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沈辞柔眨眨眼睛,在他肩上蹭了蹭。
“传太医来看看?”
“太医昨天刚来请过脉,今天就别抓他啦。”沈辞柔抓住李时和的袖子,“你不许跑。”
看她这会儿又动起来,看样子也确实没什么不适,李时和猜可能确实是天气的缘故,也不坚持:“先前忘了说,下雪了。”
沈辞柔立马坐起来:“那我要去玩雪。”
李时和确定了,她先前恹恹的样子,真是因为天气,要不然也不至于一听见下雪,立马精神了。他站起来,存着点坏心,故意逗她:“又不困了?”
“我到雪里睡觉去。”沈辞柔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凑过去,在他脸上极轻地啄了一下,“算是刚才让我靠着的报酬,行不行?”
李时和哪儿还有不应的,牵住沈辞柔的手:“去玩吧。”
雪这个东西好看好玩,但积在路上总是不方便,沈辞柔没指望开门能看见满地积起的雪,外殿的门一开,就直接眺望远处。
山影被雪覆着,诸殿的屋顶也白皑皑的,沈辞柔看了一会儿,往院子里小跑了几步,拉开距离,抬头去看飞霜殿。
飞霜殿的屋顶也是白的,但那层白看着比别的殿薄,紧贴在瓦上,飞檐下也没有结出冰棱,沈辞柔猜不出是为什么,茫然地挠了挠脸。
“除了温泉在的几个殿,飞霜殿是最热的地方,大概底下温泉水的量也最足。”李时和看出她在想什么,“下雪时雪尚未落地,先被蒸出的热气化了,再遇冷结霜。化雪成霜,殿名就是这么来的。”
“是这样啊。”沈辞柔还是觉得很神奇,看着李时和走过来,伸手探进冬衣的袖子里,轻轻握住那只手。触及的肌肤细腻,摸一摸却是冷的,她愣了愣,“出来这么一会儿,才刚见风,手怎么这么冷?”
“到这里来,路上也见风了。”李时和不觉得冷,也没当回事,随口找了个理由。
他说话时语气向来很淡,听不出多少情绪,故而更显得可信。沈辞柔也不怀疑他,思绪又转到别的地方:“雪真好看。”
李时和对雪谈不上什么兴趣,但听着沈辞柔这样感慨,他顺势去看,视线扫过广阔的骊山和各殿的飞檐翘角,白雪皑皑,他忽然理解了一点。
这场大雪确实好看。落在殿上,盖住的是工匠精心雕琢的瓦墙;落在地里,融进土中的就是盛世帝国来年开春时的希望。
他点点头,轻声说:“是,确实好看。”
“冬天的雪漂亮,其他时候也有好看的东西。我想和你看以后冬天的雪,春天去踏青,夏天游湖,秋天还有很多好吃的。”沈辞柔握紧李时和的手,转头看他时眉眼间的倦意一扫而空,简直是神采飞扬,“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描述的事情太美好,笑容也太明朗,蕴藏的感情涌过来,简直是铺天盖地。李时和心头震颤,面上却只是含笑点头,他想说话,下一瞬却控不住自己,直接伸手把女孩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埋在她肩颈处。
漫上来的香气很淡,带着点雪后的凉意,他却觉得很喜欢:“好,我答应你。”
沈辞柔不太懂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是为什么,但她向来不讨厌亲密接触,何况外边总是有点冷,让人这么满满当当地抱在怀里,她还觉得挺舒服。
她伸手环过李时和的腰,使劲儿在他身上蹭了一下,笑着说:“冬天还有别的呢。我想去折梅花。”
“嗯。”李时和说。
“长安城里应该也还会下雪,雪后我想到东市去玩,还想去平康坊。冬天没什么好看的舞,但酒好喝,我带你去尝尝。”
“好。”
“对了,冬天西市上会卖整只的烤羊,当场烤,当场片,热腾腾的,光蘸着盐都很好吃。我们可以再尝尝这个。”
沈辞柔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李时和听出其中的欢愉和欣喜,不由收拢手臂。雪忽然飘下来,宫人在边上劝回屋,两个人却像是没听见,只在雪里相拥。
雪落下来,有些黏在发上,有些尚未落地就化成水珠,再在衣摆上结霜。下雪时天冷,李时和却从沈辞柔身上感觉到了暖意,隔着肌肤和衣物一点点渗到心口。
他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好,都依你。”
作者有话要说:阿晋,我怕了你了,惹不起惹不起。
第100章 黑蛇
大明宫地势高,夜里多风,睡前窗户没关严实,半夜里风刮起来,吹得窗棂微微作响。声儿不算太大,但一下下的也恼人,李时和一向自持,少有半夜里醒的时候,今晚倒被这么点小声音弄醒了。
他和沈辞柔都不爱让人贴身伺候,宫人都候在外殿,得喊一声才会进来,李时和不想吵着沈辞柔,轻手轻脚地下榻去关窗。
内殿里烧着地龙,赤脚踩在砖石上也不冷,去关实窗不过十几步,李时和折回来,刚撩起床帐在榻边坐下,肩背忽然紧绷,眼瞳都缩起来。
殿里留了灯,李时和隐约能看见沈辞柔乖顺地躺在榻上,厚重的被子盖到肩头,漆黑的长发在身边漫开。她没醒,脸上甚至有些略微的红晕,浓密的睫毛乖巧地垂落,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沈辞柔睡得很安稳,丝毫没有察觉身上盘了条蛇。
蛇身漆黑,鳞片宛然。
透过来的灯不够亮,看不出这条蛇究竟有多长,但它隔着被子缠绕在沈辞柔身上,手腕粗细的蛇身看着是绰绰有余。它缓缓地蜿蜒上沈辞柔的颈子,鳞片翕合,一点点移动到女孩的脸颊上,鲜红的蛇信触到肌肤。
大概是有点不舒服,沈辞柔在梦境里皱了皱眉,但还是没睁眼。
惊惧猛地涌上来,李时和顾不了那么多,伸手去抓那条黑蛇。
黑蛇忽然扭头,柔韧的身子甩向李时和的手,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尖利的毒牙刺破肌肤,直嵌到底。
手腕剧痛,李时和忍痛盯着那条蛇,最后看见的是一双金色的竖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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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大风,没关实的窗户彻底被吹开,在夜风里哐哐地响。这声音可真是要命,听风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绕过屏风去关窗。
刚把窗关实,她隐约瞧见床帐后边的人影,赶紧屈膝:“陛下恕罪,窗没关实。”
“……无事。”李时和沉默片刻,“下去吧。”
听风应声,再行了次礼,缓缓退出去。
内殿又暗了一层,李时和借着透进来的一点点光,低头看着睡在身边的女孩。
沈辞柔和刚才的梦里一样睡得安稳,面带红晕,长发铺开的样子都如出一辙。但她身上只有被子,哪儿还看得到什么金瞳的黑蛇。
分明知道是梦,李时和却不放心,看了沈辞柔一会儿,试探着把手伸进被子里。
被子里暖和,摸到的也是寝衣,到肩上时掌心里却触感滑腻。李时和猜是沈辞柔睡着睡着蹭开了寝衣,低声叹了口气,替她把衣襟合拢。
才合了一侧,沈辞柔迷迷糊糊地醒了,本能地拍掉他的手:“要起了吗……”
“还早。”李时和摇摇头,在她身边躺下,安抚地在后背上轻拍了拍,“再睡会儿。是我不好,吵醒你了。”
“没事……再睡会儿。”沈辞柔睡觉爱抱着东西,□□的软枕不知道踢到哪儿去了,她全靠本能,伸手扒住身边的郎君,脸往他怀里一埋,“你怎么啦……”
“做了个噩梦。”李时和不想细说,“做梦而已。睡吧。”
“嗯,做梦而已,梦都是假的,我们不怕……”沈辞柔含含糊糊地瞎哄人,她就没多清醒,随口说了几句,额头抵着李时和的胸口,眼帘一垂,又睡过去了。
睡得倒是快,李时和也不再吵她,就着这个抱她的姿势,试着让睡意再漫上来。
入睡前他鬼使神差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梦里被咬的手腕白皙光洁,蓝紫色的脉络隐约可见,看不出一点破口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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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床帐外边的声音隐隐约约,沈辞柔还没睡饱,听着就恼。她有点烦,往李时和怀里缩了缩,试图把声音堵在耳朵外面。
那声音却不依不饶:“……陛下?陛下?”
沈辞柔再缩了缩,直接把脸贴在了李时和的胸口。
“陛下?”外边的人显然急了,“陛下,该上朝了。”
“上朝”两个字钻进耳朵,沈辞柔蓦地惊醒。
上朝是卯时,李时和一向寅时过半就起床洗漱换衣,连旬休时都是这个点醒的,只不过能再陪她睡个回笼觉。该起床的点高淮会意思意思来喊一声,但往往他进来,李时和早就已经在穿衣裳了。
从没有这样让他一声声催的事情,沈辞柔觉得不对,随手理了理长发和领口,把床帐掀到钩子上。
床帐外边站的果然是高淮,乍看见沈辞柔刚醒的样子,脖子一缩,死死地低头:“扰娘娘歇息了,娘娘恕罪。臣这也是没办法,该上朝了……陛下醒了吗?”
沈辞柔没答话,低头去看李时和。
睡在她身边的郎君安然地合着眼,不像是要醒的意思,胸口随着呼吸均匀平稳地起伏,看样子是睡得很好。
沈辞柔知道赖床多舒服,但早朝这事儿不能拖,只能昧着良心推推李时和的肩:“无忧,起床啦。要上朝,过会儿再来陪我睡。”
李时和仍然闭着眼睛,睫毛都没颤一颤。
沈辞柔又试着叫了几声,还是没反应。她忽然觉得不对,试探着摸了摸李时和的脸。
他的肤色白,这么安静地睡着,看着像是尊剔透的玉雕,摸到手里却是热的,烫得沈辞柔指尖一缩。她紧张起来,屏住呼吸,手背轻贴在李时和额头上,果然也是烫的。
“传御医!”沈辞柔翻身下榻,边上的听风赶紧取了衣裳给她披上,“陛下在发热,早朝推迟,有折子的先上来。快去传御医!”
高淮心说这叫什么事儿,一个激灵,连礼都不行了,转身就往外跑。
听风也吓着了,迟疑片刻:“娘娘,这……”
“……我先洗漱,麻烦了。”沈辞柔其实心里也乱,她长这么大处理过的事儿也不算少,但多半是她自己的小事,实在解决不了还能找朋友帮忙。
但这回不一样。她跟着李时和学了这么久,也就学会了怎么从折子里抠出对方真正的意思,勉强能理清朝上的势力划分,若是真让她去应付长安城里的暗流涌动,她也没这么大脸敢说自己能做得多好。
可她没有办法,李时和突如其来地发热,病得醒都醒不过来,那她只能撑起来。
沈辞柔做了最坏的打算,和听风说:“找身能穿的礼服,不要太华丽的,看着庄重就行。”
听风应声:“那早膳呢?”
平常这个时间,沈辞柔肯定起不来,她就没正儿八经吃过几回早膳,现下也只能吃了,她点点头:“先准备着吧,清淡点的。温着就好,我等御医来了再吃。”
身边的宫人把话传下去,怡晴去取礼服,听风则让人端了水盆帕子来给沈辞柔洗漱。
等沈辞柔洗漱完,换了身常服,太医令孙放林刚到。
路上高淮就说了是皇帝的事,孙放林哪儿还敢多话,战战兢兢地到榻边跪下,指尖压上李时和的手腕,细细探着脉。
诊了一会儿,他觉得不对,盯了李时和一阵子,再探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对,眉头越皱越紧,整张脸看着像是个在藤上长了太久的胡瓜。
沈辞柔看着都有点慌,压低声音:“太医令,这是……怎么了?”
“这……从脉象上看,陛下并无大碍,只是有些风寒发热。毕竟在冬里,又刚从华清宫回来,偶感风寒也是有的。”沈辞柔刚稍稍松了口气,孙放林接下来的话又把这口气堵回去,“但陛下发热太过,且沉睡不醒……又不像是风寒能有的症状。”
沈辞柔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太医令能说个准话吗,到底是怎么了?”
孙放林调转方向,对着她跪下,头压得低低的:“臣无能。”
太医令不是虚职,都是太医署里医术最高超的,往往也在宫里当了几十年太医,从底下一步步提上来,他没法子,其他人更没法。沈辞柔一阵眩晕,让听风扶了一下才站稳:“……我知道了。那现在,能不能开药?”
“臣只能按陛下的脉象,开些治风寒的药。”孙放林迟疑着,“但陛下久久不醒,药能不能喝下去……”
“不管怎么说,先开药吧。”
孙放林应声,刚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纸笔,余光瞥见沈辞柔朝着他一屈膝,差点吓到地上去:“娘娘……”
“都说医者父母心,”沈辞柔端端正正地行完这一礼,“于我而言,陛下不只是皇帝,还是我的夫君。无论如何,还请太医令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