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铭便不追问,流年也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还端来了杏仁酥和芝麻酥,之前过来时在美味斋买的,她吃起点心来。
赵子仪见流年伺候好了大人,便挨着大人坐下,抓一把瓜子儿磕着,两眼骨碌碌转,不由十分羡慕——大人实在太纵容这丫头了,就像对妹妹似得。
他问道:“大人不问属下什么事?”
梁心铭配合问:“什么事呢?”
赵子仪道:“她要我回赵家,过继我做嗣子。”
梁心铭道:“本官也估计是这事。”
又问:“大哥答应了?”
赵子仪道:“暂时没有。”
流年吐出嘴里瓜子皮儿,插嘴道:“师傅,你就回去吧。王府多好,说出去也体面。将来升官也快。”
梁心铭噗嗤一声笑了。
赵子仪出奇地没有呵斥弟子。
梁心铭觉得不对了,忙问:“怎么了?”说罢又咬一口杏仁酥,再喝一口热茶,满口余香。
赵子仪道:“三太太说,她知道白虎王妃一些事,只要我答应这事,她便告诉我。”
梁心铭顿时就呛了,咳嗽起来。
流年忙丢下瓜子,帮她顺气。
梁心铭顺过气来,又漱了口,方才对赵子仪道:“大哥拒绝了她,所以她才用这件事诱惑大哥?”
赵子仪点点头。
梁心铭道:“大哥不必理会此事,只管按自己心意来。白虎王谋反已成事实,又不是刚查案那会,无论白虎王妃当年做下什么事,都只有一个结果。”
赵子仪点头道:“这我知道。”
梁心铭疑惑道:“这是朱雀王的主意,还是她自己的主意?若是她自己的主意,为何不请王爷出面呢,强似用这利诱的手段,失却了收你为嗣子的诚心。”
赵子仪:“……”
他也不清楚,对这位赵三太太,他还是很尊敬的,全因为她的夫君和儿子都战死疆场。
要回去了,梁心铭和流年到二门口,就见门口停了一辆很普通的马车,赶车的戴着翻皮帽子,听见脚步声抬头,霍然是老仆,梁心铭不由一愣。
赵子仪低声道:“安泰派他来的。”
梁心铭便知道王亨不放心她了。
她对老仆道:“多谢前辈。”
老仆只弯了弯嘴角,示意她上车,然后一甩鞭子,向前门驶去。到在水一方街门口停下,从铺子里出来一主一仆两个女孩子,也上了车。那姑娘才十三四岁,腼腆的很,看见梁心铭只微微点头,便坐到对面去了,一句话也不说,更不问,仿佛两人搭乘的是车马行的公共车。
梁心铭大为感动,王亨为了隐藏她的踪迹,可谓机关算尽,这从哪儿找的顺风车带她?
第684章 这胎必定是小子
赵三太太的车刚进朱雀王府,便有婆子等着回禀道:“太太,王妃请太太过去那边说话。”
赵三太太垂眸道:“知道了。”心道,哪里是王妃找她,怕是王爷找她吧。遂吩咐车夫去正院那边。
马车在仪门外停下,赵三太太下车,进入正院,来到正殿东面王妃的寝室外间,赵衡果然在炕上坐着。
上前见礼毕,坐下寒暄两句,又喝了一盏茶,王妃便示意仆妇们都退下,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赵衡这才问三太太:“你真去找他了?”
三太太坦然道:“不错。王爷不肯出面,弟妹只好不顾孀居身份,亲自去了。总不能看着三房绝嗣。”
赵衡皱眉道:“非是本王不肯出面,而是清楚他不会答应。他爹娘只他一个儿子,如何肯给人做嗣子?”
三太太道:“做嗣子怎么了?他本就是三房的人。”
赵衡道:“那能一样吗?老子娘都换了!”
三太太道:“老子娘换了又怎样?他回到王府,不比他在外给人做护卫强百倍?他仪表非凡,竟到现在还未娶亲,没人管没人问的,全给耽搁了。”
赵衡气道:“又不是我耽搁的!你不清楚当年的事,他爹要是在乎王府的权势,也不会离开了。”
三太太道:“他爹是他爹,他是他。王爷又怎知他不会答应?还是王爷不希望他答应?”口气有些咄咄逼人,完全没把赵衡当王爷、大哥,强硬的很。
王妃瞅了她一眼,又垂眸吃茶。
赵衡疑惑问道:“他答应了?”
三太太淡然道:“没拒绝。”
赵衡马上追问:“你开出了什么条件?”
三太太道:“这不关王爷的事。”
赵衡正容道:“你别对他耍心眼……”
赵三太太霍然起身道:“王爷这话好没道理!弟妹能对他耍什么心眼?倒是王爷这态度叫人疑惑,千方百计阻止他回王府,是怕他回来抢了世子的风头?也对,听说他在徽州三箭定胜负,一战成名,比世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王爷是怕他回来危及世子的地位和威望吧。”说完,拂袖而去。
赵衡气得倒仰,想要再理论,那人已经出去了,只得转向王妃道:“你瞧瞧她,一口气还没消呢,怪我没照顾好他们父子,让三房绝了后。战场上刀枪不长眼,这是本王能控制了的吗?寅儿不也九死一生,差点回不来……”
王很淡定地瞅他一眼,心道:“她的气是没消,却不是这口气,而是当年你不肯娶她却要娶她堂姐的那口气!不然你能这么容忍她?夫、子战死不但没让她孀居失势,反为她在这府里增添了功劳和依仗,谁敢惹她!”连她这个王妃都要让她三分,免得被人说欺凌寡*妇。
赵衡被王妃那一眼瞅得心头发毛——女人都是奇怪的、摸不透的,他还是觉得刀剑和火炮摸着更亲切,甚至看兵书也比跟女人聊天有意思,于是愤愤道:“不可理喻!”
也抬腿下炕,自带人出门去了。
梁心铭回到府衙,王亨和公孙羽正传工部右侍郎俞希文过堂,俞希文是左相的门生,一手提拔上来的。
左端阳曾提议:让她和俞希文一南一北,各自主持一修路工程,以成果定考评业绩,想借机将她打压下去。
俞希文主持的是京城通往西北边疆的官道,京城至奉州至凌云关这段工程。官道原本就存在,在户部拨款全力支持下,他只要稍做修整,这功劳妥妥的。但是,他没有投机取巧,而是很用心地对旧路做了大规模修整。其中,针对滨临大河常被冲毁的三十多里旧路,全部改修成了青石路,以保证行人、车辆和军需物资的运输安全通畅。
梁心铭因此对俞希文刮目相看,此时见传他过堂,唯恐有什么不测,忙隐在大堂后细听究竟。
她想保住这个人。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俞希文作为左相的得力门生,要说没为他做过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那不可能,但王亨并未深究和挑剔他,堂上气氛很温和。
过堂结束,梁心铭上堂见过王亨、公孙羽,又同俞希文打招呼,俞希文不卑不亢地还礼,然后告退。
梁心铭暗自点头,这人颇有气节,也明事理。不论左相犯多大的错,他受左相提携才有今日,若这会子上赶着对她和王亨献媚,难免被人鄙视;若是怒目相向,硬往身上贴“左相党羽”的标签,则太不识时务了。
落衙后,梁心铭没进内宅,和王亨退到二堂说话,以防衙门下属有紧急公务回禀,这两天街上查得严。
坐下后,她问王亨:“恩师对俞希文似乎很包容?”
王亨解释道:“父亲早就告诉我要保他,说此人有些才能,比那些尸位素餐者不同,将来工部还要靠他。”
梁心铭很意外,王谏要保俞希文?这个公公算是比较正统的官员了,并非奸佞之辈只知结党营私。
王亨见她沉吟,又进一步解释道:“白虎王叛乱,朝廷不宜动荡,左相党羽众多,若全部清洗,显然不智。此其一。其二,很快你的身份就要公开,不宜树敌太多。其三——”他目光移到她的小腹部位,轻声道——“就当给儿子积福吧,我也不想沾染太多杀戮,得饶人处且饶人。”
梁心铭只觉心中柔情涌动,看着他半天不语。
王亨觉得她沉默,忙问:“青云以为呢?”
梁心铭忙道:“这样很好,学生也觉得他不错。”
又瞅着他小声质问道:“为什么说给儿子积福,若生个女儿呢?你就不喜欢、不积福了吗?”
王亨急忙道:“女儿我也喜欢。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因为从前我做梦,梦见一个小子,总朝我喊——”他顿了下,把“救命”二字给咽下去,改口道——“总喊我爹,赖在我身上不下来。我想这胎必是小子。”
梁心铭吃惊道:“真的?”
莫不是想儿子想疯了吧!
王亨笑道:“当然是真的。”
第685章 墨云都有房,我呢?
梁心铭疑惑地看着他,难道真是父子连心,他竟然能梦见儿子?她自己都没梦见过呢。
王亨很兴奋,又不止兴奋。
心情很甜蜜,又不止甜蜜。
他感到一丝丝的新奇。
还有些敬畏和不知所错。
生儿育女是人世间最平常的事,但对于他的人生来说,却是很不平常的大事件。最显著的区别便是:这件事在寻常人都可期待,对他却有些难。先是他得了侏儒症,根本不能生;后来他病治好了,馨儿又没了,他绝了娶妻的念头,从未想过要繁育子嗣、开枝散叶。
忽然间,他就要为人父了。
他学富五车,为人父却毫无经验。
那便从头学,他聪慧的很,可他学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机关术数都触类旁通,此时却显笨拙。
该做些什么呢?
当时他们隔着一方茶几对坐,他撑在几上笑望着她,近得能看清她脸上细腻的肌肤,莹白水嫩,腮颊泛出丝丝的红晕,像刚成熟的桃儿尖那部分的色泽。太阳落山了,却未到掌灯的时候,屋里微暗,使得她双眼格外幽深,眨动间闪过流光,映着他的身影,小得像米粒。
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的凉意激得她本能往后一缩。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和轻微颤动,他才惊觉。歉意地将手缩回来,搓了两下,搓热了也不摸脸了,握住她一只手把玩。那粉红色的指甲盖儿像被凤仙花染过,光泽莹润,他一低首含住食指轻轻吸吮。
十指连心,指端传来温热轻柔的爱抚,令梁心铭感到一股颤栗从心底直窜向四肢百骸。
她慌忙看向门口。
还好,没人来。
王亨却毫无所觉,没进一步搅扰梁心铭,亲了一会就松口,抬眼对她道:“朝云也说要生弟弟呢。”
梁心铭忙问:“她哭了没有?”可怜的孩子,该不会觉得爹回不来了,把希望寄托到弟弟身上了?
王亨撒谎道:“没有。她坚信你还活着。我就说小孩子嘴毒,一说一个准,我也相信了。果然你没事。”言下之意,朝云说娘亲生弟弟,那梁心铭一定生儿子。
梁心铭没在意他毫无根据的推理,想起另一件事,急忙起身道:“早上我吩咐她们收拾一间屋子给朝云,不知弄好没有。看看去。”她心怀愧疚,生恐朝云怪她不打一声招呼就走,因此要笼络朝云。小孩子容易哄,看见好玩好吃的,一高兴,就忘了生气的缘由了。
王亨也想起来了,他还吩咐慕晨从德馨院搬许多东西来呢,都是要送给朝云的。
两人刚起身,一安送了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