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响,江宝珠吸了吸鼻子,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她睫毛轻颤,在眼下投了一抹淡淡的阴影。诸祁看出她想说什么话,抬眸,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额头:“珠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
江宝珠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听闻梦与玉荷说,今日城里格外热闹。今日四月十六,似乎是个节日。”
她的脸小,巴掌大的一团。腮边有些柔软的肉,尖俏的下巴,捏着手感好极了。诸祁手指暗暗发力,面上却轻快愉悦:“珠珠是想去城里逛一逛?”
江宝珠不禁逗,被捏的耳根子更红了。
诸祁心底了然,朝殿外唤了唤:“来人。”
一直候在门口的李公公连忙走进来,低声问:“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江宝珠有些不自在,又害羞,想要离他远些。诸祁也顺了她的心意没有去管,只是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一头柔顺的青丝:“听说今儿个是个节日?”
李公公一顿,继而弯腰回答:“回殿下。今儿个的确是个节日。是民间的上巳节。百姓们早早的起床祭祖,天亮了就去街里摆摊子。什么都卖,图个吉利呢。”
诸祁闻言,摆了摆手。江宝珠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对。我听她们说的意思似乎是上巳节。出去吧好吗?我想出去瞧一瞧。”
美人柔声蜜意,似水的眼底溢出乞求。诸祁早已神魂颠倒,心里抹了蜜似的。他心头微动,极快的在宝珠耳畔亲了一口:“珠珠说什么我都答应。”
看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这样亲昵恩爱,李公公连忙识趣儿的深深地垂下头去,诸祁咳了一声:“听见娘娘的话了吗?即刻去着手准备。只找几个伶俐的下人跟着,便装,不必一大帮子人乌泱泱的。”
李公公弯腰:“嗻。”
出了殿,他先是抹了抹鼻尖冷汗,再挥手找了个小太监。闻梦听到旨意,帮宝珠换了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发髻上的簪子也少了些,只留了个梨花的。看着简单,显得人又乖又小巧。
只有宝珠手上的镯子却没有动。江宝珠手腕上一直带着诸祁给的镯子,平日里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诸祁也换了便装,身上穿的普通白袍,是寻常人家的衣服。但是他身形修长,眉眼分明全是桀骜,比平常人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两个人收拾妥当,诸祁面上含笑的朝宝珠伸出手。江宝珠略一犹豫,脸上带着抹绯红低垂着头,也伸出手来小心的放到诸祁的手掌心里。一个人身材高大,一个小巧依人,两个人都穿着月白色的衫子,仿佛就应该是天生一对似的。
身后跟着闻梦乘风略略停顿,对视一眼,在两个人身后的两步之外小心跟着。
街上的确繁华,商人似乎更多了。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街里行人摩肩接踵。江宝珠看什么都新奇,总是想跑远些。诸祁只是嘴角含着笑,却又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不让她离自己太远了。
老远就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江宝珠立即停下脚步,微微蹙眉,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荷包。诸祁早就看出来了她的心眼儿,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想吃糖葫芦?”
“哎呀……疼!”江宝珠鼻子痒,娇喝一声。却不好意思开口求他,只能把脖子一梗:“不想吃!”
诸祁早就买了根山楂粒子大的,取下来递到宝珠面前。听见宝珠的话,他憋着笑:“珠珠想吃什么,无需对我说。我一旦知晓了,肯定是双手奉上啊。”
他在日光笑的耀眼,似乎眉眼之间都透着亮光。江宝珠慢慢的接过那串糖葫芦来,咬两口,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
诸祁挑眉道:“我对珠珠好吗?”
只怕是三两岁的孩童也没有脸皮说出这样的话来!看诸祁大言不惭,江宝珠挑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好,好的很!”
那买糖葫芦的老伯笑眯眯的捋了捋胡子:“小两口莫不是刚刚成亲?感情这样好。”
江宝珠闻言,脖子都羞红了。扯了扯诸祁的衣角示意他赶紧走。诸祁却神情慵懒,用胳膊圈住宝珠的脖颈,笑着回道:“老伯您说的没错。我们两个刚刚成亲,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紧,如今呢闲暇出来转一转。”
老伯笑了:“年轻人就是不一样。看你们这样甜蜜,我就想起来了我和我家里那位老婆子刚刚成亲时的样子……”
江宝珠早就满脸通红,眼神里浸满了羞怯与柔波,诸祁仗着自己身形高大,还勾着她的脖颈。宝珠便垂头又戳了戳他胸膛:“走吧!大街上人这样多呢……你也不怕不好意思!”
诸祁却是愉悦极了,朝身后的乘风使了个眼色。乘风立即颔首,上前一步掏出金甸子递给老伯:“我们家少爷说您的糖葫芦味道极好。我们都买了,您也早些回家。”
卖糖葫芦的老伯哎呀一声,双手颤抖的接过那掂金子。这么多钱,怕是买多少个都买的到!乘风像是看出来了老伯心里所想:“不必找。”
这下子身后的一干便装宫人都沾了太子妃娘娘的光,手里捧着糖葫芦心里感叹——这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娘娘可当真是极好的。
江宝珠只是赌气似的走到前面,诸祁紧紧的拽着她的衣带子。他朝下看,就能看见宝珠毛茸茸的耳垂,耳垂上一粒珍珠坠子,泛着微微的浅红。
江宝珠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了。
路边两个人,是母子模样。母亲一身老百姓的打扮,儿子似乎有六七岁了。吸引宝珠的不是那对母子,而是小孩子身前的木笼子。里面有几只通体雪白的兔子,眼睛红宝石似的,白白胖胖,窝在草垫子上打滚。
江宝珠一向喜欢一些毛茸茸的小玩意儿,看见这样糯米团子一般的兔子瞬间母性大发。她脚底下像生了胶水,黏在原地。
那妇人仿佛看出来了江宝珠的想法,连忙介绍道:“这些兔子都是家养的。性格温顺极了,又好养活。很便宜呢,三十文一只。”
笼子里的兔子像是通人性似的,朝江宝珠这边挤了挤。
诸祁抱着肩膀站在后面。江宝珠扭头看了他一眼:“你看这兔子,多可爱。”
诸祁眯眼看了半响。稍稍摇头——他真的看不出这兔子的可爱之处在哪里。
妇人又笑:“如果这位小夫人喜欢,可以便宜一些呢。”
江宝珠支支吾吾,就听见诸祁低声道:“你喜欢?”
第30章 无助
街上人熙熙攘攘, 但诸祁一直紧紧的跟在宝珠身后,用自己的身躯护着她。后面的乘风也是寸步不离的跟在暗处,时刻保护着二人的安全。
诸祁离宝珠太近了,气息暧昧。江宝珠想要稍稍离远些,诸祁却悄默声儿的捏了捏宝珠的一截细腰:“珠珠,同我说, 你是不是想要呢?”
那只小兔子太可爱, 江宝珠想了想,点头。
她亮晶晶的眸子似含繁星, 落在他眼睛里。诸祁喜欢这样的感觉,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就像循循善诱似的:“珠珠,我给你买了兔子, 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个要求呢?”
这个条件似乎是合理的。但是诸祁笑的意味深长,别有阴谋。江宝珠思索片刻, 仔细揣摩诸祁话里的意味。但是她的脑袋也转不过来,问道:“什么要求”
诸祁拉住她的手:“现在可不能告诉你。”
他转头朝乘风示意道:“买下来。好生送到宫里。”
卖兔子的妇人听见这话乐了, 连忙点头。把那木笼子也提起来:“这是放兔子的笼子。也一并赠予你们, 不用多付钱。这三只兔子一共九十文钱,划算的很嘞……”
她话还未说完, 乘风已经掏出银子来。妇人一愣, 连忙摆手, 这么多, 她根本找不开呀。谁知诸祁已经攥着宝珠的腕子扬长而去:“早些回家吧, 给孩子买些东西来吃。”
江宝珠看着他。鼻梁高挺, 神采飞扬。他笑起来竟然这样好看,嘴角上挑,在日光下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可是宝珠又十分疑惑——诸祁不经常笑,总是板着脸,脸上冷冰冰的。
她之前也听说过,诸祁幼年时受过什么刺激。所以性格有些孤僻。但是江宝珠也发现了,只要顺着他来,一切都好说。
手里的兔子乖乖巧巧,一直在笼子里安安分分的呆着。闻梦便从那妇人手中接过笼子,轻声说:“公子,让我来拿吧。”
诸祁点头,又揽住宝珠的衣服带子去别的地方了。
路过桥边又热闹至极,一群人乌泱泱的围在一起看热闹。江宝珠也喜欢看热闹,便惦着脚尖去看。诸祁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什么好瞧的?无聊至极。”
此时几个人已经走到桥边了,就是上一次江宝珠看见那个江湖骗子的地方。她想到当时那算命的老伯说的话,不禁瑟瑟。诸祁发觉了她的异样,皱眉问:“珠珠怎么了?莫不是不舒服?”
江宝珠摇头。
诸祁看她发髻上只有一个梨花吊坠簪子,看起来虽说轻简好看,但是却太简单了。旁边正好有一家摊子,是卖一些头发上戴的发簪吊坠之类的女儿家发饰。诸祁看了半天,只能摇头,啧啧评价道:“这琥珀色泽暗沉,份量也不够。那琉璃瓦是什么东西制成的颜色也太漂浮了些。都不好看,都不好看。”
在他眼里,皇室制成的奇珍异宝都配不上他的宝珠,更何况是这些路边摊子的俗物。卖东西的老板笑着点头:“这些都是些成色不好的,价格也便宜呀。公子,一分钱一分货,行价都是这样的。”
身后的乘风闻梦暗暗发笑。大晟朝的太子殿下眼光多高,即使是多么名贵的东西。江宝珠不解的看着他,轻轻蹙眉,心想道:我又没有说一定要买这些。
诸祁看了半天寻不到满意的,低头看向宝珠:“这些都是些俗物,怎能入眼呢?珠珠,当年……额娘给我留了个凤头钗,说是要给我的心爱之人戴的。等回了府上,就把它给你。嗯?”
要给就给呀。江宝珠咬唇点了点头,一双鹿眼四处乱转。殊不知太子殿下的脖子已经悄悄的红透了,攥着她的手也更紧了些。
忽然,旁边那些人的议论声更多了。
一阵凄凉的啼哭声音传过来,是女子的。低哑悲戚,像是破碎的银铃。闻者叹息。
江宝珠透过人群看了看:“这是怎么了?”
旁边两个围观的老大爷正在议论:“这姑娘啊,真是可怜。眉清目秀的。”
另一个老大爷说道:“谁说不是呢?你说这年纪轻轻的就卖身葬父。也是个可怜的人。”
他们的谈话声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江宝珠耳朵里。她一愣,卖身葬父她一直以为只有画本子上才会卖身葬父,怎么现实里也有呢?
人群里的声音小了下去。那中间的确有个姑娘,年约十六七,和宝珠差不多。长的清秀乖巧,一身脏兮兮的白衣。头发只是简单的编了个辫子,有些乱糟糟的披在身后。额前还挂着根枯草,意思是卖身葬父。
那姑娘许是哭泣了许久,眼角通红,声音纤细微弱。身后那个披着白布的或许就是她死去的父亲……江宝珠想着想着就眼睛红了。她想起自己的父亲,高大的充满慈爱的笑意,都说父亲是女儿的靠山,那这姑娘也着实可怜些了。
诸祁皱眉拉了拉她的手:“看什么呢这样入迷?珠珠,怎么不走了?”
那姑娘又哭了起来,用极小的声音啜泣着:“卖身葬父……做婢子或者是做妾氏都可以……只要把我父亲好生埋葬了……感激不尽。”
江宝珠心里一阵阵心慌。也太可怜了些。她小心揪了揪诸祁的袖子:“你瞧那姑娘多可怜。”
诸祁不耐烦的瞥了一眼,可怜不可怜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是看宝珠那样悲天悯人的可爱样子,诸祁轻轻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心软。里面怎么了?”
里面的姑娘停止了哭泣,似乎是知道不会有什么人来买她这样晦气的人,便心灰意冷了,视线红肿的呆呆地看向一处。
诸祁心底了然,便朝乘风挥了挥手。
乘风立即会意,掏出一甸沉沉的金子。
闻梦在一旁解释:“姑娘,赶紧起身吧。地上凉。这些银子就赠予你,赶紧找个好地方将老伯埋葬了吧。”
看见这一甸银子,周围的人发出一阵一阵惊呼——苍天呐,这是什么神仙居然用这么多钱来买一个婢子!
姑娘也是直接愣住了,呆了足足有好几秒才连忙哭着道谢:“谢谢大爷,谢谢夫人。小女子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闻梦连忙摇头,指着一旁的宝珠道:“也是我们夫人心地善良,见不得这样的伤心事。你们要道谢就去找夫人吧。”
姑娘连忙摸了摸脸上的眼泪与鼻涕,朝宝珠与诸祁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小女子感激不尽……”
宝珠连忙挥手:“起来吧。”
那姑娘心底感激,又羞愧难当。小声开口:“不知夫人府上是否需要侍妾,或者是婢子,做牛做马都可以……”
听见这句话,诸祁稍稍皱眉。侍妾?什么玩意儿?
江宝珠却没有听出什么不妥。画本子上说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况且以前礼教嬷嬷还说过,夫君的话都要听从。自然是诸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喽。
诸祁见宝珠没有开口,彻底冷了脸:“珠珠,我如果说要纳她做侍妾,你同意吗?”
江宝珠抬眸看他。眸子透亮清澈,毫无妒意,也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诸祁彻底冷了脸,他心里不虞,珠珠不应该反对吗?怎么能够无波无澜,怎么能够允许自己心爱的夫君喜欢别人呢
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浮现到诸祁心头,他生生的顿住了——难道,珠珠根本不喜欢自己?
他被如此可怕的想法惊呆了,深深地蹙着眉头,脸上的笑容也都消失了,变得一贯阴沉。那跪在地上的姑娘虽然心底不堪,但还是低声啜泣的等着买她的人来发话,诸祁心烦意乱,挥了挥手:“你走吧。我不需要什么劳子的侍妾婢子。”
姑娘立即如释重负,又深深地磕了两个响头,收拾东西离开了。
诸祁似乎没有从那阵不虞的情绪里走出来,依旧盯着江宝珠看。他心里咯噔一声……若是真的他娶了别的女人,她当真如此无波无澜!她不应该是生气吗?不应该是吃醋吗?!
他好生气!
诸祁心里憋着气,可是江宝珠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周围人看这里热闹没了,就渐渐的散了,江宝珠见他面色深沉,疑惑道:“你怎么啦?怎么不走?”
沉溺在江宝珠不爱他的悲伤里的诸祁恶狠狠的甩开了她的手,赌气道:“你自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