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那个年青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人嘴角虽是在笑,眼里却好似隐藏有几分漠然,似乎一群人围在面前让他颇不耐烦。不光是傅大老爷,连亲家常知县那般目下无尘之人都陪了小心在说话。席上每上一道菜,必定是要让那年青男人挟头一箸,其余人才敢伸筷。
正在满腹狐疑间,就见那人似有所觉一般,忽地抬头往女宾席望了一眼。那目光如利剑似寒冰,吓得吕氏连忙缩了身子,好一会了心口都还在砰砰地跳。暗骂了一声没出息,侧头就看见面前女儿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神情,心头更觉一阵莫名的丧气。
129.第一二九章 春夜
傅百善的闺房之中,累极的魏琪将自己的礼物放在榻上的黄花梨小几上, 得意笑道:“莫怪我东西送晚了, 前儿才从京中送过来。为了你的生辰礼, 定了有小两月了,还以为赶不上趟呢!”
忙了一天一回屋就去了大衣裳换了一身月蓝常服, 盘腿坐在一边的傅百善毫不客气地将嵌了云母珠贝的紫檀木匣子打开, 里面却是一副做工极为精致罕见的赤金项圈。项圈长约一尺半,由二十余个金质球形链珠组成,每个球形链珠又用累丝焊接技艺将金环相互勾连, 其上又各嵌细巧珍珠。
整条项链上鲜红的鸡血石、深蓝的异域宝石、宝蓝的青金石颜色交相辉映, 再配以雪白的珍珠, 在赤金的烘托下显得格外璀璨夺目雍容华贵。傅百善一阵瞠目结舌, 饶是她跟随父亲见惯了好东西,也叫这项圈的华美弄得目眩神迷。
魏琪见状得意地咯咯直笑,“京城的大师傅不比那些海外的工匠差吧?我看了这副项链的图样子, 第一个就觉着你带了最合适。你也不用谢我, 放在你那就当个信物,以后我俩生了孩儿,不论男女叫他们成了亲, 你依旧传下去就是了!”
在一旁服侍的杨桃和乌梅听了这话都惊得张大了嘴, 傅百善将匣子盖一合, 小心收在一边的炕柜里。然后才回头嗔骂道:“才喝了几杯醴酒就在说胡话, 送这么一个劳什子东西就想把我的孩儿套住, 你倒是想得美!”
魏琪哈哈大笑伸过胳膊搂住她的肩膀一阵摇晃, “可惜我亲娘死的早,要不然我定要问问她,你是不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子,你这副脾性着实对我的胃口。有什么说什么连骂人都中听,不比那些娇滴滴的闺中小姐,半点重话都挨不得!“
傅百善听得这话里有话,魏琪却不待她问就把事情一股脑都兜了出来,“我大伯给我定的夫婿叫方明德的那个,还说是什么勋贵人家出身,最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一个臭小子。他母亲有个隔了不知多远的堂妹嫁到中州崔家长房做了宗妇,生了个女儿叫崔文樱,比你小约莫一岁也快及笄了。我给你定的礼物,那姓方的家伙看了后非要我先让与他,说要过些日子正好送给这位崔表妹作生辰礼,真是莫名其妙!“
想是心里愤懑满满,魏琪恨恨地挟了一筷子蜜汁龙利鱼,嚼着鲜嫩多汁的鱼肉道:“这位崔姑娘可是了不得,不但生得知书达理花容月貌,七岁便会联句,九岁便会作诗,更兼女红了得,十二岁时给景仁宫刘惠妃亲手绣制了一副四尺长的山河地理图,连当今皇上都夸她蕙质兰心。跟她一比,我真是像乡下来的蠢丫头!”
傅百善徐徐转着手中的茶盏,莞尔一笑道:“我怎么闻着这屋子里有股醋味?乌梅仔细寻寻,是不是醋瓶子倒了?”
魏琪一愣神,就看见屋子里的丫头都捂了嘴小声地笑,才恍然被捉弄了。有些羞恼道:“人家给你说心事,你反倒要笑人家!”
傅百善敛了笑容正色道:“即便那位崔表妹生得如同天仙,与方公子定下亲事的始终是你!他心中若是有你,便是送那位更精美的首饰也不过是想全亲戚间的情分而已!”
魏琪嘟着嘴满脸的沮丧,“你是没见过那样的女子,小小年纪便让周围的人恨不能将最好的捧在她面前,我却对她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中州崔家是历经数百年的世家,偏偏因她姑母稀罕她舍不得让她远离,就一直羁留在京中。哦,她姑母就是吏部尚书刘阁老的儿媳,名字叫崔莲房。别人都说外甥朝舅侄女朝姑,这位崔姑娘倒是跟她长袖善舞的姑姑一巴掌拍下来的,行事最是周全不过,人人提到她都要赞一个好字!“
傅百善便没好气地回她一句,“人人都称颂的是先贤圣人,不是俗世凡人。那姑娘这般小就面面俱到,只怕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辛劳,你妒忌她一个小丫头做什么?像如今好多人都夸我说仪态端庄举止娴雅什么的,他们不知道在广州时曾姑姑为了矫正我的姿势,打弯了多少根竹条子,现在想来我的腿肚子还感到疼呢!“
魏琪眼前一亮,心态奇异地就平衡了。
踌躇一会,咬着嘴角想了一下红着脸道:“当年我跟着登州吴太医的夫人学习如何制毒解毒,不知被多少毒蝎蚁虫咬过,大概过了整整三个月之后才好些!想来那位崔姑娘能吟诗作对,能绣山河地理图,背后也是下过许多不为人知的苦工吧?”
傅百善不以为意地扬眉,“这是肯定的,就像你们射箭谁都比不了我。射得比我远的没我准头好,射得比我准的就没有我射得远。可即便是天生比别人气力大些,如今我天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习射二百箭。那些毒蝎蚁虫你使唤起来如同臂指,我见了却身上寒毛直竖。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何必拿人家的长处来跟自个儿过不去!”
魏琪笑得直拍桌子,“你这话真该让那个姓方的小子听听,他一见我就要数落我,还老叫我不要疯疯癫癫的,在外头要跟他的崔表妹刘表姐之类的好好相处。说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小姑娘,不要处处针对于她。哼,我大那丫头三岁呢,几时针对她了,真是不是所谓!”
傅百善见魏琪十句里有五句在提姓方的,就知道这姑娘心里已经装了那人。虽然没有见过那位公子,可是话里话外这人却在时时提点魏琪如何跟京中贵女相处。有这样一个细心人的呵护,想必明年魏琪嫁过去后也不会有太大的不适吧!
魏琪发了几句牢骚后就有些醉了,傅百善没想到这豪爽性子的姑娘酒量竟然如此之浅。哭笑不得之后只得吩咐乌梅进来收拾干净残余酒菜,又让杨桃抱来自己用的被褥,将人好好地放进去才算了事。正忙乱见,就见荔枝气呼呼地进来,小声禀道:“那个裴……过来了,非要见你一面,怎么也赶不走!”
傅百善一直挂在眉梢的笑容慢慢地就淡了,掖了一下被角后道:“你们小心照看着魏姑娘,怕她醒了要水喝,我去去就回!”
此时已经是酉时过后,园中的客人们都渐散了。
裴青背着手站在敞厅后面的夹巷里,春末夜晚的风并不如何扰人,就如同微温的花雕酒一样,让人熏熏然却并不能沉醉。艳如烈火的西府海棠垂着纯红的花瓣,在静寂的夜色下浓稠得像血一样。风一吹,那花瓣便洋洋洒洒地飘落在人的身上。
一盏绘了麻姑献寿图的琉璃灯从拐角处慢慢地移了过来,正是穿了月蓝织花细布长褂的傅百善。灯盏里的烛光映在女郎的脸上,裴青奇异地发现她的妆容并未卸掉,还是白日里的细致模样。
傅百善的眉宇因本身就极为浓密,所以今日只是淡淡修了一下眉梢,尾处呈月牙一般的微弯形状,使得一向英气的女子多了几丝温婉。眼角描了一点飞红,衬得女郎顾盼之间神态飞扬。唇上的胭脂依旧鲜艳红润,好似才上市的桃李般殷红。
这是大半年的时间里,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地站着,彼此心底里都有一种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怆然。
裴青一肚子的话忽然就不知道如何出口了,只是恍惚觉得一直等候的人儿终于长大了。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憾然,心头象钝器在拉扯,一时间百味杂陈难以述说。过了半响才柔声问道:“妹妹一向可好?”
满月的光华照在男子含章挺生的侧颜上,衬得他的双目如同深潭般静谧。
傅百善曾经想过再次见到裴青时,脸上会显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在梦里,这样的会面她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能控制得很好。所以她只是稳稳地抓紧了手中缠了丝线的细斑竹灯杆,微微笑着答道:“我很好,七符哥可好?”
裴青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什么发生了变化,眼前的女子依旧是心心念念的人,神态也依旧安然沉静,甚至连语气都是和善温暖的,可是他分明从其中感觉到了一丝看不见的疏离。他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道:“今日营中有事,我来晚了,这是给你的贺礼!”
其实今日裴青早早就到了黄楼巷胡同,可是远远就看见秦王应旭在常知县和傅大老爷的簇拥下进了傅家门。不知为什么,他就掩了行藏躲在正厅斜对面的暗角处,看着心爱的姑娘举止悠然地完成了所有的仪式,看着秦王眼里的惊艳以及越来越浓烈的占有之意,看着有什么东西正飞速地脱离自己的掌心……
裴青再次告诫自己,其实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转身离去,可是触到怀中的盒子时突然就心生不甘。那是他细心挑选了好久的玉石,费了无数个夜晚的工夫慢慢打磨,终于制成了想象当中的样子。
傅百善打开盒子,暗红缎面底子上面是一块福寿如意白玉佩。
玉佩用的是极好的和田白玉,玉质温润细腻醇厚内含,两只翩然起舞的蝙蝠嘴里衔接了一根灵芝,设计巧妙雕刻精细。傅百善摩挲着玉佩表面细细的纹路,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那日在凤祥银楼里,眼前的男人睨着眼神淡然吩咐掌柜的,“一个刻玲,一个刻珑,玲珑环佩的玲珑!”
眼角忽然间就洇湿了,喉咙底也有一股热辣辣的痛意。傅百善迅速垂下头,几息之后才低声道:“……我很喜欢,明儿就叫丫头们打了绦子带上。夜已经深了,等会城中怕是宵禁,七符哥路上小心些!”
裴青是何等地利眼,立刻就看见她脸颊边滚落的泪水。忽然间就心痛如刀割,心里也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茫,竟不知道自己的坚持和所作所为是否正确。而他唯一所能确认的就是这一向故作的不闻不问,彻彻底底地伤了小姑娘的心。
迟疑了一下,裴青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狂厉的叫嚣,缓缓地伸出了手。
他想将小姑娘再次拥入怀中,象昔年细语安慰被绑架而受到惊吓的小人儿,想告诉她自己心底的纠结和可笑的彷徨。但是傅百善却似乎不经意地错身后退了一步,将锦盒小心收起,宛然一笑轻轻行了个蹲礼后便提着琉璃灯远去了。
裴青看着她挺直骄傲的背影,手心依然感受得到细棉布料划过时的暖意,仔细看时却是什么都没有留下。于是,他只得慢慢地攥紧了手掌心,等着那道撕心裂肺的疼痛缓缓过去。
130.第一三零章 贵人
月华新上,花厅中的人还在觥筹交错。
避开人群的秦王应旭寂寥地抬头看着碧墨夜空上的圆月, 闻着园中不时袭来的阵阵暗香, 心里却不无遗憾地想起这般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竟然与佳人缘悭一见。正在暗自嗟叹间,就听身后的贴身大太监曹二格一阵低声惊呼, “主子, 好像是傅二姑娘过来了!”
应旭精神一震,睁开微醺的双眼,就见远处的□□上徐徐漫步过来一个斜擎着琉璃灯盏的年青女郎。心里正在念叨, 她就来了, 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月夜下斯人没有了白日里的那份雍容艳光, 只穿着一件朴素至极的蓝底织了细白凤尾花的宽身长褂, 风一吹反倒衬出她袅娜的腰身。乌墨般的头发半挽半散,一张细瓷般静寂的脸在月夜下仿佛在散放光华。
忽然间就疑似在九重天月宫之上,面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仙娥。应旭抢先一步问道:“姑娘还没有歇下吗?”
傅百善没想到花厅里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滞留, 先前看见这边的灯依旧大亮着, 还以为是仆妇们在收拾残席。遂想过来瞧上一眼吩咐小心火烛后再回去,不想就遇到了正在廊下散酒的客人。
眼前之人年岁不过而立,一身寻常的石青色八宝连春纹长衫, 靛青腰带上所串的几块马上封侯白玉质地倒是极好, 头上带的一顶双螭青玉冠更是雕工精致, 使得其气度出众不似常人。
不过这人眉眼间似曾相识, 大概是族中的亲戚之类的。傅氏一族在青州繁洐上百年, 有些隔房隔辈的亲眷对面不相识也是有的。想到这人毕竟是来参加自己及笄礼的客人, 傅百善欠了一下身子后客气问道:“您醉了吗?可要我吩咐仆佣备下车马?”
那人便含笑摇头,“只是慕闻姑娘高义,又恰逢姑娘佳辰,所以才随家中长辈前来一观。结果沉缅府上美酒佳肴竟蹉跎至此,倒是我这做客人的不懂事了!”今日傅宅的菜式全部是聚味楼的大师傅过来掌厨,用的尽是南北方的上等食材,滋味当然叫人称赞,这人的话语却是对主人大大的褒奖了。
傅百善记力过人,这人一开口,只是片刻之间就认出此人是昔日在云门山脚下石亭边见过。那时这人前呼后拥身边围满了仆从和护卫,却不知他为何会以宾客的身份出现在傅宅之中?正在暗自揣测之间,就见花厅中鱼贯而出几人。打头的就是常知县,其后是傅家大老爷并几个青州的官宦。
傅大老爷已是半醉,看见姪女穿了常服站在外院,不由抹了脸低喝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独自在这里徘徊,身边连一个丫头也不带成何体统!”
这话虽是苛责,但是却有一丝关心之意在其中。傅百善遂含笑恭敬答道:“刚刚有位自幼相识的朋友过来送生辰礼,想着不远就没带丫头在一路,倒是让大伯父担心了!”
傅大老爷让姪女这般笑吟吟地一堵,就不好再开口责骂了。抬头却恰见秦王淡淡瞥过来一眼,那神色当中隐含威慑不悦之意。想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之后,顿时一身酒意作冷汗从背脊淌下。
应旭暗道这人怎如此多事,转过头就见女郎依旧俏生生站在那里。此时夜风急了些,吹得她身上的衣衫半裹可见隐约身形曲线,心头忽地就涌起这般珍宝怎可暴殄于他人眼下的怒意。于是温言低声道:“眼下更深露重,姑娘劳累了一天还是早些去安歇吧!”
傅百善见是和傅大老爷一路的人,心下也不以为意,向众人福了一礼后施然举灯离开。迈上回廊阶梯之际,眼角就恰见常知县殷勤地扶了那半醉的玉冠男子走向外院,旁边的傅大老爷等人脸上无不堆满笑意。
电光火石间,傅百善猛地就想起前些日子时,聚味楼大掌柜陈溪过来禀报是事由,常知县嘴里的那位“贵人”。她当机立断地吹熄了琉璃灯盏中的烛火,半眯了眼迅捷将身形隐藏在一棵茂密的花树之后。
外面传来更鼓声,已是近戌时夜了。
天际圆月边上忽被掩了几缕薄云,远处的景致便有些影影幢幢地看不清了。那玉冠男子含了笑意的话语顺了回廊下的水流清晰传来,“傅卿,你这姪女可曾婚配?”
傅大老爷从未觉得幸运离自己如之近,从未觉得身上骨头如此酥软,血液一股股地冲向额际。默了一会儿才强捺住心头喜意颤声答道:“回禀王爷,我这姪女资质愚钝,又让她父母带得有些娇惯,到今日才及笄,所以未曾订有亲事!”
秦王应旭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了,却再没说什么,而是昂首往外面走去。
贴身大太监曹二格就慢了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只剔红长匣含笑递了过来,温声道:“这里面是一对赤金掐丝滚珠攒珍珠长簪,是我家王妃娘娘特意为贺傅二姑娘芳辰所准备的,傅大人可要代傅二姑娘收好喽!”
傅大老爷耳朵尖听见这内侍唤他作“大人”时,心头的喜悦象潮水一般涌来,颤着双手接过那重逾千斤的匣子称谢时,声音竟然几度哽咽。余下众人却只是艳羡至极地望着他,只恨自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好姪女。
花树之后,傅百善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阿谀奉承的闹剧。她本就是心思敏锐之人,就凭在场诸人的寥寥数语就已经确定那玉冠男人的身份,应该就是驻守登州主持修建东南海防工事的皇二子秦王应旭。
当初为了让官方出面寻找失踪近一年的父亲,傅百善做主以聚味楼的名义向青州衙门捐了五千两的粮食,目的就是想先引起朝廷主事之人的主意,再放出风去是六品武略将军傅满仓之女为寻父所为。朝庭为顾及脸面安抚人心定会有所嘉勉,到时所有的事就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却没有想事情到这里竟然出现了偏差,的确引来了秦王的注意,却是想将自己纳入他家后院的注意。傅百善说不清懊恼还是悔恨,狠狠盯了一眼远去的众人,才越过花树朝后院走去。
离她所站不远的廊柱后转出一人,正是慢了一步追过来的裴青,也恰巧见到秦王送簪的一幕。他暗自想到,以珍哥的冰雪聪明,只怕已经猜到秦王应旭对她有爱慕之意。这对于她来说,究竟是幸事还是憾事?
寻常女子遇到有如此位高权重之人的垂青,怕不会立时得意喧嚷得人尽皆知。珍哥会如何处理此事呢?那可是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人品贵重历练有成,很可能是未来的国之储君,这份诱惑又有几人可以抵挡?
裴青不免厌弃自己心底里不可诉于人前的鄙劣,竟然将如此难题抛予一弱龄女子。但凡珍哥对秦王流露出一丝拒绝之意,他也会拚死维护。他不怕与皇子相争,他只怕争过来的女子日后心中会生暗悔。因为,那份难堪和羞窘真的可以击溃天底下最坚硬的脊梁骨,就像当年那个决绝而去的背影……
站在静无一人的回廊下,裴青心想珍哥到底会做何抉择呢?
傅百善却是越走越快,她自小就耳聪目明异于常人,早就听到有人身后跟着自己。和那人一同拜师学艺,整整三年的时间朝夕相处,对其身法脚步自是无比熟悉。她暗暗自嘲,从今日之事当中终于隐约猜到了裴青这一段时日行事异常的缘故——他一定是机缘巧合之下窥得了秦王的心思,所以抢先选取了退避之举。
然而,裴青却是绝未想到让傅百善神伤的不是来自秦王的虎视耽耽,而是那个银楼里与其亲密有加的不知名女人,让她更加恼恨的是裴青不问情由的退让和不信任,这尤其让人感到难堪。
气喘吁吁地站在开得荼靡至极的蔷薇花下,傅百善一把抓住长可垂地的荆棘。花藤上的小刺相继扎入手心,却仍旧比不上她心头的剧痛。
眼泪扑簌地滴落在地上,那人竟然为了如此可笑的理由,为了那毫无干系的什么王爷,所以对自己先选择了放弃吗?这种猜测噬心啮骨,让性情一贯骄傲的傅百善受伤后更加心生气馁。这份情感如此经不起风吹雨打,那么就此作罢吧!
蹒跚进屋后,迎上前来荔枝一眼就看到了傅百善的不妥。心疼地将她手心里的小刺一一清除干净,姑娘说是走路不小心摔着了,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定是那姓裴的又做了什么让人伤心的事,看她下回看到人时不起劲唾他一身的口水!
这些纷争和伤痛像月夜下静淌的流水,丝毫没有惊动主院的人。
屋角螭龙耳香炉里的薰香慢慢地燃着,曾姑姑用指尖剔取了核桃中的桃仁,放在嘴中慢慢咀嚼其中的涩意,良久才悠然开口道:“那男宾席中有个身量颇高的年青男人一直不错眼地盯着珍哥,你可注意到了?”
宋知春正盘算着明天一早去云门寺给女儿求一注平安香,闻言顿时双眼放光,“我又不是瞎子,那男子尽盯着人看。他到底什么来历,你可曾认得他?”
曾夫人深吸一口气,跟这家人相处日久越觉得他们性情上的奇葩之处。视金钱名利如粪土,偏偏在一些小事上又极为较真。见宋知春满脸希翼完全没有领悟自己话里的意思,只得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你知道我从前在宫中服侍的是皇后娘娘,她自文德太子薨后就与皇上见了气,从此就闭宫不出。六宫庶务就让景仁宫的刘妃全揽,刘妃为显自己的恭谨,三五日就要过来请一回安问一回好。娘娘不待见她每回都避而不见,我这个宫中女官就认得她身下的这位皇子,排行为二的秦王应旭。”
宋知春先前还在想难得有这般风仪的男人对珍哥如此中意,只是遗憾这人岁数稍稍大了些。听得曾姑姑的叙说,眼晴越睁越大,最后将头摇得波浪鼓一般,”是皇家的人啊,那就算了!”
曾夫人不由抿嘴好笑道:“那可是皇子,依他母妃把持六宫的势头,以后兴许还会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呢!”
宋知春瞥了她一眼,“就是因为是皇子才不行,屋子里莺莺燕燕一堆的女人,我家珍哥过去算妻还是算妾?她向来不愿受拘束,关在深宅大院里争妍斗宠根本就不是她的性子!”
别的母亲若是有女儿被皇子看中,恐怕恨不得连夜将人送到皇子府上,过过皇子丈母娘的干瘾。只有宋氏母女清风霁月为人疏阔,对这种事反倒视若洪水唯恐避之不及,于是曾姑姑看过来的眼神更加温和了。
131.第一三一章 对簪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傅大老爷不顾吕氏在后面连声的问询, 连早饭都没用就直奔黄楼巷胡同二房的宅子。
分主宾坐下之后,宋知春有些无语地看着桌上的剔红匣子,里面是一对赤金掐丝滚珠攒珍珠长簪,做工精巧至极。簪子上细小的金叶是一点一点捶揲出来的,迎风一吹竟可以轻轻颤动。嵌的珍珠颗颗浑圆, 难得是一水的金黄色, 既不张扬又显得端丽雅致, 显是内庭织造办的工艺。
慢慢抹去茶盏上浮着的沫子, 宋知春冷下脸道:“大老爷是读书人, 想来比我这个妇道人家见识来的广。可否告知我这没媒没聘的,让我家珍哥收下陌生男子所送的对簪到底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