起身绕过书桌走过去,气呼呼抓着云烈的肩使劲摇晃他。
“你是有多闲?桐山傅氏回话确定要迁来了?让人去谈的几家商户都妥了?”
若云烈真要较劲,罗翠微那点力道哪里晃得动他。不过他正心虚忐忑呢,便刻意放软了力道,由得她将自己晃成个不倒翁。
口中一一应道,“不闲;傅氏回话了,十日后就来选址建宅;商户那里还在谈。”
“既不闲,你窝在这儿盯着我干嘛?”想起先前他的频频偷觑,罗翠微将他晃得更凶了,嗓门也拔高了些,“我之前没跟你说过,我做正经事的时候不能打扰我的?”
“停手,别晃了,头晕,”云烈展臂扣了她的腰肢,俊朗的面庞上浮起软色,卖起惨来,“冤死我吧你就,我没出声。”
罗翠微居高临下地横眉冷对,“眼神!你一直在用眼神打扰我!”
云烈讪讪地垂下眼帘,单手环住她的腰背,腾出左手拎了桌案上的小壶斟了杯茶,恭谨而不失讨好地递到她的唇边。
那模样,真像个毛茸茸的大黑豹,垂着脑袋任人搓揉似的。
罗翠微心中一软,又好气又好笑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后,才嘀咕笑嗔,“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求我?”
云烈慌张又讶异地抬眼对上她的目光:“竟这么容易看穿的吗?”
亏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罗翠微伸出右手捏了他的脸颊,“你到底说不说?若是不说,我可要吃饭去了。”
云烈心中挣扎了一下,鼓起极大的勇气,倏地偏过头——
张口咬住了她的食指。
“请问一下,”他仰着脸,心虚气弱地望着自家娇妻,两排大白牙轻轻叼着她纤细的食指,口齿含混、语调艰难地问道,“咱们家眼下……”
到底还是哽住了,说不出口。
因为脑中乍然方才罗翠微认真探讨新居布局时笑靥如花的模样。
罗翠微垂眸盯着他,“有事需从府库拿钱?”
云烈艰难地点点头,其声讷讷,弱似蚊蝇,“是城防……可能……数目不小……若是你不同意……那就……”
他觉得自己可能越活越回去了。
从前冲京中各部要钱,甚至冲内城里那个死老头要钱,他都没这么忐忑过。
略怂。
罗翠微歪着脑袋想了想,也没先问他是做什么用途,反而一脸严肃道,“先谈个条件。”
第62章
虽说方才云烈支支吾吾,罗翠微只听到“城防”二字,但她用膝盖想也能明白,云烈需要这笔钱一定是做正事的。
既是做正事用的,这钱她自然会给;但先谈个条件为自己谋些小小“福利”,这才符合她“宁吃苦,不吃亏”的奸商本性。
反正不管是建自家宅子还是建城所需,都不会一下子就要将钱全拿出来,她后续再想想法子开源节流,还是有把握能做到两边都不耽误的。
“……就、就是这事,”罗翠微强令自己忽视双颊骤然升起的热烫,端着沉着冷静的眼神,低头看着面色如临大敌的云烈,“若你同意,等你算好总共需要多少钱,我可以,可以先给你三成。”
而云烈已从罗翠微的态度中猜到,如今自家府库中的积蓄虽还不到能随意挥霍的地步,但松动的余地还是有的。
于是他心下稍安,对她所提之事浑身上下写满了顽强拒绝:“不能够,不可以,不答应。没有这种道理,可以说是十分荒唐了。”
牙根紧咬,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
其实罗翠微心中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有些荒唐,但云烈这坚定拒绝的架势还是让她有些下不来台。
恼羞成怒之下,她红着脸拍开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转身就走。
“谈不拢就拉倒。不给,一个铜子儿都不给,哼。”娇嗓恼羞成怒,边走边忿忿嘀咕。
眼见谈判瞬间破裂,娇妻甩手走人,云烈赶忙站起身追上去,小心翼翼地扯住她的袖口。
“哎,许你漫天要价,也得准我坐地还钱吧?一言不合就走,这不对。”
他这亡羊补牢的端正态度让罗翠微心中的别扭稍淡,这才停下脚步,扭头睨着他,“那,八日?”
云烈蹙紧眉头,忍痛道,“三日,行不行?”
是说,他昨夜折腾得真有那么狠?竟让他的娇妻提出了“十日之内不能碰她”这样荒唐的要求。
早知如此,昨夜他就该收敛些的……哎,悔之晚矣。
“以往在京中有阿绫在,许多事都不需我亲自操心;眼下什么都得我自己想着,当真很累的,”罗翠微脸颊粉红扑扑,试图动之以情,“看、看你也不容易,那就五、五日,不能再少了!”
今日她之所以没出门,完全就是因为昨夜被某只禽兽折腾太惨,现下还浑身发着苦疼;若再不想法子让那禽兽克制些,她怕是要完。
既爱妻已神态坚决地给出了“底价”,云烈也没勇气再皮下去,只能将“这是什么惨无人道的破条件”这句心声硬生生吞下,委曲求全地吐出“成交”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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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又多出了城防建造的这笔开支,光指着之前在京中那半年里攒下的家底,显然有些紧巴。
为了使建城与建自家宅子两不耽误,罗翠微绞尽脑汁盘算了半日,下午便让陶音去将宋秋淇请了过来。
“你之前说过,你与祁老是最先来这里的,”罗翠微和气地笑着,亲手替小姑娘斟了一盏酸梅汤递过去,“那你在这村子里,想来也该算是一呼百应的小地头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