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止视线微微一顿,神情竟有几许恍惚,甚至没有意识到该开口回应他们。
小桥河畔,男女二人独自月下散步,男子清冷出尘,女子妖娆多姿,便是什么也没有做,看着也能叫旁人觉出那无所遁形的暧昧。
众人见状心中越发相信了萧柏悯先头所看到的事,师兄竟真的和这女子耳鬓厮磨过。
施梓漆一时直握紧手中的剑,面色惨白一片。
众人中唯有萧柏悯面色寻常,他视线微微在二人身上流转一番,落在了似玉身上,似有几分兴趣。
一行人聚在一起再没有了先前的气氛,不再有人闲扯话头,便是连尤醨这般惯来任性说话的,也不敢再开口多舌。
一行人在客栈中等到城门大开,一路相对无言往太清观去。
尤醨本想赶似玉走,可似玉哪会理她,根本半点不想搭理,这本就是她救的肉,凭什么不让她守着,只气得尤醨火冒三丈,却又拿之无可奈何。
施梓漆虽然不开口说什么,却也希望沈修止能开口让似玉离开,可他没有……
他一直没有再说过话,似乎已经乱了心……
沈修止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毕竟他并没有做出什么更不妥的事。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名声太响,他的名字已经等同于道,又是要出家入道的人,自然沾不得这些俗欲,言行举止一点都不能错,稍微有个不好,不止他一个人名声败坏,所有道观的修道之人都会有损道心。
因为别人会说,连道中玉树沈修止都无正心,也不过门前摆弄摆弄,那么还有谁愿意真正入道清修?
九中太清观与浮日观同根而生,掌门人是师兄弟,打小一道修行,两个道观弟子不分你我,分外亲近。
沈修止带着子寒三人拜见了观中师叔,几人寒暄几句,其余三人便退下了,只剩沈修止。
美髯老道坐于木椅上,看他几许,伸手抚须,“你师父这些日子身子可还安好?”
沈修止伸手作揖,恭敬道:“师父身体安泰,特嘱咐弟子向师叔问好。”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锦囊上前递去。
锦囊的布料绣法看似相同,却与之前的完全不一样,显然是换了一个,沈修止却并无察觉一般。
坤虚子伸手接过锦囊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含笑说道:“既来了观中,便多留几日,初十五有一场道,还需你替我去瞧一眼。”
沈修止闻言自不会推脱,“弟子谨遵师叔吩咐。”
坤虚子微微颔首,冲他挥了挥手,“下去好生休息罢,这一路也多有劳累了,子余,给你沈师兄带路。”
一旁两个弟子是双生,皆是一表好人才,瞧着颇为温润有礼,其中一个闻言当即应声,伸手请道:“师兄随我这处来。”
二人一道离去后,坤虚子才从沈修止的背影收回了视线,伸手打开手中的锦囊,里头是一张油皮纸,只这般叠着便能看见里头透出来的红漆。
红漆着字,视为不详……
坤虚子手间微顿,终是伸手打开了这张纸,
‘高山仰止,流水行止。’
一句没头没尾的诗,看的人不同,领悟的意思自然也就完全不一样。
坤虚子看了许久,面色慢慢凝重。
一旁的子墨见了这一行字,根本没有提起沈师兄,一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师父,师伯他老人家是何打算?”
坤虚子将纸折回去,却不言明,“这几日多与你沈师兄好好切磋道学,能学便学多少……”
子墨闻言瞳孔微收,惊而吸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高山仰止,流水行止。
所意既为,品德如山仰望不及,言行如水清而无可击。
山高登不去,水深行不成。
终止,才是唯一的方法。
坤虚子终是长叹了一声,即便知晓个中缘由,也还是唏嘘不已,道中常青有许多,可玉树又有几个,便是以天下人才济济,广以数计,也未必出能找得出第二个沈修止……
有些东西终究无可奈何,全是命数。
作者有话要说: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诗经·小雅·车辖》
☆、第35章
太清观依山而建, 整整花了数十年才建成,取材极广, 观中的建筑多高大耸立, 不同于浮日观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古旧庄重, 而是威严更盛叫人莫名压抑, 不敢轻易放肆。
子余在前面领路,气氛极为安静, 便是偶有几个弟子讨论,也是将声音压得极低, 可见观中规矩有多森严。
子余到了一处院子, 上前将门推开, 伸手往里请道:“师兄,这是你的住处,我和子墨就住在一旁的院子里, 同来的师弟妹分作两头,一处谨律院, 一处在勿语阁,师兄若要寻他们,往这条路直走出去便能瞧见。”他伸手指向了前头的石子路, 礼节极为周到,方方面面都考虑全了。
沈修止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转看向他,“多谢子余, 等晚间我去寻你们将月十五的道论看一看。”
坤虚子既然要让沈修止替他去看,免不了要让他上场论一论,既要论道自然不能马虎。
子余闻言含笑,“如此甚好,我与子墨静待师兄。”
沈修止目送子余离去,才转身进了屋里,伸手将门轻轻带上,连手中的剑和包袱都没有放下,便径直行到床榻旁坐下。
默坐了半晌,他才将手中的剑放下,伸手将包袱打开,一只锦囊正摆在衣物上头,与刚头递给坤虚子的那个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稍稍有些旧。
这显然这个锦囊才是一路携带而来,如今却被沈修止换了下来,往日他从来不曾做过这样的举动,尤其这次还是他师父洵凌千叮咛万嘱咐的东西,一时间不心中有愧是不可能的。
他垂眼看了很久,才拿起锦囊轻轻握住,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思绪渐渐紊乱,慢慢开始理不清楚……
这锦囊流落到男子手里自然不妥,可他也是男子,却将这本该处理掉的东西留存了下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这样做?
变化来得太快,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影响他……
他握着锦囊许久,久到手心都开始冒汗,眼神也不复之前的清明,指腹不自觉轻轻摩挲了一下柔软的布料。
‘道长,我爱你。’
他唇角微微弯起,眼底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素来清冷的眉眼轻轻弯去,莫名惑人心。
皙白修长的手指微微轻抚锦囊,鼻间似乎萦绕着细微的女儿香气,
‘道长没尝过女儿香吗?’耳旁一时直响起暧昧露骨的声音,像是藏在深处的邪意,如妖一般蛊惑着他。
‘我想留在你身边,日日夜夜的吃你……’他心口一窒,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片细白晃眼的肌肤。
这念头一闪而过,沈修止瞳孔猛然一收,手间一颤,当即起身快步往窗边奔去,将一直偷藏着的锦囊丢到了窗外的花坛子里,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仿佛晚一步就要被邪念缠身一般。
不过几步距离,皙白的额间已经起了细密的汗珠,无力的靠在窗旁,面色唇瓣无端苍白。
还未静下心来,门那处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他微微抬眼看去,门已然被推开了一点,肉乎乎的小屁股对着他,顶开了门往屋里头硬生生挤了进来,小小身板直使了吃奶的劲,死命地拉扯着往小小的门缝里过,似乎是咬着一个大枕头,想要拖进屋里。
他眼睫微动,许久,才微微启唇轻道:“你在干什么?”声音极轻,几乎是气音,好像是对自己失望到了极点,又好像是无力抵抗。
似玉才将枕头拖进来便听见他的声音,连忙咬着枕头往他那头奔去,仰起大脑袋看着他,抛了个媚眼,“道长,我夜里想和你一道睡。”本还想摆个妖娆的姿势求个抚摸,可这一趟拖着枕头还要避着人,着实费了不少力气,一时直蹲坐在地上守着心头肉。
这处房间离得太远,尤其男女隔得十万八千里都有了,离着心头肉这般远,叫她如何安得下心来?
沈修止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只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似玉有些不解,自那一日会市回来,他就有些不大对劲,可仔细想想,又说不出他哪里不对劲……
似玉不由眼露关心,突然觉得她应该多琢磨琢磨肉的心思,毕竟这是决定他生还是死的必然因素,现下可不能让他死,否则往后还怎么加餐?
她当即如个长辈一般开口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我给你寻思寻思?”那大脑袋颇有些吃力的仰着,同情紧张的小眼神看着很是操心,这么小小一只奶狮窝在腿旁,语调偏生这般老成,仿佛只要告诉她,什么事情便都能解决,可惜这显然是个错觉,她能不添乱就已经是万幸。
似玉见他还是不理,上前张嘴咬住他的裤脚,轻轻拉扯一下,“道长~”
沈修止见她关切爱慕的小眼神心头骤然一闷,当即收回的视线低声道:“你该回去了。”
“什么?”似玉没听清。
沈修止看向她,几乎一字一句道:“你回去罢,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似玉闻言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沈修止便突然俯身拎起她的皮后颈,提着她往屋外头走去。
她连忙伸出爪子去抓他的衣袖,却连指甲都没有,一时抓了个空,又见他这般冷面模样,一时心里委屈到了极点,只带着哭腔挣扎着叫嚷道:“我不要走,不要!!!”
沈修止却充耳不闻,提着她快步走到门口,将她往门前一放,这才刚放下,她便不管不顾地往里头钻。
沈修止见状唇瓣忽而苍白,眉间一下敛起,看着她的动作没再阻止,可声音却冷然决绝非常,“你别再跟着我了,我和你永远不可能有结果!”
似玉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眼中一片冷然,刺得她心头莫名一疼。
眼前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带着极大的力道,似乎真的不想再见到她。
似玉站了许久才迈爪往前,轻轻推了推门,可爪子太小,力道很轻微,几乎察觉不到,她推了几下,这门却再没有刚头那样容易推开,似乎有什么东西挡着。
她突然想起会市那一日,给自己买糖葫芦的沈修止,护着她离开人群的沈修止,一时眼中直冒起了泪花,伸着奶爪越发用力地推门,轻轻叫唤着,“姑嵩……”
里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打算。
廊下不远处传来人声,似乎往这处而来。
似玉连忙收回了爪,转身快速避离了这处。
片刻后,几个年轻道士拿着手中的竹简,行到沈修止房门口,抬手轻轻叩门,“师兄,在吗?”
当先一道士才叩了两下,里头的门便打开了。
几个道士微微一怔,才开口笑言道:“师兄,我们师兄弟可算盼到你来了,这些时日积攒了许多问题,想要问问你,不知你现下可有时间?”
沈修止视线透过他们,见外头空空如也才微微垂下眼睫,遮掩了眼中的神情,后退一步让开了路,低声道:“进来罢。”
似玉垂着脑袋在墙角边高过她头的草丛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你说什么?!”突然一声惊起从不远处传来。
似玉抬头看去,是一对双生儿,长得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又一身道服,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这倒没什么稀奇的,她往日蹲在庙前守门的时候,不知看了多少回双生儿,甚至还看过三个长的一模一样的,这确实提不起她的兴趣。
唯一感兴趣的是她那块忽冷忽热的肉,可那条路似乎已经堵死了。
似玉心口越发闷闷的,只觉他就是一块铁板,又冰又硬,比冰山还不如,至少冰山还要化的时候,他是怎么样都捂不热!
前头一人捂住另一人的口鼻,四处张望了一下,将他往假山岩石后头带去。
二人一蹲下,子余就急不可耐惊声轻问道:“沈师兄真的只能死吗?!”
似玉离开的爪子猛然一顿,眼儿一下瞪大。
子墨闻言面色凝重点了点头,“师伯特地千里迢迢让他送锦囊来,就是下不了手,只能我们这处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