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仪仗浩浩荡荡回宫了。
沈海先走一步赶回宫中。
他一向是遵皇帝旨意行事的,靖康帝对梁心铭的维护之意,他作为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再者,他与王亨、梁心铭关系都不错,私心里偏向赦免梁心铭。他想,不就是女扮男装吗?又没死人!因此,他就想帮梁心铭一把。
如何帮呢?
他旁观者又清楚了。
这事得找皇后。
王亨救过皇后。
梁心铭救过皇上。
就冲这两次救命之恩,皇后一定会出面为梁心铭说话的;皇后出面,事半功倍!
沈海一边想,一边麻溜地跑向太医院。必须要快呀,皇上等着传人呢。他去了那还要说缘故,为了不耽搁时间,只能加快腿脚,在路上节省工夫了。
到太医院,他找到东方倾墨,如此这般告诉经过,把个东方倾墨惊得魂不附体,又生气——他原以为梁心铭立了这许多功,赦免很容易呢,谁知这样!
沈海见他慌张,故意叹道:“皇后娘娘那天还夸梁大人呢。唉,可惜了,娘娘若知道梁大人是女子,定会惺惺相惜。”
东方倾墨老鼠眼就亮了。
坤宁宫,皇后已经大好了,是皇帝不放心,才命东方倾墨留在太医院,为皇后调养身子、早晚请平安脉。
今天反常,大中午的东方倾墨跑来了,跪在皇后面前哭诉,哭相很难看,鼻涕一把泪一把,跟鬼叫似得。
皇后何曾见过他这样的?
可是听着听着却也哭了。
老阎王先将梁心铭女扮男装的事如此这般告诉了皇后,这部分几句话带过,重点讲馨儿为何女扮男装,从馨儿嫁到王家开始讲起,讲到他取馨儿的骨髓为王亨治病。
“老朽告诉那丫头,老朽虽是神医,也不敢保证不失手,问她可还愿意帮少爷治病。她说愿意……”
他说馨儿不惜性命为王亨治病;说王亨宁可不治病也不让取馨儿的“血”——取骨髓的事是瞒着的,谎称取血做药引,不然王亨更加反对;说王亨和馨儿的青梅竹马、相亲相爱;说孟家母女的毒计;说王亨误认为馨儿被猛虎吞噬,从此心丧若死、离家出走……
皇后哭得哽咽难平。
众宫女也哭个不停。
最后,老阎王道:“老朽欺君,并非有不可告人的坏心,而是因为丫头做官勤勉,差不多的男人也比不了她,每天兢兢业业、为国为民,老朽不忍……”
皇后冷笑道:“比不上她的男人多了!”
老阎王喜道:“可不就是这个话!”
他只顾要打动皇后,请皇后去给梁心铭撑腰,就忘记了时辰,那沈海等急了,跑来坤宁宫催。
沈海赔笑道:“皇后娘娘,皇上和诸位大人还等着呢。诸位大人都说,欺君之罪不可恕,连梁大人都逃不了死罪,何况神医?躲是躲不过的,快去吧……”句句话都在架桥拨火,言下之意梁心铭和神医死定了。
皇后不等他说完,便霍然站起身,吩咐道:“善玉,伺候本宫更衣,本宫要去乾元殿!”
善玉道:“是,娘娘!”
东方倾墨精神一震,也不哭了,用袖子把脸一抹,再磕了个头道:“老朽叩谢皇后娘娘。娘娘得快点,晚了梁心铭说不定被推出午门斩首了……”
第739章 本宫是国母,天下女人都管得!
乾元殿,王家父子翁媳又跪了。
王亨十分心疼梁心铭,想她凌晨就起床,累了这大半天,水米没沾牙,还要跪着被人审问,这么折腾,如何受得了?他忧心忡忡示意父亲看梁心铭,一面打定主意速战速决,将此事结束,好让梁心铭歇息。
王谏自然也担心,也想主意。
靖康帝与众位朝臣等人的工夫,应梁心铭要求,将之前双方辩驳的内容回忆并记录下来。梁心铭和王亨显示了强悍的记忆力,复述众人说过的话。
每说一句,便有人证明:
“当时是这么说的。”
“苏相是这么说的。”
“金尚书是这么说的。”
众人听得心惊不已,忌惮万分。
正在这时,沈海通报:“皇后娘娘到——”
靖康帝一怔,想皇后来干什么?
众臣也诧异,不等细想,就见皇后凤冠凤袍,如同参加大典一样盛装进入金殿,目不斜视地朝上走去。
东方倾墨跟在她后面。
靖康帝忙问:“皇后为何来了?”
陈皇后道:“臣妾听说梁心铭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皇上正在金殿审理,臣妾便来听听。”
靖康帝:“……”
这关皇后什么事?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好这么说。皇后才为他差点丢了性命,他不忍摆天子威严命令她退下,再说又当着群臣,要维护皇后应有的尊严和体面。可是他又不想皇后插手管这件事。经过了董贵妃、左贵人、吴贵人的事后,他实在害怕皇后也对梁心铭发难。并非他多心,因为皇后向来重视规矩礼法,梁心铭女扮男装混入科举,皇后能容吗?
他便踌躇了,一时僵住。
苏相一见东方倾墨,再听皇后这话,便明白她是东方倾墨请来给梁心铭撑腰的,心里不悦,急忙道:“皇后娘娘,后宫不得干政!”这可是祖制!
皇后刚好走到金阶下,听了这话立即转身,凤目射出迫人光芒,盯着苏相问:“梁心铭真是女人?”
苏相道:“是。她亲口承认的。”
皇后高声道:“是便好!本宫乃大靖国母,天下女人都管得,如何管不得梁心铭?”
众人:“……”
崔渊不乐意了,他是礼部尚书,管得就是礼制、科举等事,一个梁心铭女扮男装混入科举都令他不能容忍了,更何况皇后跑来干政?他坚决不能容忍!
当下他正容道:“皇后娘娘,梁心铭虽是女子,犯的却是朝廷纲纪,该由皇上处置。娘娘若插手,便是后宫干政。娘娘向来聪慧睿智,不会不知。”
皇后道:“本宫不想插手干政。”
崔渊道:“如此请娘娘回避。”
皇后道:“大人放心,本宫不会插手,本宫就在一旁听审。梁心铭虽犯了欺君之罪,却也为朝廷立下大功,死也罢,赦也罢,都要堂堂正正!本宫今日来此,是防止有人效仿当年孟氏母女,再一次将她无声无息抹煞。如果是这样,本宫拼着这皇后不做,也要阻拦!!”
金殿上顿时落针可闻。
众人呆呆地看着皇后,她站在金阶下方,凤目光芒锐利,威仪天成,和梁心铭是那么神似。恍然明白:骨子里,她们是同类女人,区别在于梁心铭表现的机变圆通、深藏不露,而皇后性子刚直、敢作敢当。
梁心铭俯身拜道:“罪臣叩谢娘娘!”
她没想到皇后会强势支持她,感动又意外,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矫情,唯有谢恩接受庇护。
王亨也急忙谢恩,心想左相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帮皇上娶了个好皇后。这气魄,当得起国母之称!
皇后淡淡地冲他们点头。
靖康帝就像做梦一样,心想:若非梁心铭已经公开女子身份,朕还以为皇后红杏出墙了呢。
既然皇后是来替梁心铭撑腰的,不妨让她在此听审,还方便呢。他若是太过袒护梁心铭,臣子们会怀疑他被梁心铭迷惑了君心,更要除掉梁心铭;皇后出面就不一样了。有什么话让皇后出头说,他只需在背后指点(唆使)即可,这些都是左相教他的手段……
想到左相,他心里一闷,忙掐断思绪,威严道:“皇后所言有理。来人,设座!”一面对皇后招手道:“皇后上来。今儿可吃药了?感觉可好些?”
沈海急忙指挥小太监去抬椅子。
皇后上前拜道:“谢皇上关心。臣妾已经大好了。”
靖康帝对她使眼色。
皇后看得一愣,什么意思?
群臣见帝后恩爱的样子,满心怪异,倒不是觉得他们不该恩爱,而是恩爱的地方不对,这可是乾元殿!
一时,椅子搬来,放在龙椅左侧,皇后坐了;周昌也来了,奉命执笔记录,皇帝这才回到正题。他将御案上的笔录翻了翻,又回忆在太庙里双方的争执,好像梁心铭质问苏相:她所犯的欺君之罪和左端阳所犯欺君之罪性质可一样,要苏相仔细想清楚了再回答。苏相还没回答呢。
靖康帝理顺了思路,便向下问道:“苏爱卿,之前梁心铭问你,可是认为她所犯欺君之罪与左端阳所犯欺君之罪性质相同,你可想好了回答?”
苏相正要回答,梁心铭抢道:“皇上,罪臣有话说。”
靖康帝道:“说!”
梁心铭道:“罪臣不想问苏相了。罪臣要换人问。”
靖康帝道:“换谁?”
梁心铭道:“崔尚书。”
靖康帝:“……”
他准了梁心铭的要求,因为崔渊也是弹劾梁心铭的人之一,不会蓄意包庇梁心铭,其他人也同意。
梁心铭转脸看着崔渊,认真道:“恩师为人端方,不与阿谀逢迎之辈、钻营奔竞之流类同。学生欺君连累恩师,万万不敢求恩师庇护,只请恩师据实回答:青云所犯欺君之罪,真与左端阳欺君性质相同吗?”
崔渊一张马脸拉得更长了,神情复杂地看了梁心铭一眼,才抬头对皇帝肃然道:“微臣以为,二者性质不同,不能相提并论。左端阳谋害皇子,插手干预皇位继承,乱了君臣纲常,罪当诛九族。不过——”
靖康帝忙问:“不过怎样?”
第740章 你是天下男人的宰相
崔渊更严肃道:“梁青云女扮男装扰乱科举,虽未致人丧命,然影响深远,绝不能饶恕!”
梁心铭凛然道:“青云认罪。”
崔渊和苏相微微一怔——
梁心铭紧跟道:“以功抵罪!”
崔渊脸一垮。
梁心铭见周昌记录完毕停笔,再次道:“皇上,为表公正,罪臣还要请俞希文俞大人回答此问。”
靖康帝又准了,众人也没的反对。
俞希文因左端阳一案被牵连,虽然王亨放了他一条生路,他在工部地位已大不如前,若是个心胸狭隘的,这便是他报复王亨和梁心铭的绝好机会。然,凡事都有利弊,他若真对梁心铭落井下石,便会被人诟病,所以,他只能据实、公正地说出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