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慧贵妃急忙道,“难不成您真信了她的鬼话?您仔细看看那荔枝树,明明是被开水烫死的,却硬要说是被狗给抓死的……”
被开水烫死的?
皇后心中一道,好呀,你又没仔细看过那荔枝树,你怎知是被开水烫死的?只怕是你喊人暗地里下的手吧?
“慧贵妃!”皇后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当即严厉道,“你三番两次惊扰愉贵人还嫌不够,今日本宫的荔枝宴,你也要故意捣乱,险些又吓到愉贵人,到底意欲何为!”
“雪球平日都很乖巧,从未闯过祸!”慧贵妃咬牙道,“这一次,只怕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利用它陷害臣妾!”
“栽赃陷害?”皇后摇摇头,“这只恶犬上回在御花园里袭击了愉贵人,今日它不咬人,却盯上了福建的贡品,皇上专门送给本宫的礼物!”
慧贵妃哑口无言。
若无先前御花园里的袭击事件,众人还能信她的话。
但既然已有袭人之事在先,这样一只恶犬,怎可能如她所说的那般,平日乖巧不闯祸?
“贵妃。”弘历淡漠的目光扫来,“你还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在宫里头,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就一定得学会看人脸色,尤其是看皇帝的脸色。
慧贵妃扑通一声跪在弘历脚下,哭道:“都怪雪球这畜生,臣妾回头一定剥了它的皮……”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弘历忽打断她。
“老虎犀牛跑出笼子,龟甲美玉毁于匣中,自然是看守者的过错。”魏璎珞忽然在一旁跪下,“今日运送荔枝树的时候,雪球就在脚下窜来窜去,偏生是贵妃娘娘的爱犬,奴才们不敢轰赶,结果出现这样的事,是奴才看管不力,甘愿受罚!只是……”
她眼角余光扫过哭成泪人的愉贵人,低声道:“奴才斗胆,替愉贵人多问一句,看守荔枝的已经罚了,那破坏荔枝的呢?”
“大胆!”嘉嫔拍案而起,“这里哪有你这奴才说话的地方!”
“……她是为嫔妾问的。”愉贵人幽幽一叹,抬起被泪水沾湿的面孔,旁人怀孕都是胖一圈,唯她不但没有长肉,两边脸颊还朝内凹陷,浑似一具骷髅,“嫔妾也想知道,这宫里头,还有嫔妾的容身之地吗?”
嘉嫔一时哑口。
“皇后娘娘仁慈,皇上仁慈,请恕奴才无礼!”魏璎珞悍然开口,“愉贵人怀着龙嗣,身份贵重;荔枝是福建岁贡,天子御赐;皇后宽宏大度,然地位尊崇,容不得一再挑衅!桩桩件件,都与雪球有关,但恶犬毕竟是牲畜,它不懂礼仪,不懂规矩,要怪,就怪它的主人,既不管教,又不约束,以至连连闯祸!奴才斗胆,请皇上圣裁!”
弘历俯视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良久,然后缓缓转过头,声色淡淡,却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难以拒绝的威严:“慧贵妃。”
那声音里没有喜,没有怒,没有责备,却让慧贵妃的身体轻轻发抖。
“……是,雪球在管教上出了错。”慧贵妃双手抓成拳,忽道,“嘉嫔!还不快过来跟皇上请罪!”
弃车保帅!
所有人心头都闪过这样一个词。
包括嘉嫔也是。
心中暗暗叫苦,却又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遭,毕竟是自己给慧贵妃出的主意,又是自己办砸了事。
“皇上,都是嫔妾的错。”嘉嫔起身朝弘历跪下,“贵妃娘娘生怕雪球太过顽劣,破坏了皇后娘娘的宴会,特意叮嘱嫔妾看好雪球,是嫔妾不小心,才会惹出这样的事儿,与贵妃娘娘全不相干!皇上要罚,就罚嫔妾吧!”
弘历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他是不大相信嘉嫔这话的,但慧贵妃身后势大,不可能真的因为几棵树而重罚她,板子落在嘉嫔身上,倒也皆大欢喜,于是淡淡道:“荔枝树是福建的岁贡,千里迢迢运来京师,朕亲自将它送来给皇后,就是为了让她高兴,可你这一疏忽,就让朕的努力打了水漂。现在你不该向朕请求原 谅,该向皇后赔礼道歉才是!”
“是!”嘉嫔咬紧牙关,膝行两步,重重向皇后叩头:“嫔妾无能,约束不力,请皇后娘娘恕罪!”
惹出这样大的祸,怎可能因为轻飘飘几句话就原谅她?
见皇后一言不发,嘉嫔无法,只得继续朝她叩首,一时间宴席上竟没了别的声音,只余她砰砰砰的叩头声。
“……好了。”几十个头磕下去,皇后终于开了口,“本宫只是毁了一场宴会,愉贵人可是受了很大惊吓!一个闹不好,伤了龙嗣,你要如何赔偿!”
这就是要她不但对自己磕头,还要对愉贵人磕头认错了。
嘉嫔心中一阵屈辱,给皇后叩头不算什么,毕竟是后宫之主,谁在她面前都要矮三分,可那愉贵人是什么东西?也配让她跪?
“怎么?”皇后冷冷道,“你可是心中有怨,不肯认错?”
“……嫔妾不敢。”形势比人强,事已至此,嘉嫔只得一咬牙,朝愉贵人的方向磕下头去,“愉贵人,一时疏忽,竟险些闯下祸事,请你大人大量,原谅姐姐这一次!”
这头磕下去,犹如覆水泼出去,再难收回。
从今往后,宫里但凡消息灵通些的人,都会知道,她嘉嫔给愉贵人下了跪,磕了头。
愉贵人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女人,似对她,又似对站在她身后的慧贵妃道:“但愿你是真心悔过,别再纵容恶畜伤人!”
“汪汪,汪汪!”雪球似乎觉得有人提起了它,便汪汪叫唤起来。
“好了,朕不想再看见这条狗!”弘历厌恶的瞥了它一眼,下了最终论调,“嘉嫔一时疏忽,闯下大祸,降为贵人,禁足三月!慧贵妃身为储秀宫主位,管不好人,也管不好狗,实在无能之极,罚一年宫份,好好闭门思过吧!”
说完,不愿再看这群女人尔虞我诈,直接拂袖而去了。
不知是不是魏璎珞的错觉,离去之前,弘历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颇为复杂,魏璎珞理不清其中的意思。
而弘历这一走,剩下的人也都心不在焉,萌生去意。皇后看在眼里,也不勉强他们,劝了几杯酒之后,便结束了这场离了主题的荔枝宴。
曲终人散,愉贵人却留了下来。
知道她有话与自己说,皇后另外开了一席,桌上摆了几盘果点茶水,笑着与他说:“你今儿怎么会来,不是在永和宫养病么?”
养病只不过是借口,两人心知肚明,愉贵人不来,是害怕与慧贵妃撞面。
“是璎珞让我来的,她说服了我,我越是怕慧贵妃,慧贵妃越是要折磨我,就算不为了我自己,也要为怡嫔出一口气……”愉贵人抚了抚自己略显臃肿的肚子,笑着说,“就算我说话的分量不够,但加上这个孩子,就勉强够了……”
两人又闲聊了些家常,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愉贵人脸上显出一丝疲态,皇后见了,便让尔晴送她回宫歇息,待人一走,璎珞扑通一声跪在她身旁:“奴才擅作主张,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却一点也没责怪她的意思,反而亲昵的伸指一点,点在她的额头:“你呀你,竟然能出这样的主意,慧贵妃利用雪球惊吓愉贵人,未清的前账正好移到今日来算,倒也不算冤枉了她。”
魏璎珞极诚恳的回她:“奴才认罪受罚是小事,慧贵妃和嘉嫔的所作所为,就是要让娘娘颜面全失,又怎能让他们得逞?奴才看守不力,荔枝毁坏本是大事,但比起慧贵妃教唆恶犬伤害愉贵人,毁掉福建岁贡,破坏皇后宴会,可就要轻得多了。”
皇后忽笑道:“你可知,皇上已经看出来你在利用他了。”
魏璎珞大吃一惊,几乎是立刻抬头看着皇后。
她脸上的傻样似乎取悦了皇后,皇后乐呵呵的笑道:“不过你不必太过担心,皇上既然看出来了,还肯让你利用,就说明他也觉得慧贵妃做得太过,借机敲打敲打她。”
魏璎珞松了口气,觉得背上微微有些凉。
“璎珞。”皇后忽问她,“你觉得咱们万岁爷平日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璎珞不知道她为何要问自己这个问题,思虑片刻,给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勤政爱民。”
皇后摇摇头:“本宫不是说这个,本宫是问你他的脾性。”
魏璎珞一连说了好几个词,皇后都是摇头,直到她吞吞吐吐的说出一个:“杀伐果断?”
“是啊!”皇后如孩子似的一拍巴掌,“皇上是什么人哪,大清帝王,天下之主,只要他看不顺眼的人,喀嚓一下,脑袋落地,这不就完了!什么还要留下人,这不给自己找气受么?”
魏璎珞又觉得背上有些凉了,汗水简直如瀑布般洗刷着她的背,她勉强笑道:“这……也许皇上有什么顾虑?”
“不能!”皇后斩钉截铁道,“皇上能有什么顾虑,那鄂善何等恩宠,多少官员求情,说杀也就杀了,眼都不眨!”
“那……那……”魏璎珞哭丧着脸,“娘娘,皇上真的会秋后算账,要了奴才的脑袋吗?”
她可怜巴巴的模样,仿佛一只闯了祸的猫,时刻准备跳到女主人的膝盖上,撒着娇打着滚喵喵叫,求得女主人的保护。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却见皇后若有深意的笑道,“你是个女孩子,一个长相标致的女孩子。”
虽然她说不会有事,但听了后面那句话,魏璎珞只觉得自己不仅是背,是整个人都一片冰冷,仿佛掉进了一谭井水中。
第四十四章 处置
“汪汪,汪汪!”
李玉用手一压,将汪汪叫声,以及探出篮子的雪白狗头都压回篮中。
“索伦侍卫。”他将篮子往眼前的侍卫手中一塞,“皇上有命,处置了这条狗。”
目送他离开之后,海兰察呸了一声:“什么皇上的命令,八成是你的主意,怕慧贵妃秋后算账,就把这糟心活硬塞给老子!断子绝孙的狗东西!”
当着大太监的面,他不敢有所抱怨,人一走,他就开始骂骂咧咧。
“索伦侍卫。”
海兰察吃了一惊:“谁?谁在那偷听我讲话?”
拐角处转过来一个黄杉女子,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我才刚来,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见对方表情不似作假,海兰察这才松了口气,又咦了一声,觉得对方相貌有些眼熟:“你是……上回在永和宫那位……”
“我是长春宫的宫女,魏璎珞。”魏璎珞自报家门道。
“我记得你。”海兰察笑了起来,“你下手真狠啊,就算没有侍卫来,你一个人也能杀了那个小太监。”
“为求自保,迫不得已,请见谅。”魏璎珞笑了笑,不与他再讨论这个话题,直奔主题道,“今日我来,只因雪球伤了愉贵人,毁了皇后宴会,又害我受了罚,我想把这条狗带回去。”
“哦?”海兰察眉头一挑,“你要怎么处置?”
魏璎珞面上带笑,宛如春风拂面,可说出来的话,却如东风刺骨:“自然是先先出一口恶气,然后宰了,再将皮剥下给您送来,好让您向上头交差。”
“你一个姑娘家,下得了手?”海兰察说完,自己心里先有了答案,当然下得了手,她能对人下那样的狠手,自然也能对狗下同样的狠手,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将篮子递过去,“行,那就交给你了!不过回头若是有人问起来……”
魏璎珞伸手接过篮子,心领神会的对他说:“大人放心,璎珞自会守口如瓶,不会让您难做。”
海兰察这才放心的松开了手,任她将篮子拿走。
直至魏璎珞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口,海兰察才吐出一口气,靠在柱子上道:“呼,可算摆脱了这份苦差……”
“海兰察!”
“又是谁?”海兰察惊得一回头,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到处都有人偷听他讲话?
柱后转出来一个人,穿着与海兰察一样的侍卫服,腰间别一样的刀,只是相比之下,气质更加雍容华贵,仿佛盛世花开。
赫然是富察傅恒。
“你好大胆子。”傅恒面色难看道,“竟然把皇上交代给你的事,丢给一个小宫女去做。”
“瞧你说的。”海兰察急忙否认,“我可没硬塞给她,是她主动要求的。”
“你可以拒绝的。”傅恒眉头皱得更紧,“你不拒绝,是怕慧贵妃回头醒过神来,追究起爱犬被杀的罪过……”
“是啊,慧贵妃不能奈何皇上,还奈何不了区区一个侍卫么?”海兰察一摊手,在好友面前承认道,“女人发起火来很可怕,尤其是有权利的女人。”
“那你还把事情退给魏璎珞?”傅恒略带一丝怒意道。
“她是长春宫的宫女,长春宫本来和储秀宫便是仇敌,仇上加仇,怕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海兰察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的俊美男子,“你对她挺关心的么,居然为了她跟我发火……”
傅恒心中一慌,别过脸去:“没这回事……只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下不了这个狠手,回头这活还不是要回你手上?”
几天后,魏璎珞再次找到海兰察,将一面雪白的皮毛塞到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