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卫老爷竟夹了下驴腹,道:“走吧。今晚怕是要在山里过夜了。”
福寿看一眼卫老爷,后者只留给他一个绝情的背影。
他想到江月儿之前说的话,生怕她再给他上个眼药,赶紧走过去向她行了一礼:“江小姐,多谢你救命之恩。”
江月儿笑着摸摸座下驴子的头,道:“福阿叔,你谢错人了。别谢我,谢小黑宝啊。要不是它的脚踩到你的袖子,你这会儿已经掉下山去了。”
福寿笑容僵硬,跟这头黑驴子四眼相对:“小,小黑宝?”
“啊卟”~
冷不丁地,小黑宝鼻子里喷出一团热气,全打在了福寿脸上。
一股馊掉的稻草味……
江月儿憋着笑掏出帕子,帮她的小黑宝给福寿道歉:“对不住啊,福阿叔,小黑福他——”
福寿没精打彩地挥挥手:“我明白的,江小姐。它不是故意的,哎哟,老爷怎么骑着驴走这么远了?老爷,老爷你等等我啊!”
看自己落到了队伍的尾端,江月儿夹了夹驴腹,赶紧追了上去:“阿爹,阿敬——”
第一天的时候,除了福寿这个小插曲外,队伍里其他几个人都没什么事。
到了扎营的时间,骆大叔带着他们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山洞,说道:“这里原来是一个豹子洞,已经废弃几年了,应当不会有危险。但山里还有其他的猛兽,你们安排一个值守名单,守夜的时候不要睡觉。”
江月儿翻译完骆大叔的话,原本还有话说,被她阿爹拍了一把:“你去睡觉,不许想些乱七八糟的。”
真是知她者,阿爹也……
她扁扁嘴,最终什么都没说,乖乖缩进了帐篷里,留着几个男人安排值夜的时间。
因为几个人是第一次到这片山脉,骆大叔带着所有值夜的人值完头一个时辰,剩下的四个时辰由他们自行安排。
当然,江月儿和杜衍两个孩子,以及卫老爷主仆两个都被众人排在了外面。
一夜无梦。
不管别人怎么样,江月儿反正是在哪都睡得好的。
朦朦胧胧的,她感觉到身边有人碰了碰她,睁开眼一看,果然是骆大叔,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江月儿轻声一点跟着他往外走。
江月儿乐颠颠地直点头,没走两步,身后一道冷嗖嗖的问话响起来:“你去哪?”
江月儿一僵,回头示意他小点声:“我,就出去走走。”
“走走?”杜衍一点也不顾忌身边这些睡得横七竖八的人,冷笑道:“往哪走?”
“呃——”
江月儿骨碌碌转着眼珠,还没想出借口,又一个人翻身坐起:“是啊,往哪走?不如一起去?”
她爹。
江月儿完全泄了气:“好吧,我告诉你们,但你们不许拦着我。是骆大叔说,山顶上太阳出山时如有云雾涌动,我就想去山顶上看看,行了吧。”
她努力睁大眼,想看清她爹的神色。
可此时拾来的柴火早就快熄了,凭着那星点的微光,江月儿当然什么都没看清。
倒是另一个声音为她解了围:“如有云雾涌动?那不是仙境?走,带我去看看!”
他整理着衣服,站了起来。
这位也想去?
江月儿有些迟疑道:“老爷,我得先提醒您一句。骆大叔说,山顶离这不远,但有一段路特别险——”
“需要人侧身走过,风大一点就能把人刮下去?”杜衍突然插嘴道。
江月儿诧异道:“你怎么——”忽然捂住嘴,说漏了!
卫老爷还没说话,福寿先乍乍呼呼地开口了:“这么危险,老爷您三思啊!”
卫老爷问骆大叔:“你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吗?”
骆大叔信心十足地点点头,从背囊里掏出一卷绳子,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大堆。
江月儿道:“骆大叔说,他可以先走过去,用绳子把我们腰绑起来,另外一头固定在岩壁上,不会有问题的。”
卫老爷盯着他手里的绳子一时没说话。
江月儿都以为这件事快要不成了,忽然听他道:“好,那出发吧。”
福寿惊呼:“老爷——”
卫老爷决定好的事,有谁敢推翻?
他只轻飘飘一个眼神,福寿就抖着腿欲哭无泪地跟在了后面,心里把没事找事的江月儿骂了个贼死。
江月儿可没空观察他们主仆两人的脸色,她就看江栋一语不发地出了山洞。此时天上还挂着星星,她偷偷看过去,她阿爹的脸色果然不好看,但不知道是不是顾虑到卫老爷,他竟没说什么话。
骆大叔带着众人走在前面,边走边用土话解说。
江月儿就翻译:“骆大叔说马上就到,你们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步子大一些,一会儿就到了。”
没说几句话,骆大叔绕过前面的山壁,众人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羊肠小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福寿看一眼就觉得腿软:一边的山道仅有一脚宽窄,另外一边黑洞洞的,也不知道藏着什么……从山谷下面刮出的北方呜呜响个不停,那声音像极了鬼哭。
福寿险些尿了裤子:“老爷——”他怕高QAQ
卫老爷无语地摆摆手:“好了,你在这等着吧。”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福寿原还想表表衷心,但看这么深的崖,这忠心就表不下去了。抖着腿站在崖边还想说话,被卫老爷一个眼刀过去,只好闭了嘴。
卫老爷其实是把福寿看低了。
江月儿哪是普通的小姑娘?她自小跟着梅夫子在山野间上蹿下跳,养得不知道多欢实。还因为当了个斋长,平时跟着同窗们出去时,那些要带的炊具啊,药锄啊,各种物资什么的都是她背,她早练出来了。
别人倒是不想麻烦她,可全女学谁叫她最皮实?人人都累瘫的时候,她还能打三趟拳呢。连梅夫子都说过,江月儿这个斋长当得再合适不过。到结业的时候,梅夫子可舍不得她了,还说,她们下面的几个斋长都没有她这么能(耐)干(用)。
要不是江爹不乐意,梅夫子甚至还想把江月儿聘回来给她当助手。
话扯远了,把福寿这个拖后腿的丢在山这边后,其他几人都顺利地通过那一线小道,到了另外一边。
骆大叔果然没说错,剩下的路不长,只是特别陡。
到爬上山顶时,连江月儿都顶不住气喘如牛了。
站了没一会儿,一道金光从地平线启开。
骆大叔激动地拽着她,江月儿忙站起来,那线金光的后头,云雾如堆雪一般向着这座山头涌来。
低头往下看去,几人恍若站在云堆上。江月儿甚至差点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她再踏前一步,就可踩上云彩,随云而去一般。
圆溜溜的太阳被云雾托举着,慢慢升高,升——
轰隆隆!
脚下的土地突然颤抖了一下。
江月儿回过神,看向黑乎乎的山崖。
那里,云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
她怅然若失,被杜衍拽了一下才回神过来:“呀,完了?”
这句话说完,才觉得,好像大家都不那么高兴啊?
尽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出于对危险的直觉,她还是纳闷着闭了嘴。
回去的路上,江老爷带着的那几个侍卫走在了最前面。
跟去时不同,他们没用到骆大叔给的绳子,就轻松地走过了那道山崖。
江月儿喃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飞岩走壁?”
包括杜衍在内,他们都没说话。
只有江老爷答道:“对啊,飞岩走壁。”
过了山壁,福寿涕泪交加地扑上来:“老爷,好险哪!好险您就——”
卫老爷拍拍他的肩膀,圆团团的脸上有不能直视的慑人之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江月儿:“是啊,好险啊!”
直到看到完全塌掉的山洞,江月儿才彻底明白发生什么事。
她惊出一声冷汗,急了:“小黑宝,小黑宝——”洞里所有的活人都出去看日出了,就几头驴子留在里面,现在不用说,肯定没救了。
卫老爷:“……”她不觉得她死里逃生吗?
福寿:“……”老爷的话,莫非还真是对的?江小姐真是个特别有福气的人?老爷要不是跟着她去看什么云雾,这会儿说不定……
祁珏:“……”都这会儿,侄女竟然关心起驴子来了……她什么时候解开的绳子,我怎么没看见?不对,我为什么也关注得这么奇怪?一定是被侄女给影响的!
江栋:“……”看什么看,我闺女就是这么心大,怎么滴!
杜衍:还是我最了解她。
江月儿没注意他们交换的奇怪的眼神,为着小黑宝的失踪她差点哭了:“我刚刚放小黑宝出去吃草了,它肯定没在洞里,你们快帮我叫啊!”
她的视线头一个投到杜衍那里,杜衍僵硬。
幸好,还不等江月儿进一步出声,一声“丝昂”大叫,解救了众人。
小黑宝从塌掉的石头缝里钻出来,看见这么多人,吓得一撅蹄子,抖落了一头的灰。
江月儿跑过去抱着驴子不撒手:“小黑宝,太好了,你真的没事!”
她忙着跟小黑宝嘘寒问暖,没看见,在她的身后,卫老爷的几位侍卫已经悄无声息地少了两个。
不怪江月儿如此重视这头新买来的驴子。
自从她小时候养死了小蛙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再养动物了。到她后来看见卢句安她娘养的一只小猫看着眼馋想养时,她娘以猫不祥为由死活不许她养,这还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拥有的一只动物呢。
哪怕它是只黑丑黑丑的驴子(小黑宝:嗯?),还只相处了一天,江月儿连名字都给它取了,可想而知,她有多重视多喜欢这头驴子了。
如今小黑宝失而复得,江月儿搂着它说了好半天的话,才撒开手,愁道:“遭了,我们的行李都在里面,现在怎么办?”
祁珏迟疑道:“你就只想到了行李?”关注点还是很歪啊。
江月儿疑惑地反问:“那我还关注什么啊?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呢?”
其他人:我们都还沉浸在自己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啊!
他们是不知道,江月儿小时候不是没遇过险,但要么每次有梦境提醒,要么她总是险而又险地躲过去,连油皮都不破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