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知道,她们之所以沦落到此境地,多是因为她们的父母族人,在旧朝时曾是陛下的劲敌,屡屡在战场上将陛下的兵马重创;又或者是在陛下夺国之后仍负隅顽抗,不肯顺从。”苏凤竹道:“现下便是寻常殷实人家,怕也不敢娶她们的。”
“这样啊,”周玄挠头:“我原是日在王家听吕将军说起,他手底下许多建功立业了的大好男儿都给打仗耽误了,尚未婚配。便想着请吕将军给牵个红线,把她们许配出去......”
“这更不行了。这些将士是陛下夺得天下的根本,陛下如何能放心让这等心怀怨恨的前朝余孽做他们正妻。”苏凤竹道:“便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勉强允了,怕是过后也要暗中想法子,把人给拆散了才好。”
她这已经说得很隐晦了,没说把人给弄死。岂料周玄一听这话,便紧张地抱住了她:“你放心,不要乱想,我绝不会让我爹把咱俩拆散的。”
“我,妾何曾是这意思了,殿下多虑了。”苏凤竹这才察觉把自己也绕进去了。
周玄却低头,抵了她的额头,深深看她:“你是这意思也是应当的。只是我想你明白,你父母是自己失了民心,这才让我爹夺了天下。我爹,我周家,并没什么对不起你家的。至于对不起你的,我以后会都给你补回来的。你,你千万不要怨恨我。因为,我是真的真的中意你,从第一面就看进了心里。”
怎么就招了他这么一通话。但却说得苏凤竹心里发烫。她又不敢看他的眼了,只低声道一句:“我明白的,我从未怨恨过你。”
于是周玄把她抱的愈发的紧,侧首在她脸上连连亲吻。苏凤竹只觉着似有一张温暖大网,一点一点,温柔地将她纠缠住......她忍不住伸出手,轻抚周玄的面庞。周玄黑漆漆的眼睛顿时湿润润蒙了一层雾,他痴痴地盯着她,整张脸上似乎写满了再摸摸多摸摸我很好摸的......
然便在此时丽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启禀殿下,西院的一个姑娘扭伤了脚,求殿下宣召太医来看看。”
苏凤竹手一僵,便推开了周玄。周玄叹口气,朝外面喊:“西院平坦坦的什么都没有,她如何就能扭伤了脚?叫她们都老实些吧。以后这种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是。”
而苏凤竹突然灵光一闪:“殿下,我想到一个安置她们的好去处了。”
“太医院总管天下医政,亦设置有医学馆培育医士。”苏凤竹道:“我记得以往时候,常听见院使抱怨,说手下缺乏灵慧女子,训育不出好医女。”
“你是想让她们做医女?”周玄想了想道:“一技在身,是个安身立命的法子。只是你都说了,她们心怀怨恨,做了医女,会肯好好给人看病?”
“她们的怨恨是冲着你爹和他的臣子的。”苏凤竹胸有成竹地道:“太医院亦向国中各地派驻有医官,惠济万民。可以让她们跟着医官去这些地方上任职。一则解了京中的顾虑,二则面对的是百姓,她们便是再大的怨恨,想来也不至于冲百姓发泄。”
“对啊,媳妇儿你这安排妥当!”周玄眉开眼笑道:“可算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苏凤竹嫣然一笑:“此事可请范丞相帮忙促成。”
“三叔去帮忙安排的话,应该妥当。”周玄想了想道:“不过咱们总得过过目才放心,呃,媳妇儿,你闷不闷,想不想出宫去走走?”
苏凤竹眼睛一亮:“出宫?”
半个时辰后,一样皇宫禁军打扮的周玄和苏凤竹,一人一骑,出了宫门。
苏凤竹看着眼前坦荡无垠的皇城大道,真的很想狠狠抽一鞭子马屁股,绝尘而去。周玄却在她身后喊:“媳妇儿,你可慢着点等着我啊,你知道我骑术不好!”
苏凤竹咬咬唇,叹口气,扭头对他道:“小点声!一会儿当着人可千万别再喊我媳妇儿,不然人还当我们有病呢。”
周玄嘿嘿憨笑。
太医院在内城的绿橘坊中,地角清幽僻静。周玄和苏凤竹到了跟前,只见墙边拴马桩上栓了许多马,但大门前空荡荡的,竟连个看门的都没有。院落里面又有喧嚣传出,周玄与苏凤竹对视一眼,便提步向内走去。
走了两重院落,便见到喧嚣所在。一群兵士把几个太医团团围住,眼看着要打人。
“老子的婆娘,那也是你这下九流能摸的么!”当中一个五大三粗将军打扮的男子,揪着一个文弱太医怒喝,口水如雨般落下。
“贵夫人难产,若是小人不、不去帮忙,已然是一尸两命矣!”那太医竭力辩解。他脸上已是青一块紫一块鼻血溅流,想来已经挨了这将军的揍了。
“屁话!人家别人婆娘生娃子,哪个曾叫男人摸过!”那将军何曾肯听他的话:“就是你这混账,看我家婆娘长的好,我又不在家中,趁机便占她便宜!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这这这,这是太医院,我等身系皇上安危,尔等安敢不敬!”那太医见他如此不讲理,也恼了,直起脖子跟他犟。
那将军冷笑 :“太医院怎么了,太医院也不能摸人家的婆娘!皇上跟前老子也是拍过桌子的,还怕你个球的!老子今儿个非拆了你这太医院不可!”
“诸位将军,诸位息怒!”另一个太医,看着官服应是太医院院使,惊慌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是这皇甫远,他私德有失,却与我太医院无关!诸位尽可处置他,我等绝无二话,千万别砸我太医院!”
“虞正!”皇甫远一副不可置信模样:“你,那日原不该我当值,是你,诊断失误,耽误了那妇人生产。我听闻消息好心好意给你收拾尾巴,你就这么对我?”
院使一听他把这内情抖露出来,恼羞成怒:“你还胡乱攀咬!将军你看,他到现在都不肯认错!在下是管教不了这下属了,多亏今日有将军帮在下清理门户啊!”
岂料那将军一拳砸他眼上:“得了吧,你当老子傻?你也不是什么好鸟!给我砸,给我把这个鸟地方都砸了!”
“住手!”周玄再看不下去,出声喝止。
院中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他们。待看清只有两个人,太医们唉声叹气,而军士们则嗤笑出声。
“哟,是禁军的兄弟啊。”那将军斜眼道:“本将军在这儿处理些私事儿,很快就完,你们有事儿且等等。”
苏凤竹看这将军,块头不差于周玄,且是满身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煞气。周玄许是有两下子拳脚,但在这种人面前如何够看?若是亮出身份来吧,他似乎也没什么信物啊......
周玄安慰地拍拍苏凤竹肩膀,提步上前,分开众人,走到那将军跟前:“这始末兄弟都看到了。你蛮不讲理,仗着手里有几个兵就欺负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哟呵,你算哪头葱,在这儿装大头蒜!”“揍他!禁军就了不起?今儿兄弟们教你做人!”周围的兵士先鼓噪起来,摩拳擦掌冲着周玄来了。
“这不正叫我说着了?以多欺少。”周玄只管盯了那将军道:“你若是条好汉,便和兄弟我来一对一比划比划。你赢了,我和这太医一并任你处置。你输了,便带着你的人离开这儿。”
“哈哈。”那将军大笑:“早听闻人说,禁军的人甚是拿大,今儿老子算见识了!不教训教训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他说着,一把推开手中的皇甫远,示意手下散开让出地方来。然后轻蔑地冲周玄勾勾手指。
周玄二话不说,闪电般一把抓住他这伸出来的手,作势欲扭。将军不屑一笑,任他抓着手,而下盘一动,腿狠狠一扫,周玄便被扫倒在地了。
“好!大哥威武!”兵士们齐声叫好。
将军冲他们挥挥手,刚想乘胜追击,把这小子砸个满地开花。然而便觉着有一股麻痛从左肋间升起,蔓延向下。不一会儿,整条左腿都麻了,无论如何使劲儿都动不了。支撑了片刻,他噗通跪倒于地,兵士们的叫好戛然而止。
周玄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灰尘:“这么快就认输啦。”
兵士们一哄而上扶起将军。“你,你暗箭伤人!”将军大喊。他回想起,刚才那周玄扭住他那瞬间,另一只手似乎是乘机撞了一下他左肋。他赶紧伸手一把撕开衣襟露出肋下,然而看着只是皮肤略红了些,并没有什么暗器刺中。
“是个汉子,就认赌服输,别让人瞧不起。”周玄说着走到皇甫远身边:“伤着你了?这儿大夫都现成的,要不请大夫给你看看?”
那将军眼看着还想骂人,然到底心慌了。他在战场上无数次看过,有人只不过背上给轻轻刺了一下,便再站不起来了。“你,你来给我看看,他给我使了什么阴招!”他冲躲在一旁的院使大喊。
兵士们赶紧把院使抓上前。院使哆哆嗦嗦给他望闻问切,折腾了足有两刻钟,哭丧着脸道:“并无中毒迹象,将军身子好着呢。”
“好着呢老子怎么站不起来了!”将军又想打人了。
“我看是这大夫医术不行。”一边周玄从容道:“你要不换这个皇甫大夫看看?唔,怕是人怕摸了你,过后又给你打。你要不先道个歉?”
“屁!你们合伙设计我,你们都是一伙的!”将军兀自嘴硬:“弟兄们,给我打,往死里打!”
“打死了,你这下半辈子可就再也站不起来咯。”周玄道。
将军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大哥,要不咱就先道个歉呗,好汉不吃眼前亏!”周围兵士小声劝他。
“这就正中了他们的计了!”将军咬牙切齿道:“定是他们给老子下了毒!老子要上奏皇上,把他们通通下狱,看他们还敢威胁老子!”
“诚然并非下毒。”皇甫远与周玄对个眼色,凑近将军道:“将军这腿,曾受伤折过,没错吧?”
将军一听这话,气焰就消落许多:“你,你如何知道?”
“观将军站姿举止就能看出来。”皇甫远解释道:“虽是医好了看着与常人无二,但其实内里的筋脉损耗不少,着实虚弱。这位军爷刚正是击中那筋脉的要害所在,便让您使不上劲儿了。”
“那,那还能好?”将军弱弱问道。
“在下推拿一番,症状便尽可消除。只是以后这筋脉却是要好生保养着了,否则等上了年纪,要受大罪的。”皇甫远道:“请诸位军爷把将军扶进房中,让在下为将军推拿......”
“哎~”周玄挥手拦住:“这还没道歉呢。皇甫先生啊,你可不能总做好事没好报,这如何能行。”
“算你小子厉害。”将军倒也爽快,知道自己今天遇到的两位都是高人。这么一想,婆娘给高人摸了似乎也没那么丢人。于是乖乖俯了首,道:“小子无状,冒犯先生,请先生治罪,小子绝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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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这症状来的快, 去的也快。皇甫远几下推拿之后,他便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果真不再犯浑, 再次恭恭敬敬谢过皇甫远。
又与周玄拱手:“在下于虎, 统领京军虎贲营, 不知兄弟何处当差?”
“在下周玄, 在含冰宫中当差。今日不打不相识, 冒犯之处,还请将军海涵。”周玄回礼道。
“哎, 不提了不提了。”于虎拍拍他肩膀:“你这般人才,在宫里当个看门的, 未免大材小用。不过话又说回来, 你这拳脚功夫倒是差点。得空来找哥哥喝酒, 哥哥教你!”
“那就多谢哥哥了!”周玄点头。
他身边苏凤竹眨巴着眼睛:唔,这男人间的交情, 委实奇怪。刚还恨不得把人弄死, 转眼就称兄道弟了。
岂料于虎又转眸打量她两眼:“这小兄弟这小身板, 啧啧,禁军都在弄些什么!”说着还伸手拍了拍她肩。
苏凤竹差点没给他拍地上去。
“后会有期!”于虎呼啦啦带着人走了。
“媳妇儿, 拍疼了么?”周玄若不是这儿还有许多人看着,就好一把抱住苏凤竹了。
“多谢壮士搭救之恩。”皇甫远也来向周玄道谢:“看来壮士也是精通歧黄之术的?”
“哪里哪里。”周玄道:“只不过学过看骨相, 会两手推拿......”
“两位来是有何事?无事请回吧!”一边院使虞正却沉着个脸对皇甫远道:“都是你惹的事!你看, 本官刚买的端砚都给他们打碎了!这得算你帐上,你得赔!”
皇甫远气的脸色铁青:“下官没钱!”
“今儿个不是正好发俸禄么?”虞正道:“本官便从你下月的俸禄里扣了。”
“你敢!”皇甫远跺足,却也束手无策。
“如何不敢?皇甫远你这是对上峰的态度么?”虞正愈发的趾高气扬:“要不是你素日还算勤勉, 本官早赶你卷铺盖卷儿回家了!天儿也不早了,该归档的卷宗整理了么?各院巡视过了么?这么多事儿,都看不见么!”说着负了手,施施然离去了。
皇甫远约莫是忍气吞声惯了,只能看着他离去,转头赔笑对周玄道:“今日不得空,不知您府上何处?容在下改日到府上相谢。”
“那就不必了,我与先生很快就会再见。”周玄拍拍他肩膀,示意苏凤竹离去。
皇甫远对着他们背影作揖。一时却又疑惑:这小个子的军爷,是在何处见过么?怎看着这般眼熟......
“我看殿下这意思,是想提拔这皇甫远?”出了太医院,苏凤竹问周玄。
“是呢,”周玄答道:“我看这皇甫远是个有真本事的,那院使全然一个草包。不若给他们位子换换。媳妇儿你说这事儿我去和三叔说合适么?”
“没什么不合适的。”苏凤竹道:“殿下做事,都又合适又周全。尤其是刚才对付那于虎,真真是厉害。”
“嘿嘿,雕虫小技,不是真本事。”被媳妇儿夸了耶,周玄心里美滋滋的:“不过媳妇儿你再夸我两句,我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