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死不死不知道,李货郎倒能立时去死,一家人这么点事又哪里瞒得住,得知自己亲娘找了妻子的麻烦,李货郎跑去和李母道:“阿娘又好好的生什么事?三娘嫁给我已经是委屈了。”
李母一拍大腿,哭骂:“她委屈个屁啊!她一个贱妇,心又毒,前头的夫君死了都没凉透,她就勾搭上了你。你倒好,还将这个灾货娶进了门,你瞅瞅,哪家做媳妇得像她这般,睡得日上三竿,只等了饭熟上桌,连个碗筷都不摆。你倒好,还护起她骂起老娘来。”
李货郎动动嘴唇,道:“左右阿娘你也做惯了,三娘会做什么饭食?她养那手指都拿脂膏养着的,又留了好长的指甲。”纤纤素手,轻轻往那床帐边一搁,万种的风情无以言说,李货郎微眯了眼。
李母被气得一个倒仰,坐在地上就欲嚎哭,李父躲那吃了一个煎梨,出来怒道:“你哭个甚。儿子前头那个媳妇就因你和离,你又要作没这个?再离一个,还从哪再讨一个来?她不做事就不做事,伺候得大郎高兴,比什么都强,就你个婆子要生事。”
李母怕极了李父,不敢再吱声,只包着眼泪去做饭,边做饭边咒着齐氏。
齐氏此战大获全胜,她也绷得住,不露丝毫的得意,晚间躺在帐中还柔声道:“不怪阿娘的,阿娘也是辛苦,为了全家人操劳。”
李货郎更觉齐氏良善,道:“三娘你好心,不与阿娘计较。时日久了,阿娘自会看到你的好。”
齐氏温温一笑。
李货郎的前妻方氏生得粗壮,手脚倒勤快,一个人顶得两个郎君来。李货郎嫌她生得粗,心中不满意,李母嫌她笨,也不喜欢,再者方氏娘家精穷,家中兄弟姊妹又小,吃了上顿没了下顿,衣裙补丁打补丁,还短上一大截。
方氏心疼娘家,偷偷摸摸从李家拿了东西回去,她也的确不机敏,这事做得不隐蔽。李母头两次见了,忍了,方氏还以为李家没发现呢,胆子越发大了,搬了米面油盐回家。
李母气得爆跳如雷,直说家中养了好大硕鼠,怪道米缸空了又空。她上前欲撕打方氏,方氏呆了呆,拿手挡了一下,她那一身牛劲,李氏一个不防,往后就倒在了地上,就势往地上一躺只嚷着说是被方氏推的。
李货郎也当母亲被打,抽了挑货担的扁担,劈头盖脑就朝方氏一通打。
方氏也是个傻,她既以为自己推了婆母,又不敢反抗丈夫,只被打得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倒在地上跟个血葫芦似的。一对儿子扑在母亲身上哭得差点没断了气,大的那个已经知事,又机灵,偷偷出门直奔舅家。
他见母亲一身血,只当自己阿娘被阿父打死了,冲到舅家抱着大舅的腿直哭阿娘死了。
方大舅如遭雷击,好好的人怎几日不见就没了?又听外甥说是被李货郎打死的,纠结了兄弟邻舍,拿了竹条扁担杀将了过去。
方氏还浑身是血躺在那,李货郎和李母也以为打死了人,二人一时全没了主意,李货郎吓得将染血的扁担扔了出去。
方大舅赶到李家,惊见此等惨状,眼泪忍不住直往下掉,那些邻舍也是吃惊,没想到李货郎长得白俊,看着斯文,下手竟如此狠毒。
方大舅抡圆了胳膊一巴掌就把李货郎打倒在地,说要要打死姓李的给自己妹妹偿命,打死一个也是死,打死两个也是死,干脆将李家通通打死,大家都不用活。
一时李家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还是一个邻舍仔细些,看了看方氏,虽然眼看着不中用了,到底有一口气在。
方氏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李货郎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李母哼哼叽叽躺了半年多。方家捡回一条命,在李家却呆不下去了,李家还要写休书,被方大舅一瞪眼,只得改了和离。
李货郎因有这一出,续娶时,知些底细的,哪个肯与他家做亲的?直至遇上了齐氏,夫死寂寞,又见李货郎生得俊俏,能疼人,两个眉来眼去生出情意来,不消多时打得火热,直把廉耻德行丢个精光。
齐氏嫁进李家,她带着好些金银,手头阔绰,李家自是收着些,不太敢支使她,李母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对方氏非打即骂,对着齐氏不满归不满,到底不敢动手,只敢碎着嘴骂。饶是如此,还被齐氏给讨了回去。
李母吃了几次亏,再不敢找齐氏的麻烦,只心中越加不满,倒念起前头方氏的好来。
等得小李氏死了丈夫归家,李母便私下拉了女儿的手哭诉了半晌,数了齐氏一堆的不是。
小李氏生得好,在苏老家又过了富贵日子,行动气派,一推头上的蝴蝶银钗,道:“阿娘真是的,碰到了软钉子就把往日的威风给丢了。她是做媳妇的,你是她婆母,天生她便比你矮三分,你怕她什么?”
李母凑近女儿,压低声音说:“你不知,这妇人心毒,从死了的夫君家里带了好些银钱出来,白的黄的都有。一时高兴了就拿银出来买些肥鸡肥鹅、布匹吃食,一时恼了一个子都不从指缝里漏出来,只管拉长着脸儿,要你阿兄哄逗她。”
小李氏最知银钱的好处,问:“她手头竟有这么多的银?”
“怎不真?”李母道,“我为何说她心毒?沈家能有多富贵,少不得被她掏个精光。她先前还有两个儿子呢,竟是两手一摊,半分没放心上。”
“阿兄真是糊涂了,守着这么条毒蛇,他倒能睡得安生。”小李氏也有些吃惊。
“唉哟,那贱妇手段好生了得,你阿兄只听她的使唤,叫往东不敢往西,叫打狗不敢骂鸡,比孙子都听话。”李母恨道,又哭道,“往常你阿兄也是孝顺的,自打娶了这个毒妇,眼里哪还有我这个阿娘啊。”
小李氏安慰道:“阿娘不急,我倒要会会她去,看她有多少的能耐。”
小李氏叫李母装病,推说染了风寒,身子重,头沉得抬不起来,只在床上躺着将养,小李氏守在李母床前煎药喂水的,又对齐氏道:“嫂嫂事多,我归家依赖着兄弟娘家,别的帮不上手,只把阿娘伺候好,让你与阿兄能空出手来。”
齐氏心知里面有鬼,不过,她也懒怠服侍李母陪她作戏,寻思李氏母女是要她操持家事。于是做了三日的夹生饭,吃得李家上下不消化。
李货郎几次三番来看母亲,又要请医师来诊治,小李氏道:“阿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郎中看了,只教吃药将养。阿娘实起不来身,只托赖嫂嫂操心了。”
“这倒是三娘的本份。”李货郎快愁死了,“只她实做不来,饭半生,肉也不熟,别都吃坏了。”
小李氏轻道:“阿娘病重,又离不得人,少不得全家都将就些。荒年,饭食都没,半生便半生,管饱就行。”
齐氏没想李母这老货宁肯吃生饭都要装病,心里暗恨,猜想是小李氏的主意,她岂是认输的人,只心疼自己的一对儿女,偷偷使人街上买了肉饼偷着吃。小李氏暗笑,又唆使方氏生下的两个侄子盯着她。
齐氏被逮个正着,索性不做饭,只在街上现买了吃。小李氏又教两个侄儿,齐氏买得多,他们就少吃些,剩得好些饭食;等齐氏买少些,他们就多吃点,嚷着阿娘不够吃。直把齐氏气得红了脸,又发作不得,只在李货郎面前哭道:“李郎娶错了我,我只是个没用的,些些小事都做不好,小郎、囡囡有我这娘,哪得好的照料。”
李货郎十分喜爱女儿,李小娘子不过□□个月,生得白白嫩嫩,大眼小嘴,成天含着手指儿笑。抱起女儿颠了颠道:“三娘将囡囡养得这么般好,哪里不会做娘。你只是不会那些杂事,算不得什么。大儿也懂事,你做他继母,只管支唤他。”
“大儿这年岁,让他与我亲近实为难了他。”齐氏给李货郎捏着肩,“不如,李郎帮我吩咐一声?”
“这有何使不得?”李货郎应了,又摇头,“你只面薄。”
第二日,李货郎自拿了银钱给大儿,让他午间去买些吃食,晚间他归家,自会带回来。
小李氏转脸去李母房里道:“阿娘说的是,这妇人心毒,半点不知心疼人,连枕边人也是算计的。”心里更加防备起齐氏来。
他们姑嫂二人有来有回,各有吃亏,小李氏只躲在李母后头出主意。
沈拓议亲,使人告知了齐氏。齐氏被吓破了胆,又有点羞惭,纳采、问名、问吉只躲着不出面。
等沈拓纳征,在肉铺定了生猪鲜羊,小李氏恰好撞着,见他大方不抠索,说不得沈家还有些家底瞒了齐氏。又想,沈拓是做都头的,交识之人繁多,又在县令手下做事,认得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家去后,把脸一肃,也不说齐氏,只管骂李货郎:“阿兄是不是糊涂了,做出这么没脸的事,他人见李家这等行事,哪个再上门的?”
李货郎不解:“阿妹说的什么?没头没脑的。”
“我家侄儿议亲,你们做父母的倒好,把门一关,竟是不闻不问。”
第十六章
李货郎呆了半日,方回过神来自家阿妹所说的“侄儿”指的是沈拓,张了张口道:“阿妹,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氏心中有鬼,又疑小李氏另有算盘,一侧身趴在小桌上哭了起来:“都是我的错,我造的孽,我对不起大郎,哪还有去见他的脸面?我只求大郎当我这娘是死的,也不劳他牵挂,他只与二郎过他安生的日子去。他现在又将娶妻,只盼新妇是个疼人的,两人和睦美满,我再无别的所求。”
李货郎现在想起曹家三子腿都还哆嗦,这些个做棺材的,成日与这些寿器打交道,浑身都透着阴气,那曹二不定就是鬼差托生的。
小李氏暗暗将嘴角一撇,心道:你说得倒好听,也不知谁一死丈夫就扔了两个儿子改嫁的。脸上却堆起感慨之叹:“我是没生养的,自不知嫂嫂的慈母之心。只是想着,到底骨肉至情,血脉相连。母子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即便侄儿与嫂嫂心生误会,更应趁此良机重归于好。自来红白喜事不上门的,只有那老死不相往来的。”小李氏轻飘飘的看了眼齐氏,在她耳边道,“嫂嫂难道真想与侄儿断了关系?”
齐氏埋着脸不动,沈拓越来越有出息,以前只看他交些狐朋狗友、无赖闲汉,又没个正经事。不想那些人里竟也有何斗金这样桃溪都有名的富户,又做了都头,街市上的商家都要敬他几分。
“今早还见侄儿在肉铺定生猪呢。”小李氏叹气,“他一个小郎君,知道些什么,这些昏嫁诸事本就繁琐,哪能办得仔细。嫂嫂过来人,也不说帮侄儿搭把手掌掌眼。”
齐氏哭道:“大郎姑祖母好生厉害,有他们相帮,我倒没半点担心的。”说到底还是怕曹家。
小李氏笑了:“这亲戚说到底也只是亲戚,和亲娘怎么相比的?”又问李货郎,“还有阿兄也太小气,大郎成昏,你这个后父莫非一毛不拔?我可没这么小气的阿兄。”
李货郎搓手道:“谁个一毛不拔,我与三娘自备有礼钱。”
“既然如此,礼到人更要到。”小李氏笑呤呤,“□□郎纳征,又要祭天地先祖,又要待客,又要备礼……阿兄嫂嫂不去帮忙实说不过去,再等得迎亲,嫂嫂不见你新妇吗?”
“我不懂这些,去了反倒碍手碍脚。”齐氏低头小声道,“出了差子还惹大郎生气。”
“做儿子哪有跟娘生气的。”小李氏说,“十月怀胎,鬼门关里来回一趟生下来。”
齐氏也觉得自己劳苦功高,生沈拓时她是头胎,年又小,痛了一天一夜,险些没把命给丢了,沈拓再凶也不会没良心不认她这个娘的。只是她也不应小李氏,这个小李氏娇花一样的年纪跟了一只脚进了棺材的老翁,发白齿摇,躺在床上不过一截子枯木,日日伴着这样的老翁入眠,换她早疯了。小李氏却没事人一样,日日穿得跟新嫁妇似的,可见是个厉害的。
齐氏找了个借口瞒了小李氏,随便包了包糕点回娘家找主意。
小李氏也不在意,只要齐氏肯上门就好,到时亲迎,她也去混杯喜酒吃吃,不定还有段姻缘在等着她。
齐老爹气了一场,身体坏下来,拖拖拉拉的好不起来,现在齐家当家作主是齐大舅。齐大舅听了妹妹哭诉,也不想妹妹与儿子跟个仇人似的,道:“你早日明白些,十八那日我去时叫了你同去。”
按理,沈拓家中没了长辈,实该舅家相帮的,一来齐大舅愧对沈拓,二来又见请了曹家,干脆就躲了懒。纳征却是要办小宴,相亲的亲戚俱要上门吃酒,这再不上门,也不用做亲戚了。
齐大嫂一摔门,骂道:“敢情妹妹同你是一根肠子里爬出来的,你心疼,外甥姓沈就是外人不成?三姑子做了这么没脸的事,前头也不见她上门,现在巴巴上去,指不定肚里孵了什么坏水,到时闹出事,你外甥还要不要做人的。”
齐氏呜呜又哭了,齐大舅讷讷道:“虽然三娘另嫁,到底是母子。”
“呸,谁个说她另嫁?”齐大嫂怒道,“她嫁就嫁,偏卷了沈家的细软,让两个亲子喝西北风。还说是嫁妆,别家不知,你自家都不知吗?沈家能陪个屁的嫁妆?不过混个温饱,有几身新衣裳已经是难得大方。三娘做了下作事,连累得大娘二娘在婆家头都抬不起来,轮到她俩做饭,婆母把米缸里的米量了一遍才放心,切块肉都要盯着。咱家小娘子一日比一日大,有她这个三姑姑,谁家愿娶她的?”
一席话骂得齐大舅没了言语,他原本见齐氏哭得可怜,心疼妹妹,被妻子一顿吼,又觉得对不起外甥。
齐氏噗通就跪了一下来,道:“阿兄,我实没有坏心思,大郎是我亲子,我做娘的能害他?前头是我对不起他,只是李家不是什么好地,婆母吝啬,小姑又厉害,李郎前头又有两子,我身边没有半文钱,可怎么活得下去……”
齐大嫂听她这么无耻的话,隔夜饭险些吐出来,怒道:“我知道你是耳朵软的,我只把话扔这,你认妹妹,我却是认外甥的。”说完一扭头,将门摔得山响。
“阿兄,你看看嫂嫂。”齐氏摇着齐大舅的手直哭。
齐大舅也不说妻子不好,只说:“三娘,你先前实在是太过了。”
“阿兄,我知错了,我真知错了。”
齐大舅无法,到底不忍心不管她:“你家去,到时我打你家门前过,一同去,你脸上也好看些。”
齐氏得了准信,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陈据前几天就得了沈拓的嘱咐,时不时地在李家附近打转,见齐氏果然拎了个油纸包出了门,尾随一小段路,是她娘家的方向,心里有了底。
回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拓:“应是去你舅家,只是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沈拓道:“许是明日想与舅舅家一同来。”
“这……”陈据揣着手,“这倒也没办法,她是哥哥的亲娘,你娶亲纳征她要上门也在情理之中。”沈拓有这么个娘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楣,相比之下,他那又啰嗦又凶悍又抠门的老娘简直是良母。
沈拓揉揉眉心,找了曹沈氏。曹沈氏道:“她是你亲娘,血脉天性,避也避不过去。”吩咐三儿媳小简氏道,“三媳明日只跟着她,也不必与她大小怕,只看着她不叫她生事。”
“只管放心,便是她上茅厕我也跟着去。”小简氏大包大揽。
曹大媳妇许氏笑道:“怕不是你自个喜欢闻夜香味?”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小简氏啐道:“还是大房长媳呢?半点不稳重。”
“也没文法律条规定大房就得稳重的。”许氏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
十八一早,沈家近戚好友齐聚,肉铺一早送来宰杀好的生猪、生羊,洗得干净了架在空地上,陈据等人拿粗的木棍,将猪绑好,又叫了县里两个生得力壮的衙役试着抬了下。
“可还使得?”
“使得倒使得,只绑紧些,半路松了可是丢人。”两个青壮将腰一系,抬得很是轻松。陈据又将麻绳在猪腿上绑了好几圈。
许氏在那将头晚染的喜蛋一个一个在花篮子里垒好,另一头的花篮晨垒了糕点,这人却不好挑,一头轻,一头重,把挑花篮的愁得直皱眉。许氏笑骂:“你是个傻的,你把轻的那头离远些。”
大简氏又清点了备的礼:“看看是不是够九种,别临出门发现少了。”
沈拓先时还列了单子,被大简氏一问,反倒疑惑起来:“猪、羊、鱼、鸡蛋、糕点、干果、布匹、扇子、首饰。”
大简氏细细对了一遍,见没错这才松了口气,又让沈拓去待客,自己脚不着地去厨房煮糖水。
众人忙成一团时,齐大舅夫妻和齐氏拎了包纸包进门,沈拓正与季县令的长随说话,齐氏看到儿子,泪盈于眶,上前拉住沈拓的手,哽咽道:“大郎……”
那长随吓了一大跳,也不知这妇人怎么回事,一来就拉了沈拓的手哭。看年纪十分年轻,粉香腮红,又穿了鲜艳的春装,一时疑心是不是沈拓惹下的情债。
沈拓尴尬得夺回自己的手:“阿娘与阿舅、舅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