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尘瞥了他一眼:“走吧,我给你热饭去。”
傅澄喜滋滋的,跟在莹尘后面和孩童似的,左瞧瞧右看看。
里屋的沈夫人已经被吵醒了,王全和她说了事情始末,末了不放心女儿做饭,添了一句:“要不我去帮忙热饭吧。”
“行了,平时也没看你那么勤快,快睡吧,让他们小孩子自己忙去。”沈夫人打了个哈欠翻身睡去,看丈夫回来睡了,她才安心睡下。
莹尘果然在忙,灶台上的通风口,晾着馒头。她把馒头切成片,打了一个鸡蛋搅匀,把蛋液抹匀在馒头片上,在锅里用油煎了,撒点盐粒,刚盛出来,傅澄就抢过去吃。
接着她又把肉热了一下,顺便用余火热了点水,“你吃完了,我给你拿衣裳去。”
她给傅澄做的衣服当然没这么快,拿的是她自己的衣服,她娘给她做了几身粗打穿的衣服,样式都是短打,男女都能穿,她有一套还没有上身的。
好歹她还有爹娘在,他却谁也没有。
男孩笑的跟老鼠偷了油似的,等莹尘拿了衣裳过来,他已经把碗刷的很干净了。
他很久没洗过热水澡了,热热的温水不仅徜徉在身上,也热在心里,洗完澡,换上衣服,他深吸一口气,干净的皂角香。
莹尘在堂屋用长条凳拼了一张床,拿了一张床单过来,还细心的熏了艾草。
傅澄躺在“床”上想,其实现在才跟个人似的,之前连热水都没人准备,他想着想着,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的实在是香,早上沈夫人起来看到他竟然还在睡,她瞧了瞧天色,看还早着,便蹑手蹑脚的去了灶房做干粮。
修城墙是不管饭的,所以沈夫人要替丈夫做饭带过去,今天她多做了一份。其实沈家上下都是很感恩的人,包括沈贵妃也是如此。
傅澄是被王全推醒的,醒来的时候,饭桌上已经摆了热腾腾的骨头汤和玉米碴子做的饼。
沈夫人小声对他道:“澄哥儿快去梳洗,洗好了吃了早饭就去上工。我给你和你王叔准备了干粮,诺,那个碗就是你的。”
这么早沈夫人是舍不得儿子和女儿起来的,就是傅澄也知道,他头一次带着干粮去上工。
等莹尘醒来,太阳已经出来了,她扎了俩个小辫子从房里出来。衡哥儿对她羞羞脸:“姐姐懒。”
“好小子,姐姐要不是为了你,怎么会那么累,你还笑姐姐。”她故意追着弟弟玩。
看着追着跑的姐弟俩,沈夫人这个大嗓门又开始喊了,莹尘笑嘻嘻的坐在桌上吃早饭。沈夫人头也没抬的剥洋葱,“他就留在咱们这儿了。”
“留下吧。”莹尘说完,又道:“他也怪可怜的。”
沈夫人笑了笑:“行。”
母女二人没说多的话,莹尘吃了早饭,就去把水缸的水挑满,把一堆衣服洗好了,才有空去木匠家里定床。
沈家的屋子房间都特别大,衡哥儿和爹娘睡,莹尘自己一间房。但傅澄毕竟是外男,无论是住在沈夫人屋子里还是莹尘房里都不好。
这就让莹尘有些为难了,后院看了一下,和灶房连着有间杂物房,但密不透风,实在是太热,根本没办法住人。
“娘,不如就让他在堂屋睡吧,反正咱们堂屋够大。”
母女二人合计一下,又去各家去问有无床板,旧的也成。那杨总旗的妻子是个热心肠,又知道昨天沈家人送了肉来,故而从她的哪家亲戚里寻过来,莹尘付了一百个大钱,和沈夫人一起搬回家。
买到新的床板,母女二人才松了一口气。
从此傅澄算是在沈家住下了,杨总旗也知道他的情况,嫡母不喜,又寄居在别人家,朱家那个女儿心思也不纯,本来他就很看好他,现在除了看好之外还有几分同情。
傅夫人和傅溆也从来没有来过,傅澄也不提起他的嫡母,一直到涂小旗娶亲,莹尘才算是看到傅溆一面了。
涂小旗家里贴满了喜字,涂大娘从早起来就扬着脸,虎子也跟着忙前忙后。沈夫人当仁不让的去帮忙,连带着莹尘也和衡哥儿在一旁帮点小忙。
一群大娘婶子们凑在一起就爱说闲话,和涂大娘相好的一位婶子,就和沈夫人道:“你家这女儿不小了吧?”
沈夫人淡淡的道:“不小了,马上快十五了。我们家也不想女儿早嫁,她什么都不会,我让她多学几年家事再出门子。”
她其实对这里的人都不大看的上,包括涂小旗在内的男人,都不配做她的女婿,但她看的上的饶君羡,人家又对女儿那个意思。
若她还是那个屠户女,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如同以前别人在她面前擤鼻涕或者吐痰抠脚,她还能忍受,但在京里,人人行礼如仪,现在那些不雅的事情,她都觉得没眼看。
衡哥儿一会儿又不耐烦起来,莹尘只好抱着她到外边走去,虎子见了她,忙道:“沈姐姐,我姨妈来了,我带你去见她吧。”
虎子其实是想在姨妈那里要点好处,分点给衡哥儿或者沈姐姐,他拉着她前去。虎子的这位姨妈穿着确实和普通的军户们不一样,她穿的是细棉布,头上缠着的花是用缎子做的,三十上下的年纪,很是和蔼,看到虎子还招招手。
“姨妈。”虎子一蹦一跳的跑过去。
“哎呀,好孩子,来姨妈看看。”陈姨妈用手摩挲着虎子的头,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杏核眼,白皮肤,约莫七八岁大,很是可爱。
虎子不知道和他姨妈说了什么,陈姨妈过来和莹尘道:“虎子说很喜欢你们,来,我这里有桂花糕,快拿去分着吃吧。”
“这怎么好意思?”莹尘自忖自己又不是三岁的小姑娘。
她推辞一番,陈姨妈见她礼数周全,含笑把桂花糕塞在她手里。
衡哥儿倒是很喜欢甜食,莹尘带她回家把桂花糕拆开给他吃,衡哥儿从盒子里拿出三块来,一块指着说给爹爹,一块要给娘,一块给姐姐。
其实这里面也就几块糕,但她很欣慰弟弟的做法。傅澄从外边进来,莹尘拿了一块糕给他,他嚼了几下,味道清甜。
以前他根本就不爱吃这种粗制的糕,现在能吃上一口,都觉得唇齿留香,舍不得再咬下一口,生怕吃了,就没了。
“沈姐姐,你现在还过不过去吃席了?”傅澄问她。
莹尘点头,二人遂一起过去,同一桌子上,傅家两兄弟坐在一起了。莹尘随母亲和弟弟坐席,她远远的看到了傅溆,他看起来淡淡的。
功名被剥夺、力气也弱,甚至还被军户所的人背后说对弟弟不慈,可他好似没看到别人的目光一样。莹尘冷笑,这样的人才是冷心冷肺呢,看着风光霁月,好似一派大家样子,其实最是自私。
见衡哥儿拉她的袖子,莹尘低头帮他夹了一块鸡蛋糯米饺子,涂大娘不小气,几乎是花了全部的力气在办长子的婚礼。
郭冬梅在一片吹吹打打中蒙着盖头进门了,人人都在恭贺涂大娘,莹尘等弟弟吃好了,二人就下了席,不再多吃。带着弟弟去新房看新娘子,乡下人办婚事,没有什么讲究,郭冬梅已经揭了盖头了。
莹尘看了一眼就出来了,外头的几个大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涂小旗怎么看着不大高兴似的。”
“高兴,高兴才怪了。郭家的人彩礼要的多,陪嫁才三口箱子,谁乐意啊。这丫头进门也不知道要被怎么磋磨呢?”
“不会吧,我看涂姐姐人挺好的。”
“你就等着瞧吧。”
……
莹尘对这些话是左耳进右耳出,她从来都知道婆媳是天敌,能处的好那就怪了。
晚上,沈夫人累的慌,早就睡了。王全带着衡哥儿去后院洗澡,唯独留了莹尘和傅澄在堂屋里坐着。
她就一时感叹出来了,“这人才刚进门,婆媳关系就这么紧张了,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婆媳问题真是千古难题。”
看她托腮,满脸心思,傅澄突然意识到,其实沈姐姐好像也快十五了,到了要成亲的年纪了。她会跟他找什么样的姐夫呢?
姐夫?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若有个男人也这样听她的少女之思,也这样和她秉烛谈心,抑或者和她一起做些亲密的举动。若是真有这样的一个男人,他……
他想打他。
第21章 饶太太
一夜好眠,莹尘睡到天亮才起床,外面已经鸡鸣狗叫。昨天睡的太晚,起床也是晕晕的,开了房门就看到傅澄和衡哥儿在一起玩,主要是傅澄在教澄哥儿认字,他先从笔画教起,在衡哥儿手上比划些什么。
看到她出来,咧开嘴一笑:“沈姐姐起床了。”
他这么一说,莹尘还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她是有些贪睡。挠了挠头,迅速去了后院梳洗一番,她头发细又多,每日花在头发上的功夫多。
整理好自己出来,傅澄帮她拿了一碗糊糊给她,莹尘坐在门口吃早饭。虎子扫地出来,看到莹尘了一笑,郭冬梅正晾衣裳,这时傅澄出来又递过一个饼,金黄色的猪肉饼,上面撒着点芝麻,郭冬梅看的直流口水。
莹尘咬了一口,直觉得特别香,傅澄笑嘻嘻的道:“好吃吧?这是我做的。”
“真的吗?”莹尘睁大眼,“你怎么学会的?”
金黄色的焦圈,里面绵密的猪肉,咸香咸香的,实在是看不出来是他做的。傅澄却轻松的表示:“只要用心就学的会。这白面是我从杨总旗那儿买来的,还有不少呐,沈姐姐尽管吃。”
莹尘只能笑纳了。
郭冬梅看的嘴馋,她们家条件在一个总旗里算是不错的,一个月能吃点白面,可看到莹尘吃的那么好,她觉得自己都要流口水了。原本以为昨天那样一夜,丈夫和婆婆都会体谅自己,没曾想,新婚第一天就要洗衣服,真是晦气。
“冬梅……”
涂大娘从门里出来,和莹尘、傅澄打招呼都很正常,看到郭冬梅了,盆里的衣裳还没晾完,不免抱怨:“你怎么回事啊?在娘家没做过事啊,我们一家还等着你做饭,笨手笨脚的。”
郭冬梅咬着下唇把衣服晾完了,低着头进去,她红着眼睛,却不敢抱怨,她也知道自家做的不地道,当初说了把彩礼只留下两成,其他的全部陪嫁过来,后来又私下把彩礼全部扣住,几床褥子就把她打发出门了,涂家不敢找郭家算账,便全部算在她这个儿媳妇身上。
她还能怎么样,也只能承受啊!
在门外看了一场婆媳过招,莹尘把饭碗拿进去,喊她爹一起去开荒。几亩荒地,也不下雨,地下干涸的紧,要翻土,沈夫人在家操持家务,衡哥儿年纪小,也只有她和王全一起去了。
但王全这个人连借农具都不敢去说话的人,还和莹尘道:“过几天就赶集了,我们赶集买米就是了,现在种了,以后说不准我们都不住这里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的人,遇到一点小事就往后缩,和别人开口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但已经被流放了,父亲怎么还这么天真。还等着天上降一个神仙去救她们不成,就因为不愿意借农具,就不想开荒。
“爹,你怎么这样啊?我们住在这里不种田吃什么。”
还是傅澄见状,出来打圆场:“沈姐姐,我和杨总旗熟,我去借吧。”
“嗯,我和你一起去吧。”莹尘垂头丧气的。
王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在这总旗所里,和涂小旗关系最好,他年轻,却很听他的教诲,还会经常夸奖他。杨总旗却有好几次训斥他,说他做的不对,他才不去呢?
他探了探头,知道妻子在后院,还庆幸了一下。
傅澄从杨总旗那里借来了农具,莹尘脸上才有点笑意,她道:“我爹这个人就是这样子,谁都说他是个好人,可我们身为家人的,有时候也挺烦这个好人的。”
这话傅澄不好怎么说,他只知道王全是个极其没有主见却固执的人,外表看起来好像是沈夫人母女一直欺负他,让他做牛做马,可他在沈家住了一个月才发现,王全这个人有些是非不分,涂小旗对他明显就是利用,故意夸奖他,让他做的都伤了力,右臂都坏损了,可他把涂小旗奉为知己。而杨总旗只是对事不对人,却被他当做恶人一样。
但不管沈夫人和沈姐姐怎么跟他说,他都听不进去,反而还怪别人心思阴暗。
“沈姐姐,没事,王叔这样也挺好的,活的太通透了反而是一种负担。”傅澄笑道。
莹尘吸了一口气,了然:“你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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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是知道《悯农》里说的农人辛苦了。”莹尘一边擦着汗水,一边拿着锄头刨地。
傅澄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莹尘头上:“沈姐姐,给你披头上,可以遮阴。明天就我和王叔来吧,你在家和衡哥儿休息,这毒太阳能把人晒晕了。”
他是真的关心莹尘,凡女子重外貌者,可沈家的人似乎从来没有把沈姐姐当女人看待,这么晒下去,真要晒成黑炭了。
莹尘又哪能同意,这是她们自己的田,傅澄能来帮忙,那是人家的人情,她还真的把人家当佣人使啊。
哪知莹尘还未说话,那边王全却笑道:“澄哥儿,你别担心你沈姐姐,她可是有武艺在身的人,这点小太阳哪里能晒得到她。”
傅澄认真道:“王叔,没事,我替她就成。”
王全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自己在那儿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