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那天我去赴宴,宴后我有个在大理寺的朋友就和我提起了这件事。现在都六月中旬了,怎么才刚刚贴这个布告?”沈辞柔想不明白,有点自暴自弃,“算了,布告都贴出来了,那就是坐实了有这回事,我得赶紧回家了。”
沈辞柔抬腿想走,无忧却忽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盯着沈辞柔又惊又疑的目光,无忧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他戴着斗笠,你没看清他的脸,他不一定没有看清你的脸。”
沈辞柔眼神一凝,片刻后才艰难地吞咽一下:“不至于吧……”
“布告上既然说了让看见逃犯的人及时上报,还有报酬,那么看见的人有很大可能会上报。”无忧松开沈辞柔的手腕,“穷凶极恶之辈,多杀一个人也无所谓了。”
“可那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沈辞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胡乱摸了几把,求援一样地抬头看无忧,“我长得这么令人过目难忘吗?”
无忧看着沈辞柔那张相当漂亮的脸,在她期盼的目光里残忍地点了点头。
“那我是完了呀……”沈辞柔一想到那个逃犯就浑身发毛,原地踱了几步,忽然灵光一闪,“不对啊,就算他还记得我的脸,也不一定这么巧,就能遇上啊?”
“是,不一定能遇上。所以赶紧回家,逃犯落网之前不要随便出门。”无忧笑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话说到这份上,沈辞柔也不推辞,和无忧并肩走在路上,越想越觉得自己凄凉。
想着想着她又觉得不对,无忧虽然是男子,身量也高,但看起来身形并不壮实,腰勒得她看看都忍不住想摸摸自己的腰比一下。无忧又是个琴师,习武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如果真的那么不幸,遇见了那个布告上的逃犯……谁保护谁啊?!
想到这里,沈辞柔顿觉自己遇上的事儿简直是惨无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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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不想遇见什么,就越会遇见什么,沈辞柔一路求神拜佛从上清宫拜到了白马寺,恨不得连西域那边的神也拉来一起拜,然而在转过一个拐角时她回头一瞥,还是看见了个胡服斗笠的身影。
“我真的挺倒霉的。”沈辞柔腿都有点发软,撑着和无忧说,“我看见了。”
无忧面上还是很冷静:“那怎么办?”
沈辞柔僵硬地迈步:“你说我能不能找到巡城卫?”
“巡城卫在坊市闭门以后才会开始巡街,”无忧残忍地戳破真相,“而且,这是平康坊,他们不会来的。”
沈辞柔很想把先前决定穿平康坊的头扭下来,她又拐过一个街口,心一横:“你先回去吧。”
“怎么突然让我回去?”
“如果他不想杀人,那我们分开各回各家也没事;如果他想杀人,我猜我是打不过他,”沈辞柔扭头去看无忧,“那没必要拖上你了。”
无忧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沉默片刻后皱了皱眉:“为什么你觉得我们分开,他就不会找我麻烦?”
“这逃犯还玩连坐吗?”沈辞柔惊了,“是我看见他的,你又不知道他。”
“我们一起看到了市墙上的布告,随后我和你一起走了一段路。倘若他跟在我们后边,是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的。”无忧说,“能从山南西道一直到长安,他总会有点紧张,很有可能会认为你把相关的事情告诉了我。”
沈辞柔顺着无忧的话往下想,僵了僵才回答:“也就是说,那个逃犯,很大可能不会放过我们?”
无忧点点头,居然笑了笑:“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沈辞柔实在难以理解无忧在笑什么东西,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然是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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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
沈辞柔先前和崔慕栾他们一起逛平康坊的次数也不少,还是头回发现平康坊这么大,跑了这么久还没看见北门的影子。
越往北跑,时间拖得越久,人烟就越稀少。太阳也渐渐西沉,脚下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沈辞柔也越来越慌,偏偏体力消耗得差不多,再跑就要命了。
无忧怀里还抱着把七弦琴,负重跑就更吃力,停下来的时候面上飞红,鼻尖都渗出些细小的汗珠。
他抬袖抹去鼻尖上的汗,声音倒不带喘:“没力气了?”
沈辞柔喘着气,摇摇头,又缓了缓才说:“这可能是我活了十七年里面,最傻的那一天。”
“怎么傻?”
“为了躲个可能的逃犯,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沈辞柔舔舔嘴唇,“万一先前是我看错了呢?”
无忧失笑,看着沈辞柔背靠着墙蹲在地上的样子,忽然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沈辞柔的发顶,掌心触感柔顺,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大难临头,沈辞柔也顾不得问无忧这个动作是路数,艰难地撑着膝盖站起来:“快走吧,不然要么被追上,要么今日得在平康坊过夜了。”
无忧没回答,他的视线投在远处的一个拐角,隔着几个破口的水缸看见沈辞柔所说的人。
一身胡服,斗笠压得遮住了面容。
趁着对方还没看见,无忧侧身避到墙边,一手抱着七弦琴,另一只手扶起沈辞柔:“他过来了。”
沈辞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用眼神传达着内心的焦灼。
“跑不远了。”无忧算了算到北门还有多少路,转头看见了巷口塌了一半屋顶的茅屋。
他抱紧七弦琴:“到前面去,先躲躲。”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给基友看的时候,基友吐槽为什么一国之君出门不带暗卫什么的。我说想象一下自信的十三段3000分琴爹,点了清音长啸的那种(……)
第11章 柜中
不愧是塌了一半屋顶的茅屋,屋子里的陈设和外在保持一致,桌椅柜床全都是破的,墙上结了厚厚的蜘蛛网,飞起的灰尘能呛死人。
无忧回身关上门,在屋里扫视了一圈:“这门没锁。躲柜子里。”
“柜子也没锁啊!”沈辞柔嘴上这么说,身体倒是很急迫地平躺进柜子里。
无忧随后也爬了进来,怀抱的七弦琴放在了一边,紧紧卡在沈辞柔边上。
柜子门一关,柜内就成了个封闭的空间,仅能从破开的几道细缝里漏进来一点光。
柜子不大,沈辞柔不得不蜷起双腿,比她高近一个头的无忧就更惨,还带着一架七弦琴,又要和沈辞柔保持距离,整个人几乎是扭曲地塞在柜子里。
……到底是多爱这把琴,都这时候了还坚持带在身边!
无忧其实没多爱这架琴,不中途丢了只是因为琴剑一体。
他一只手搭在面朝柜门的琴头上,握住藏在夹层里的剑柄,指尖一动,听见轻轻的一声“喀”,琴内咬住剑的机括依次松脱,手腕发力就能□□。
茅屋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脚印清晰可辨,不瞎就肯定知道他们躲在柜子里。但只要有人敢闯进来,他就敢推门拔剑。
沈辞柔蜷在柜子里,后背紧紧贴着柜底,胸前半压着七弦琴,呼吸的每一口里都带着灰尘。她紧张得要命,竭力控制呼吸不发出太大声音,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在柜子里乱转。
柜子狭小,乱转的结果就是盯到了无忧身上。
无忧一手按在靠里的柜壁上支撑上半身,一手托着琴,手肘紧压在柜门上,整个人几乎是隔着琴覆在沈辞柔上方。
沈辞柔借着透进来的几缕光,先看见无忧优美的下颌,再是线条流畅喉结清晰的颈部,再往下就透过略微汗湿而松散的领口窥见些许胸膛。
无忧熏在衣领上的淡香因为这个极为贴合的姿势渗进沈辞柔的鼻尖,她甚至感觉到无忧的体温透过衣衫散出来,一点点晕在她脸上。
沈辞柔的脸莫名地就有点红。
无忧对沈辞柔的变化毫无知觉,只在心里感慨,时至今日还能被逼到躲在柜子里,混到这个地步,他也算是开国以来的头一份了。
他微微侧过头,听着在门外徘徊的脚步声,缓缓压低身体绷紧肩背,动了动腿确保开门时能更快冲出去。
夏衫单薄,这么一个小动作也弄出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沈辞柔感觉到无忧的小腿隔着几层轻软的布料蹭过腰侧,带起一阵陌生的酥麻微痒,心跳在那一瞬间快了不少,心脏疯狂跳动,一下一下仿佛擂鼓。
是因为紧张吗?
……她不知道。
门外的脚步声逼近到极致后居然不再靠近,时重时轻,时远时近,近似在外徘徊的状态。
无忧撑着柜门,一面警惕着外边的脚步声,一面仔细回忆自西门到这里所听到的消息,一点点把思绪理顺。
逃犯未捉拿归案,不归大理寺管,但按照沈辞柔的说法,六月初七时大理寺已经有人得知,说明京兆府或者刑部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在山南西道流窜的逃犯,且还犯下连杀数人的重罪,入了长安,为什么没有折子递上来?
是把不准消息真假,还是刻意隐瞒?
京兆府、刑部、大理寺。
山南西道、梁州……卢氏……
范阳卢氏!
无忧心口一紧,手臂上忽然传来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臂上的肌肉紧绷,几乎要从琴中抽出剑来。
他换了一口气,低下头看见一张被柜内热气闷红的脸,沈辞柔的手正搭在他手臂上。
沈辞柔收回手,嘴唇轻轻张合,却没有发出声音:“走、了、吗?”
无忧读出沈辞柔的唇语,仔细听了一会儿,确保没有脚步声,才点点头。
“……热死我了。”沈辞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是不敢大声说话,喘了几口气后她忽然别别扭扭地问,“无忧,你……用的是革带吗?”
无忧莫名其妙:“圆领袍不应当配革带吗?”
“不是……”沈辞柔皱着眉犹豫片刻,视线从无忧身上移开,支支吾吾地说,“太硬了……硌着我了。”
沈辞柔这句话说出口完全是无心,客观地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感受,听在无忧耳朵里却变了个味道。
一时发昏才躲在柜子里,外边逡巡的是重罪的逃犯,无忧刚才没有丝毫绮念,硌着沈辞柔的也确实是革带,但一放松下来,这话怎么听怎么微妙。
他低了低头,舌尖舔过尖利的犬齿。
现下的姿势真的不妙,上半身好歹还有架七弦琴分割,再往下就是卡在柜子里,全靠侧身错开才不至于交叠。
沈辞柔被闷得一直红到了眼尾,嘴唇也是嫣红的,脸颊两侧留出的头发被汗濡湿,有几丝甚至黏到了嘴角,像是随时会被吃进去。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微张着嘴喘气,在白腻的颈部下方,胸口因为喘息明显起伏,微微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像是,像是……
无忧眼神微颤,手心发烫,一时不知道哪里才是视线能落下的地方。
沈辞柔等了等,压在身上的男人还是没有起身,她只好又把视线转回来,舔了舔嘴唇:“……无忧?”
无忧喉咙一紧,猛地打开柜门,抱着琴翻出去。他背对着柜门,抱琴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收拢,睫毛快速颤动。
沈辞柔爬出柜子,身上的襦裙脏得一塌糊涂,她拍了几下就放弃了:“平康坊是不是应该整修一下?”
“……是。”无忧应了一声,依旧背着身。
沈辞柔抬手在脸颊边上扇了扇:“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不知道。”无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答什么,“出去吧。”
“现在出去?不要紧吗?”沈辞柔还是有点怂,“真的不在外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