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顾一切地冲向耿忠，在一丈开外时，便高高地弹跳而起，挥鞭抽向耿忠，一是救梁心铭，二要借此人再立功，替牛家将功赎罪。

　　耿忠看清来人，大喜。

　　梁心铭则大惊，一把捞住扣儿的衣袖，喝道：“回来！”

　　她眼中有焦急，有恐惧，可是她根本拽不住扣儿，且耿忠也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接回女儿的机会，如猿猴般猱身而上，长臂轻舒，扯着鞭梢将扣儿拽了过去。

　　扣儿没有抗拒，顺势撞入他怀中，一个侧身旋转，抽出藏在袖中的锋利匕首，插入他的胸口，再用力往里送，因为用力，她的小眉头皱紧了，眼中一片凌厉。

　　梁心铭骇然，心停顿一瞬。

　　耿忠呆呆地低头看着胸口，似乎不可置信般，又抬头看向小女孩，“晞儿！”他惨笑，没想到女儿的武功这样高了，他一个大意之下，竟被她刺中了。

　　梁心铭的暗器、丁丁胖胖的水枪，在扣儿闯入后，全都发不出去，唯恐伤了她。丁丁眼疾手快，一见扣儿得手，便把水枪收了当棍使——这水枪是铜制的——趁着耿忠愣神的工夫，用力往耿忠的颈部抽了下去。

　　耿忠再不能支持，被抽倒。

　　胖胖一把扣住耿忠，朝鱼鳞军喝道：“别动！否则杀了他！”丁丁也举着铜水枪作势欲抽第二下。

　　鱼鳞军被震住不敢动。

　　梁心铭也赶了过来，一把将扣儿扯到身前，严厉道：“谁让你来的？回去！”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像以往扣儿立功，她会当场夸赞和鼓励，这次却只有责备。

　　扣儿一脸漠然，嘴角却微翘。

　　她以为大人是担心她安危。

　　可是她得手了，不是吗？

　　小姑娘从未这样自得，觉得自己终于能自立了，没了爹娘也可以在这世上立足。表面上，她却装作乖乖的模样，听着梁心铭训斥，也不解释。

　　梁心铭见她这样，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扣儿一出现，她便料到了这下场，因为耿忠对扣儿投鼠忌器，而扣儿却能对耿忠下狠手。扣儿遭遇家变后，最近练武非常勤奋，在赵子仪的指点下，武功突飞猛进。此消彼长之下，杀耿忠是必然的结果。

　　梁心铭阻止扣儿上前，就是不想看到这个结果——耿忠可以死在任何人手里，就是不能死在扣儿手里。

　　一心要置耿忠于死地的梁心铭，那一刻竟希望耿忠能躲过扣儿的袭击，成功将扣儿带走。

　　现在，扣儿刺杀了耿忠，她还要继续隐瞒真相吗？若隐瞒，她岂不是也在利用这孩子？若告诉……

　　她真没勇气告诉！

　　不是怕扣儿恨她。

　　而是怕扣儿崩溃。

　　这孩子好不容易从突遭家变的阴影中走出来，学会坚强面对孤独，又爆出亲生父母的身份竟然是仇人，现在又亲手杀了生父，得知真相，她如何能受得了？

　　梁心铭的是非观从未如此混乱过，理不清，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对的；或者说，该怎么做才能问心无愧。

　　她对丁丁喝道：“快带他去找神医诊治。”又对鱼鳞军警告：“退下！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希望神医能将耿忠抢救过来。

　　耿忠作为威海大将军、朝廷要犯，活着接受刑部审问，当然比死了好，皇上肯定想要活的。

　　她不知这是不是自己在找借口。

　　鱼鳞军害怕了，不得不后退。

　　耿忠虽然被俘，对方也很看重，要带他去找神医诊治，己方若是逼得狠了，耽误了将军的性命怎么办？大将军若死，二爷会不会怪罪他们？

　　就在他们权衡的当儿，梁心铭对丁丁使眼色。

　　丁丁将桐棍一举，又变成水枪，一顿横扫，禁军们也都蜂拥而上，凶狠搏杀……

　　梁心铭心情很不好，看着倒地的鱼鳞军冷冷地想：别怪本官出尔反尔，谁让你们来送死的！

　　解决这批鱼鳞军后，梁心铭吩咐禁军严守东院。

　　又叮嘱众人道：“你们就躲在屋里和暗处，再有敌人来，休要与他们硬战，就用水枪和弩弓射击，或者扔霹雳弹。本官回去安排一下，稍后就来。”

　　众人齐声答应。

　　梁心铭通过地道将耿忠送到二院，请老阎王医治，又对惠娘打招呼，叫看住扣儿，不许她再出来了。

　　惠娘听说扣儿刺中耿忠，耿忠命在旦夕，吃惊地瞪大了凤眼，想要说什么，嘎巴两下嘴，最后道：“老爷放心，妾身一定看住她，不让她再出去。”

　　黄二姑娘等人不知情，听说扣儿竟然救了梁大人，刺中并生擒了威海大将军，那可是大大的反贼，这份功劳可大了，都羡慕、钦佩不已，围着扣儿问长问短，叽叽喳喳，再不像之前对她避之不及，认可了她。

　　朝云一个劲地夸“扣儿姐姐真厉害！”

　　扣儿虽谦虚，然眼中的得意却掩饰不住。

　　梁心铭看得心烦气躁，又不能说，又牵挂王亨，吩咐了几句就转身出去了，又经地道返回后面东院。

　　这次，她选择固守第三进正院。

　　她在正院各房的窗内、廊檐下、廊柱后、墙角、屋顶等处设了数道埋伏，一面等梁锦云回来报信，一面派了禁军往丹桂苑去探听消息。

　　她并未等多久，林子明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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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气定神闲的梁县令

　　林子明见正院内的厮杀痕迹，还有鱼鳞军的尸体，举目四望，却不见守卫的禁军，知道梁心铭有了准备，也将胜利的喜悦收敛了，郑重应对。

　　还有，他从西院过来，只有十几个鱼鳞军迎他，说是跟耿将军一起来的，而原本应该从地下冒出来的鱼鳞军却一个不见，这让他心情沉重起来。

　　难道梁心铭已经有了准备？

　　这不可能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先命几个鱼鳞军去寻耿忠，再派几人去正院进出水口察看状况，他则高声叫：“梁心铭！”

　　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叫的，谁知一声过后，上房内传出梁心铭的应答：“林二爷，何事叫本官？”

　　林子明笑了，赞赏的笑。

　　他道：“梁大人，王安泰已经被我拿下了，密室也已经被我们开启。此时将军府群龙无首，我们的援军很快就会杀来。奉劝一句：梁大人不如弃暗投明。”

　　梁心铭道：“恩师呢？既被你拿下，不如带来本官瞧瞧。既然劝本官弃暗投明，总该拿出些诚意。林二爷该不会认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能令本官相信吧？”

　　林子明再次笑了。

　　他道：“王亨被关在密室了。”

　　梁心铭诧异：“关在密室？”

　　林子明爽快道：“对。在下知道你们已经开启了密室机关，不过，我让人封住了那机关。没有我们的人，你是休想打开的，在下也不会给你机会去开。梁大人，不知你们可在密室内放了食物和水？若没有吃的，大人觉得你的恩师可以支撑多长时候呢？”

　　这次，屋里没回应了。

　　梁心铭似乎在掂量他的话。

　　林子明又催了两遍。

　　这是给梁心铭施加压力。

　　上房东次间内，丁丁和胖胖却一脸懵地看着他们的大人。大人端坐在窗前，窗下一溜埋伏着四个禁军，手持水枪架在窗棂空隙内，对准外面。

　　听了林子明的话，大人的神情由强装——两小子认为梁心铭就是在强撑——的淡然，变为错愕，拧眉想了一会，又失笑，然后默默地抿嘴笑，还用那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掩着口，仿佛怕忍不住笑出声，会有失他文雅的本色。大人的坐姿也由脊背挺直，变为放松，就像平日在书房办公务一样。也许是心情好，一只手还在桌上摸了两把，却什么也没摸着。

　　熟知大人秉性的丁丁便知道，大人是在摸吃的。

　　他忙从荷包里掏出几块肉干，送到大人面前，一脸恭敬孝敬模样。这可是绿风为他准备的。绿风虽总对他没好脸，然每逢他外出执行公务，都要为他准备吃的，还会板脸叮嘱他两句，唯恐他一去不回了。他感动的很，把这肉干藏在怀里，一般情形都舍不得吃呢。

　　梁心铭瞅了那肉干一眼，决定不辜负属下的孝心，便用两指捻了一块，没吃，先问外面的林子明。

　　“可否问林二爷，你们的人是如何进来的？地下水道那么窄，难道你的人还能化身为蛇溜进来？”

　　林子明眼中赞赏之意更甚。

　　梁心铭直言鱼鳞军是从地下来的，反应不可谓不敏捷，却想不通怎么进来的，怕是心有不甘吧。

　　他有些得意道：“这非是钦差大人和梁大人思谋不周，而是我们筹谋在先。早在当年修建这座将军府时，我们就已经布置了地下水网，预着有一日会用到。”

　　梁心铭道：“这么说，杀牛将军满门时，你们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从地下钻出来的？怪道恩师查不出来杀人凶手是从何而来的。看来，你们从来没信任过牛将军，只是利用他？如此不讲信义，本官怎敢投奔你？”

　　林子明道：“这不同。做这等大事，一个不好便是倾族之祸，怎能不留退路呢？若非牛将军先背信弃义，林家永远不会利用这地下水道来对付他。

　　“便是大人，也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大人的身份……众说纷纭，难道一点都不担心皇上把你利用尽了，再寻个由头杀了？

　　“若你没想过，梁心铭，爷对你可就失望了。你自己不怕死也就罢了，难道不为妻女打算，不为属下打算？须知你的事一旦暴露，牵连的就是你身边所有人。”

　　他认定梁心铭是男子，本不想利用女扮男装来发挥，但是想想还是先装糊涂，试探梁心铭的心意。

　　对他的试探，梁心铭不承认也不否认，将肉干撂进嘴里，轻轻嚼，嚼出香味来了，才含糊地回话，让外面人听出她在吃东西，道：“林二爷似乎忘了，郡主还在本官手里。不如咱们打个商量：本官用郡主跟你换恩师？”

　　林子明顿了下，也不管梁心铭是否能看得见，摇头笑道：“不换！王安泰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至于小妹——做大事哪有不牺牲的，若她为林家献身，死得其所。”

　　就在这时，两个鱼鳞军赶来了。

　　他轻声问：“没找到郡主吗？”

　　来人摇头，“不知他们把郡主藏在何处。”

　　他又问：“那些女眷呢？”

　　来人道：“不知在哪里。前院、这院、东院都有禁军严密守卫，不知她们到底在哪个院子。”

　　林子明正要说话，就听梁心铭在屋里叹道：“原来林二爷是个没人性的！一个连亲妹妹都能放弃的人，为什么对本官刮目相看？不过是一时的利用而已。”

　　林子明一挥手，令鱼鳞军散开，猫腰向上房包抄过去，他自己却笑道：“梁大人真这样想，在下也莫可奈何。在下一贯奉行多说不如多做。与其说好听的，不如将妹妹救出来。在下能无声无息带人攻入将军府，囚禁朝廷钦差，也能救出亲妹妹。在下深信，这比受你要挟强！”

　　梁心铭道：“这话还有点意思。”

　　又道：“可是林二爷，本官很遗憾地告诉你：威海大将军也被本官拿了。本官能拿住威海大将军和郡主，也能拿住你。所以，本官也觉得弃暗投明不划算。”

　　林子明：“……”

　　他的丫鬟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进去将梁心铭揪出来，暴打一顿，看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说话不能！尤其是她听出对方在悠闲地吃东西，这不消遣二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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