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杨嬷嬷也并非那种贪小的人,自然是不会要的。
但因着杨嬷嬷这一句笑谈,倒是让蓁蓁警惕了起来,还特意将府中的奴仆们聚到了一起,好生嘱咐了一回。
他们家在苏州城的好名声,乃是相公不分昼夜辛劳而来的,若是贪小,即便只是哪个下人拿了一针一线,真要论起来,那也是他们不占理的。
下人们原本都还不当一回事,此时听了主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原本还有些贪小心思的人,也都老老实实约束了自己的行为。
又过了几日,洋洋洒洒下了十来日的雪,在无数百姓的乞求之下,总算是停了。
冬日天色亮的早,玉满一起来,便看屋内屋外都是亮堂堂的,急急忙忙去厨房端热水去了。
厨房的人自是对她嘘寒问暖的,她如今是夫人身边除开杨嬷嬷和玉腰,最受看重的丫鬟了,玉腰又是早就到了出嫁的年纪,日后丫鬟里头谁领头,那是很明显的事情。
“玉满姑娘来了。可是来取夫人的热水的?这天寒地冻的,姑娘也不好端,我让阿桂给姑娘提过去吧。”厨房昨日守夜的大娘笑得殷勤。
玉满皱皱眉,她力气最大了,怎么会搬不动,便道,“不用了,我力气大,不会摔的,你把水给我就行了。”
那说话的大娘,和阿桂也不敢同玉满作对,便老老实实去将水给她了,等玉满走远了,那大娘才满脸不屑抱怨道,“这玉满,年纪不大,心机倒是不少。还知道守着主子不让旁人接近。阿桂啊,那后院难进,你还是老老实实跟大娘在厨房吧。”
阿桂也低下了头,低低的应了一句。
厨房的这些小事,便又传不到蓁蓁耳朵里了,她用手掬了水,净了面,又用花露和脂膏,在脸上细细抹了一层,才在梳妆镜前坐下。
玉腰替她绾发,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正投过窗棂,看着窗外。
昨日雪便已经停了,今日的天气则更加好,一大早的,日头便已经升起来了,墙角堆的厚厚的雪,开始化了。
比起落雪的时候,融雪时候显然更冷了,冰的刺骨。
玉腰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这雪停的真是时候。再不停,大人这个年便没法过了。听嬷嬷说,她打算趁这几日天气好,将年货给办了。这还是咋们在苏州的第一个年,可不能随随便便……”
蓁蓁听的心不在焉的,托腮道,“雪是停了,但那些灾民的屋子,却是一时半会儿修不好的。”
玉腰倒是不想她那么操心,但还是想了想,道,“夫人若是担心,不若给他们捐些银钱吧。”
在她看来,内宅的妇人,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除了这个,那便只剩下拜佛了。
蓁蓁也是没什么法子,她说到底是个内宅妇人,连出门都不多,又没有什么治世之才。
她又叹了口气,随即便让玉腰去账房支些银钱,换了好些陈米和饴糖来。陈米价低,但味道不比新米差不多,价格却是差了一倍都不止。选了陈米,反倒比打肿脸充胖子来的划算。
覃九寒知道她买米的事情,便把杨辉派过来帮忙,杨辉对雪灾情况还算了解,分派起粮来也是得心应手。
好几车的米糖被送往此次受灾的村落,杨辉原以为米定然是更受欢迎,结果,到了一处,往往都是饴糖先被分完。
雪灾一来,受苦的不光是大人,更适应不了的,是那些平日里被父母宠着护着的孩子们。此时一见有饴糖这稀罕物,大部分家长都宁愿放弃一部分米,也要分到一块饴糖,给自家孩子甜甜嘴。
杨辉看得心酸,便又自己掏了十来两,让跟他来分粮的下人,回城内再买些饴糖。
第177章 ...
江南商业乃是极发达的, 富商数不胜数,单单一个苏州城,富商便有百户都不止。
蓁蓁捐粮的事情, 并未做什么遮掩, 她虽然并非为了求名, 但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再者,那一车车的粮食,也没法子遮掩。
在她和府中上上下下眼里,乃是她善心之举。但放到外头人眼里,便不是这般简单了。
如今都讲究一个上行下效, 虽然那些富商不是下官, 但在揣测官心的时候, 还要更敏锐几分, 甚至可以说是无端脑补也要脑补出些来。
在他们看来,这哪里只是一个后院妇人的善行,或者说远不仅仅如此,这分明是暗示他们这些富商也跟着行善举。
他们倒是丝毫不吝啬那些银钱, 毕竟, 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但若是能靠着这笔不多的银钱, 得了总督府的青睐, 那便是再划算不过的了。
更何况,似他们这些富商,本来就每年都会花钱买名声, 谁不乐意有个儒商义商的名声呢?乡下的土财主都知道给村里捐钱造路,讨个大善人的名头呢?
更何况他们这些商场上的老狐狸了。
商会聚会的时候,还个个哭穷,说自己这回雪灾有多么大的损失,一个比一个说的惨。
结果当天下午,便在总督府外“偶遇”了,两人面面相觑,面上还要做出“某兄你也来了真是巧啊真是心有灵犀”,心里早就吐槽上了。
不是说你家粮仓都被压塌了,今年的进益一大半都砸里头了?不好好在家拨拉算盘珠子,来总督府做什么!?
切!不是说你家房梁都被压塌了,刚买的第十八任小妾都吓得病倒了,不好好在家里安慰你那小妾,来这儿做什么?!
当然,心里吐槽,面上还是笑盈盈的,还你谦让我,我谦让你,谦让了好一会儿,才相携入了总督府的那扇大门。
一个下午的功夫,这样的事情,便在总督府发生了好几回,当然,相应的,覃九寒也从诧异到无奈。
苏州这种繁华之地,商业极发达,其结果自然也是富国富民,大商户手头银钱多,但官府粮库银库里的银子粮食也不少。
承担这回雪灾的赈灾,乃是绰绰有余的事情。但送上门的钱,哪有往外推的道理,何况,他一推,那些商户就差跪下了。
不愧是遍地是金的苏州!前世他是未曾来过苏州的,但单是批阅奏章的时候,便能看出苏州乃至江南,的确撑起了整个梁国赋税的一小半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蓁蓁,忽然便发现,相公又忽然空闲了下来,颇有要安安稳稳过个好年的模样,抽空便问道,“雪灾的事情料理好了?”
覃九寒斟茶的动作一顿,无奈含笑道,“托了夫人的福。”
蓁蓁一头雾水,但听得那些灾民都能过个好年了,便也不去纠结,欢欢喜喜让覃九寒替他跑腿,“你既然闲着无事,便把这盅汤给勋哥儿送过去吧。”
覃九寒不置可否起身,淡淡往外头走去,两个孩子对他都是畏惧大过亲昵,妻子也不由操心起这严肃得父子关系,每每便让他去跑腿。
不过,说实话,他对这种现状还是满意的,对儿子,就是不能太宠了。在他看来,蓁蓁已经够宠他们了,他这个做爹的,自然要负责锤炼他们。
男孩儿嘛,又不是娇娇弱弱的女儿,用不着那般小心翼翼的。
当然,这话是不敢让孩儿他娘知道的,父慈子孝的模样还是要装一装的。
就在覃九寒作为“慈父”时不时“关爱”一下两个儿子,年关却是不知不觉便到了。
比起前段时间的清冷,此时的苏州,却又是一整个都热闹了起来,大大小小的童子们,裹着厚而严实的棉袄,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嬉戏打闹着。
妇人们都趁着年前少有的大晴天,将屋内的棉被和大棉袄晒到外头来,拍拍灰尘,才回到厨房熬过年待客要用的八宝糖。
喷香的糖汁甜味,总能吸引来走街串巷玩耍的孩子们,他们十分机灵,总是将其中最小的,头上还扎着个小辫子的苹果脸的可爱小闺女领出来,让她软糯糯地朝屋里喊。
“婶婶,糖糖——吃……吃糖糖”
过了片刻,被喊的那个妇人,甭管认识不认识这堆小萝卜头,都会推开家中的栅栏门,将搓成圆棍形状的糖浆,一一分给孩子们,当然,那个苹果脸小啾啾的女娃娃,自然是能分到最多的糖浆。
当然,性子直的妇人们,分完糖浆,指不定还会叉腰笑着训话,语气带着点纯朴的泼辣和利落。
“一群小讨债鬼!吃完糖快点回去!这大过年的,拍花子可多了,把阿妹带好了!”
孩子们便又响亮喊了几句“谢谢婶婶”,然后便嘻嘻哈哈地散开了。当然,那个苹果脸小啾啾的女娃娃,自然是被领头的大哥哥给一把抱起带走了。
在过年的时候,这样说话声音都软糯糯的女娃娃,可是最最拿的出手的。那些一条巷子里都没个软软喊阿兄的女娃娃,讨的糖都比旁人少了好些。
温哥儿也是头一次感受到这种“风俗”,转头就回家问娘讨妹妹了,“娘!咱们家妹妹呢!咱们妹妹呢!我要带她去讨糖!”
覃九寒一进门便听到蠢儿子瞎嚷嚷,瞅都懒得瞅一眼,顺嘴道,“想吃糖去厨房要,围着你娘做什么?”
温哥儿对于爹爹这种当众转移话题的行为敢怒不敢言,扁扁嘴,凑到娘耳边小小声道,“娘,小虎子带着妹妹讨到好多好多糖!好多好多!”
蓁蓁听了失笑,她就不信了,堂堂总督府家的小公子,还能少的了糖?分明是见人家牵着妹妹四处显摆,便羡慕上了吧。
只不过,若是旁的什么,她还能替温哥儿想想办法,但是要个妹妹,她便无能为力了。至少这大过年的,她可变不出个能跟在温哥儿屁股后头晃悠悠走的妹妹。
好在勋哥儿很快便来了,三两句便哄的方才还口口声声要妹妹的温哥儿,把妹妹抛之脑后了,屁颠屁颠跟着阿兄出去了。
勋哥儿带着弟弟一走,方才还拿着本书一本正经看的总督大人,便默默捧了杯茶做到自家妻子身边了,然后冷不丁问一句,“你小的时候,大舅子是不是也带你去讨糖?”
严格来说,这还真不单单是苏州的风俗,他们以前住的凌西村乃至浮山县,也有这种风俗。
他隐约还记得,嫂嫂还小的时候,被人领着来凌西村讨糖,那时候便被自家蠢阿兄撞得跌了个跟头,为了哄尚且是个女娃娃的嫂嫂不哭,便把全部的糖都送给对方了。
所以,蓁蓁大概也被沈阳领着去讨过糖吧?
覃九寒想着,忽然便勾勒出了个玉雪可爱的奶娃娃,眼睛透亮如最澈亮的琉璃,嘴唇红嘟嘟粉嫩嫩的,比枝头新开的那朵最嫩的桃花还要晃眼,短胳膊短腿的,被厚实的棉袄裹得如同软糯的小年糕,一晃一晃迈着小步子,踉踉跄跄被一堆男孩儿少年们簇拥着。有时候走的累了,便会乖乖张开手,软软糯糯哒哒喊,“阿兄,走不动了。”
“啧。”覃九寒忍不住一咋舌,不禁后悔起来,自己怎么没重生到小时候,这样子,他便能抱着说话还糯声糯气的小蓁蓁哄一哄了。
蓁蓁哪知道他想了那么多,闻言便回道,“唔……我小的时候,阿兄不大喜欢带我出去玩,嫌我走路慢。所以,我都是跟着娘亲的。”
覃九寒闻言惊讶,随后便暗自咬牙切齿,不动声色替自家妻子打抱不平,“大舅子真是没见识。我曾读医术,医术中说,小时候走路慢的,都是聪慧的。只有那些个操劳命,才早早走路走得那般急。”
蓁蓁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嗔道,“你可不许在孩子们面前说这话,他们听了要不开心的。”
覃九寒后知后觉想起,勋哥儿同温哥儿都是那种早早就学会说话走路的孩子,比起同龄人还要早许多,心虚摸了摸鼻子,道,“这账本我替你对吧,整日整日盯着蝇头小字。我先前不是吩咐了吗?让账房把字写大些,省的看的累眼睛。”
蓁蓁将位置让出来,颇为无奈替无辜的账房说话,“一大家子的开支,若是还写的大,那得写几十本了,既容易掉,对账的时候也麻烦的很。”
有人替她对账本,蓁蓁便又去了库房,准备将库房不大用得上的东西,尽数给腾出来,送到有需要的地方去。
一下午的功夫,玉满跟在她后头进进出出的,还将府里的小厮都喊来了,忙活了几个时辰,才算是把事情做了一大半。
见玉满等人都是灰头土脸的,蓁蓁忙让他们回房收拾收拾,自己便到厨房去了。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她早就吩咐了厨房准备好祭灶的事宜。这是她们在苏州的头一个年,自然是要祭灶王爷的。
原本这些事情,都是交给杨嬷嬷做的,偏偏前些日子杨辉媳妇玉纤又怀上了,这一胎还不是很稳。她瞧着杨嬷嬷成日心不在焉的,干脆便让她回去照顾儿媳妇去了。
杨嬷嬷不在,玉满年纪又太小了,蓁蓁自然就只有自己上心些了。
厨房众人见她来了,都接连见礼,为首的胡大娘忙上来道,“夫人怎的亲自来了?您有事,派人来吩咐一声就好了,可不敢怠慢了。”
蓁蓁见原本忙忙碌碌的厨房众人,都有点拘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便带着胡大娘出去了,单独说话去了,也省的众人觉得不自在,耽误了正事。
胡大娘用围裙搓搓手,笑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蓁蓁便问了祭灶的事宜,听一切都顺利,便赞了她几句,随后又问了府上几位主子点膳的情况。
这些事情,她平日里也问,只是从未亲自来问过,都是杨嬷嬷打听了,再来同她说的。
胡大娘也是头一次被主子这么问,便绞尽脑汁,就差把主子们这些日子点的膳一一都背出来了。(??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蓁蓁听得仔细,也半点不觉得厌烦,作为娘亲,怎么会对自家儿子的事情不上心呢。
说着说着。胡大娘便道,“雅轩那位,这些日子似乎是胃口不大好,也不知是菜不合胃口还是如何?奴拉着送膳的阿铭问了许久,愣是没问出那位想吃点什么。”
蓁蓁略作思考,就见胡大娘似乎很怕被训斥的样子,便拂拂手道,“我知道,这事你安心吧,我会去问问的。”
“哎,”胡大娘忙不迭点头,送她出门,“那夫人您慢点走,祭灶的事情,奴会放在心上的!”
蓁蓁转身朝外走,还没走几步,便被个小丫鬟撞了一下,那丫鬟也吓得不轻,身上都被水洒的湿了大半,都顾不上自己了,还拼命磕头。
蓁蓁看不过眼,忙拦了她一把,道,“无事,你下去换身衣裳吧。看看可有碰着,若是不舒服,便让人替你寻个大夫,银钱府里会出的。”
那丫鬟还呆呆仰头看她,身后被吓了一跳的胡大娘便小跑过来了,一叠声道,“阿桂,还不快谢过夫人!下回可不能如此莽撞了!”
蓁蓁这才知道那丫鬟叫阿桂,也没放在心上,便朝她笑一笑,又嘱咐胡大娘别罚她了,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