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后的为人,也许谁的话都不会轻信,于是便会派人去查越龙和张昌宗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就会发现,越龙之所以会变成张昌宗,乃是钟羡去跟户曹尚书打了招呼换了户籍。至于钟羡此举是受皇帝指使还是受钟慕白指使,太后可就需要好生分辨了。
想起自己兴之所至布下的一场局,就把太后身边的人打得七零八落,顺便还把钟家也扯进来挡箭,长安就有些乐不可支。纵然整件事中她唯一对不住的就是钟羡,然而,谁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来着,若他没这个能力,她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去啊。唉,可怜的钟羡,遇上她也是倒霉,要不下次就亲他一下当做补偿好了。
长安自觉今夜凯旋,自然想与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然而举目一瞧,慕容泓侧卧在龙榻上背对外间一动不动,爱鱼在猫爬架上的猫窝里睡得四脚朝天。
长安撇撇嘴,嘀咕道:“一人一宠一个德性!”
她将地铺铺好,全身放松地往地铺上一躺,双腿交叠双手枕在脑后继续思量。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不过是个开端而已。如不出所料,太后就算因为刘汾的反噬而怀疑寇蓉,在事实未明之前也不会立刻发落她。也就是说,冯春下台后,冬儿还是有机会借寇蓉之力取冯春而代之的。以慕容泓的意思,若冬儿不能为他效忠就要除了她,虽以她对冬儿的了解,让她易主而侍的确有些困难,但这也算是她的一大优点不是?太容易背叛原主人的才有问题。所以对冬儿,她还是想尽力争取一下的。
再来就是出了这样的事,刘汾这个中常侍是绝对当不成了。连着派来两任中常侍,两任都不得善终,这第三任的人选太后八成得精挑细选一番了。有道是事不过三,若是第三任也栽了,慕容泓亲政以后,太后是绝对没有这个脸面与理由再插手中常侍之位的人选的。
从私心而言,长安希望接替刘汾位置的会是郭晴林。原因无他,郭晴林是合宫数千太监中的第一人。从刘汾透露的消息来看,这郭晴林初入宫时也不过是长禄一般的人物,甚至还不如长禄,长禄至少还是御前听差,而他只是太后身边一个得力太监的娈宠而已。这样的人,最后能取他师父而代之,成为慕容瑛的左膀右臂,大约不是光凭那一张脸就可以办到的。
长安心中很是清楚,她如今得势全靠慕容泓的宠信,然而越到后面,她想要的越不是光凭慕容泓的宠信就能得到的。她必须具备一种能力,与慕容泓无关的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就是——在外朝左右逢源,在后宫御下有方。
她很明白这种能力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她需要耳濡目染。而不管是徐良还是刘汾,都不可能让她耳濡目染到这种能力,因为他们本身不在那个位置上,不具备这种能力。只有郭晴林可以,长信宫首领太监,司宫台内侍监,官居从三品。这已是一个宦官所能得到的最高官职。而司宫台,更是总管宫内所有内侍的首脑机构。
中常侍,司宫台内侍监,只有坐上这两个位置,才最接近她梦想中的九千岁。中常侍的位置容易得到,百分之四十的能力加上百分之六十的宠信就能将其纳入囊中并坐得稳当。但司宫台内侍监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得的,需得百分之百的能力加上至少百分之五十的宠信才成。
郭晴林一边伺候太后一边还与下面这些小太监不清不楚,太后居然都能容忍,八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是她不想处罚郭晴林,而是一旦把他从司宫台内侍监这个位置上拉下来,没有人能替代他。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郭晴林的办事能力。
陈佟不是威胁她离郭晴林远些么,若是郭晴林被调来了甘露殿……陈佟,许晋,包括他们身后的人,还能隐藏多久呢?
虽然比之徐良刘汾之流,郭晴林无疑要难对付得多,也危险得多。然而,若她面对的一直是猪一般的对手,又如何能提升自己的实力呢?
长安闭上眼,心中默念:郭晴林,长禄曾是你的猎物,而你,如今却是我的猎物。且看你我之间,最后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长信宫,寇蓉行色匆匆地从西寓所的方向往万寿殿疾走,刚走到一半,前头有人挡道。
她停下步子,看着郭晴林戒备而疑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郭晴林负着双手仰头看月亮,仪态闲适道:“如此良宵,寇管事因何面色不虞啊?”
寇蓉无心与他闲话,只道:“我有要事去见太后,烦劳郭公公让一下道。”
郭晴林回首看她,似笑非笑:“便是我此刻让道,莫非你就赶得及了?”
寇蓉眉头一拧,问:“你什么意思?”
郭晴林朝她走近几步,微微倾过身低声道:“在我心里,你寇管事是对太后最忠心不二的人,没想到,到头来却把自己用过的东西送给太后去用,我还想替太后问寇管事一句‘什么意思’呢。”
寇蓉闻言悚然一惊,心肝乱颤地看着郭晴林。
迄今为止,她唯一自己用过而又送给太后的,只有越龙。
“你……你……”极度的惊慌与恐惧之下,寇蓉居然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寇管事不必惊慌,怎么说咱们也一起共事多年了。我若想害你,如今问你这句话的就不是我,而是太后了。”郭晴林站直身子道。
寇蓉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失措,看着郭晴林问:“你为何会知道?”
“啊,方才在瑞云台那边巧遇刘汾,他说有要事去见太后。我觉着太后已经睡下了,还是不要让人去打搅她的好,就把刘汾带到一旁好生谈了谈。”郭晴林云淡风轻道。
寇蓉听他话中之意,她与越龙的事竟然连刘汾都知道,心中愈发笃定越龙进宫一事定然与皇帝那边的人脱不开关系。但正因如此,她更不敢让太后知道真相。
“你想如何?”她问郭晴林。
“不想如何。只想维持现状,你继续做太后的心腹,张昌宗继续做太后的男宠,至于那些不识好歹的人,我自会帮你处理掉。”郭晴林道。
寇蓉疑惑:“宫里的人都是无利不起早,你这般帮我,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郭晴林走到一旁,背对着寇蓉道:“当年罗泰一事,你也是直接参与的,其中内情再没人比你我更清楚。这些年来,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因为罗泰,太后对我始终存有忌惮之心。我虽并无背叛太后之意,却也疲于应付她没完没了的猜忌。如今太后有了男宠,也正使我松了口气,得以借此机会将我与太后的关系调整到一个令彼此都放心的模式上去。所以我不希望此时有人来破坏这种平衡,你明白么?”
“可是,出了今夜之事,对张昌宗,太后必定会彻查。你所希望的平衡,恐怕终归会被打破。”寇蓉道。
“张昌宗会如何,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不过是,你必须一直以心腹的身份呆在太后身边。如此,才能有第二个张昌宗,第三个张昌宗,毕竟有一就有二,一件事若是让人食髓知味了,是很难彻底戒除的。只要有你在,就算我不在太后身边,也能随时掌握太后的一举一动所思所行。而只要我的地位固若金汤,你自然也不会受那池鱼之殃。如此互利互惠之事,寇管事想必是乐于与我合作的吧?”郭晴林看着寇蓉笑得胸有成竹。
第178章 一死一疯
夜,已经深了。
慕容瑛斜倚在榻上,一页一页地看那些供词。灯光下,那张本该垂垂老矣的脸娇柔明媚玉润生光,仿佛真有采阳补阴这回事一般。
寇蓉跪在榻沿下。
良久,慕容瑛翻完了供词,道:“如此说来,这个张昌宗出现在哀家面前,并非偶然?冯春她还说什么了?”
寇蓉俯首道:“冯春说她对这个张昌宗一无所知,只是听信了刘汾的话,说这样做能帮他刘家翻案,所以才做出了这等叛逆之事。”
慕容瑛沉默不语。
寇蓉叩头道:“奴婢有罪,总以为能进宫的人必是验明正身家世清白的,没想到还是中了奸人的圈套。请太后责罚。”
慕容瑛瞥她一眼,道:“你自然是要责罚的。但在责罚你之前,哀家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活腻味了,敢把手伸到哀家头上来。”
正说着呢,燕笑在外殿禀报道:“太后,郭公公求见。”
“传他进来。”慕容瑛道。
郭晴林进殿向慕容瑛行了礼,道:“太后,派去长乐宫的奴才已经回来了,刘汾并不在长乐宫中。紫宸门上的奴才说一个时辰前看到他离开了长乐宫,而景福门上的侍卫说大半个时辰前看见刘汾进了长信宫。”
“既然人在长信宫中,还不派人去找?”慕容瑛斜眼过来。
“已经派人去找了,想必待会儿就会有消息。”郭晴林道。
等了片刻,慕容瑛不耐烦起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找到了人先扣起来,哀家明早再见他。”
郭晴林与寇蓉刚要退出去,外头忽然来人报说找到刘汾了,人已吊死在他先前在长信宫东寓所住的房间里。
慕容瑛愣了一下,当即吩咐郭晴林:“立刻派人守住那间房,在闫旭川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郭晴林领命。
次日一早,慕容瑛梳洗完毕,正在用早膳时,闫旭川来了。
“案子查完了?”慕容瑛眉眼不抬地问。
闫旭川拱手道:“回太后,刘汾的尸体仵作已经验过,现场微臣也勘查过了,刘汾确系上吊而死。”
“就没有被人杀害的可能?比如说被人杀死后再挂上去,或者,迷昏了挂上去?”慕容瑛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之巧的事情,这边刚出了越龙之事,与之有关的关键人物刘汾一句话不说就上吊死了。
闫旭川道:“刘汾除了脖颈处的勒痕之外身上并无其他伤痕,脖颈处的勒痕也只有一条,且止于双耳之后而非交叉于脖颈之后,所以不可能是被人勒死后挂上去的。若说是被人迷晕了挂上去,那必定是人躺在地上用绳圈套在脖子上再将人吊至半空中,那绳索上必有一段因为在负重的情况下与房梁摩擦,磨损比之别处更为严重。但微臣仔细检查过刘汾用来上吊的那根绳子,并不存在这样磨损犹为严重的一段。由此可以推断,刘汾被人迷晕后挂上去的可能性不大。”
慕容瑛闻言,思忖半晌,对寇蓉道:“去把冯春带来。”
寇蓉早就预料到刘汾死了慕容瑛可能要见冯春,她心中已有让冯春不胡言乱语的对策,当即便带着人回西寓所去提人。
孰料刚到西寓所,负责看守冯春的宫女便急急来报:“寇姑姑,冯掌库她疯了。”
寇蓉眉头一皱:“疯了?”她走到房门前往里面一看,只见冯春腆着个大肚子正在房里一边傻笑一边走来走去。
“怎么回事?”寇蓉观察了片刻,问一旁的宫女。
“方才秋红多嘴告诉她说刘汾刘公公死了,她呆了片刻之后,突然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走到床边去拿起枕头塞在衣服里,说她怀孕了,要给刘公公生个大胖小子。”宫女道。
寇蓉眸中闪过一丝疑虑,踌躇片刻,对那宫女道:“去拎一桶粪水来,告诉她是早点。”
宫女心领神会,很快使人拎了净桶过来,往房中一放,对冯春道:“冯掌库,早点来了,快吃吧。”
冯春听说是早点来了,欣喜地来到粪桶旁,趴下就用手到桶内捞出一块污秽之物吃了,一边吃还一边口齿不清道:“真好吃,真香……”
看她那样,寇蓉险些吐出来。她用帕子捂着口鼻强自压下那股作呕感,对宫女道:“看住了她。”自己转身去万寿殿汇报去了。
“疯了?真疯假疯?”听得寇蓉的汇报,慕容瑛用帕子拭着唇角漱口留下的水渍,问。
寇蓉道:“奴婢不知,但她吃了净桶中的秽物……即便是装的,装到如此境地,也足以表明她的态度了。”
慕容瑛不甚在意道:“既如此,将她送去莲溪寺。吩咐海静师太,密切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没有哀家的允许,不许她踏出莲溪寺半步。”
寇蓉应了,着人去安排此事。
慕容瑛手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道:“连着两任中常侍都莫名其妙地折进去了,看来陛下这命格,不但克父母亲人,还克身边伺候的人呐。”
她走到郭晴林跟前,停住,侧过身看着他道:“郭晴林,哀家记得,当初你师父也说他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身边一向没有亲近的人。后来遇着你这个命硬的,才将你收纳在身边。没想到你果然命硬,自己没被天煞孤星给克死,还成功反噬了。不知你这命格,与陛下的命格相比,谁的更硬些呢?”
郭晴林俯首道:“奴才但凭太后吩咐。”
慕容瑛抬头看着殿门外灿烂的日色,道:“也是时候该去探望探望陛下了,走吧。”
刘汾早上没出现,慕容泓象征性地问了句,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慕容泓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长安心中有些疑虑,按理说慕容瑛不该这么突然就把人扣下,不过是下人之间的恩怨罢了,没必要因此引起旁人的猜忌。最不着痕迹的做法应该是放刘汾回来,然后再寻个错处将他名正言顺地发落了才对。反正刘家人虽然被发配了,但毕竟还活着,以此作为要挟,刘汾不敢说出对太后不利的话来。
那刘汾至今未归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吧?
慕容泓靠坐在软榻上,眼角余光看着长安在猫爬架旁心不在焉地逗弄爱鱼,正想把她叫过来说话,外头却报慕容瑛来了。
慕容泓起身迎至外殿。
慕容瑛见慕容泓居然能起身了,甚是高兴。见过礼后,两人在外殿窗边坐下。
慕容瑛看着慕容泓笑道:“一早就听太医院那边汇报说你身子恢复得比他们预计的要快,哀家还以他们说好话哄哀家开心呢。今日一见,方知竟是真的,哀家这颗心总算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慕容泓温雅道:“是泓儿不孝,让姑母替泓儿操心了。”
姑侄两个上慈下孝地虚与委蛇一番,慕容瑛叹了口气,道:“哀家今日前来,还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知陛下。原本陛下正在病中,阳气衰微,这种不吉利的事都该避着才是,然而此事关乎到陛下身边的人事变动,也终究是瞒不住的。”
“姑母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您知道朕从来都是不避忌这些的。”慕容泓道。
“事情是这样,哀家那边最近在清查以前的账目,发现一些不清楚的地方,原是想叫刘汾过去问两句话的。谁知他不知为何那般想不开,竟然自己一脖子吊死了。虽然他算是长信宫的人,但毕竟在长乐宫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中常侍,此事无论如何也得让你知道才是。”慕容瑛道。
慕容泓似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默了一下,难得的有些木讷道:“哦。”
见他一副纯稚少年笨嘴拙舌的模样,长安就忍不住想笑。要说这人还真是演什么像什么,若是放到她上辈子那个世界上去,如此相貌如此演技,分分钟红遍全球。
见他这般反应,慕容瑛似乎也有些难以为继,顿了一顿方道:“说来惭愧,哀家连着送了你两任中常侍,居然都不得善终,是哀家识人不明之故……”
“姑母千万别这样说。泓儿听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约是我这长乐宫的水土不好,让泓儿无福消受他们这样的人才。”慕容泓忙道。
“瞧陛下这话说的,你是一国之君,什么样的人才你消受不得?这长乐宫既然是真龙天子所居之处,便是天底下头一块风水宝地了,是他们这些奴才德浅福薄,无福消受陛下的恩德是真。你尚在病中,这长乐宫终是需要一个人来替你打理诸般琐事,所以哀家决定让郭晴林暂代中常侍一职,待日后有了更合适的人选,再让他退位让贤不迟。不知陛下意下如何?”慕容瑛看了眼侍立一旁的郭晴林,对慕容泓道。
慕容泓忙推辞道:“姑母,郭公公乃是您身边得力助手,若派来长乐宫,一来是大材小用,二来您身边不就短缺人手了么?此事万不可行。”
慕容瑛道:“你先别急着推,这是哀家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说实话,在你身边伺候的人本来都应由你自己做主才是,只要你喜欢,哪怕能力欠缺些也无妨,只要能将就着对付过去就成。但中常侍不一样,眼下你尚未亲政,体会不到中常侍的重要之处,这出入朝廷传达诏令,掌理文书预参帷幄之事,可不是谁都做得来的。哀家知道你身边有爱幸之人,然终究是资历太浅了些,不足以胜任此位。郭晴林久在哀家身边服侍,他的能力哀家最是清楚不过,你且试用他一段时间,若觉着不好,咱们再挑别人便是。”
慕容泓闻言,稍一思索,便对慕容瑛行礼道:“多谢姑母为泓儿考虑周祥。如此,泓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