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恕奴才直言,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能阻止他的唯有一人?”她艰难道。
“谁?”
“皇后自己。”
赢烨再次皱眉:“你什么意思?”
长安咳嗽了两声,做出难受的样子,道:“陛下,您能不能放奴才下来说话?”
赢烨急于听她说下去,便手一松,放开了她。
长安总算得以松了口气,她也不敢卖关子,站稳后便接着道:“皇后陷在他手里两年多了,您的表现让他清楚皇后在您心里的分量,他折磨皇后目的并不在于折磨她,而在于折磨您。但他可以让皇后受苦,却不能让皇后真的出事,因为您曾欲以十郡土地交换皇后他都未肯应允,如果皇后在他手中出了事,他不好向底下那帮大臣交代。唯有皇后以死相抗,才能叫他有所忌惮。但是,皇后为了与您团聚,轻易不敢言死,如没有人从中调和,此事也不好操作……”
“谁能调和?”赢烨一急就想去揪人衣襟,想到自己前一刻才刚放开她,又硬生生忍住。
长安胸有成竹,道:“奴才能。”看了看赢烨的表情,她又急忙补充道:“因为奴才不会害皇后娘娘,所以皇后娘娘相信奴才会帮她。其他人,她不敢信。”
“那朕放你回去,你现在就回去!”赢烨说干就干,当下扯着长安就往殿外走。
“陛下,陛下。”长安从他手下挣扎出来跪下来抱住他的腿道:“陛下,慕容泓此番派奴才出来,是为了看住钟羡的。如今他在这里,奴才独自回去,定会被看做叛徒奸细,别说回宫见皇后,小命都不保啊!”
“你的意思是,要朕连钟羡也一起放了?”赢烨神经敏感起来。
长安忙道:“奴才万死不敢有此想法,奴才只是想让您知道,您让奴才出主意,奴才的主意是不可行的。您还是找您的臣下们去商量吧。”
赢烨瞪她。
长安畏缩地垂下脸去。
老天保佑,两刻之后,长安全须全尾地回到了漱玉楼。
钟羡还没睡觉,见长安从外头回来,冻得小脸雪白浑身发抖,忙站起来用自己身上裹着的那条被子将她裹住,让她在炭盆边上坐下,问:“没事吧?”
长安手肘处还火辣辣地疼着,因为牙关还在打颤,便摇了摇头没说话。
钟羡见状,忙往炭盆中添了好几块炭。
长安裹着犹留着他体温的被子焐了一会儿后,终于缓了过来。
这时钟羡窸窸窣窣地从怀中摸出个纸包。
长安好奇地侧着脸看着。
他从纸包中拿出那个烤得黑乎乎的红薯。
长安忍不住笑道:“不是吧,黑成这样你也往怀里塞?”
“反正有纸包着,怕什么?”他试图剥皮,殊不料那表皮早已被烤成了黑灰,一碰就弄了一手黑。
钟羡有些尴尬。
长安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道:“我来吧。”
“不用,区区一只薯尔,难不成还要假人之手?”钟羡偏不信这个邪,与红薯奋战半晌,终于还是让他把它给剥干净了。
他将金黄喷香的红薯肉递到长安嘴边。
长安打趣他道:“它让你剥得那么辛苦,你自己吃了它慰劳慰劳自己吧。”
钟羡难得的与她开起了玩笑,道:“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合该你吃。”
长安看着他脸上那纯粹得仿佛不含丝毫杂质的笑容,胸膛里那颗被暴力和寒冷侵袭的心渐觉温暖。
上次他问她对自己的人生有何期盼,其实她的期盼很简单,那就是——再也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说到底她并不是一个具有很高的奉献精神与自我牺牲精神的人,之所以这么拼,无非是没人能给她安全感,为了自己能给自己安全感,她不得不拼命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地位而已。
如果此番能活着回去,慕容泓还不肯放权给她,她会离开他。
她厌倦了这种被人踩在地上践踏的感觉,既然她不能成为一个别人践踏不了的人,那她就只能离开那个会被人轻易践踏的地方。
或许做钟羡的幕僚也不错,至少他愿意为她放下身段,平等以待。
第377章 遭遇
长信宫万寿殿,尹蕙将空了的药碗放到一旁宫女端着的托盘里,又拿了水杯伺候慕容瑛漱口。
收拾妥当后,慕容瑛躺回床上,看着尹蕙问:“关于周婕妤去莲溪寺替哀家祈福一事,后宫诸人之间可有什么议论?”
尹蕙道:“回太后的话,最近天冷,妾都不曾出去串过门,是故不曾听到什么议论。”
“天冷不过是借口,为陛下准备寿礼才是不出去串门的真正理由吧。”慕容瑛一语点破她。
尹蕙顿时红了脸,低声道:“太后英明。”
“说说看,为皇帝准备了什么寿礼?”慕容瑛问。
尹蕙道:“妾也不知陛下到底喜欢什么,就给他缝了个手捂子。妾给太后也缝了一个,还请太后不要嫌弃妾手艺拙劣。”她说完,对站在不远处的随行宫女招了招手,宫女行至近处,呈上一只里面是紫貂绒,外面是锦缎缝制的圆筒状物件,那锦缎上凤穿牡丹的图案绣得栩栩如生。
“冬天外头寒风刺骨,太后外出时将手放在这手捂子里头,就不会冻着了。”尹蕙眉眼温润肤色润白,论姿色只能算是清秀,但气质温婉,声音也好听,这般柔声细语的时候,别有一股能安抚人心般的魅力。
“你有心了。”慕容瑛令寇蓉将手捂子收下,屏退内殿宫女太监,独留了寇蓉在一旁,复又对尹蕙道:“这送礼若不投其所好,送与不送,也没什么区别。”
尹蕙有些不好意思道:“妾也曾厚着脸皮向陛下身边的长福公公打听陛下的喜好,他并没有告知臣妾。”
慕容瑛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又岂会让人轻易得知他的喜好?不过你只要能投了他明面上的喜好,也就能胜过后宫中的大部分人了。”
“明面上的喜好?”尹蕙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太后是指那只名叫爱鱼的猫么?”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作为嫔妃,你的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一点。猫不过是皇帝的消遣之物,若是连消遣之物都要去讨好,你岂非连消遣之物都不如?”
尹蕙被慕容瑛说得满面通红,忙起身行礼道:“妾愚钝,请太后恕罪。”
“坐下吧,哀家不是在指责你,皇帝有多难伺候,哀家还不清楚么?只是皇帝甚少临幸后宫,大婚马上就满一年了,也没个子嗣,哀家这心里着急。”慕容瑛道。
“妾蒲柳之姿,不能讨陛下欢心,是妾没用。”尹蕙羞怯道。
“不是你没用,你看看后宫有几个能讨皇帝欢心的人?皇帝心不在后宫,嫔妃就是能耐再大,也翻不出浪来。所以说,要想陛下来后宫,你们呀,也得想点办法减轻他在前朝的压力才成。比如说,前阵子安北将军因为儿女之事一直在朝上咬住丞相不放,耽搁了多少正事,皇帝他心里能不烦吗?这时候如果司隶校尉能参安北将军一本,让他自顾不暇,解了朝上这场乱局,那就又不一样了。”慕容瑛看着尹蕙道“你父亲哀家是知道的,那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你没有来自娘家的压力,便该一心为皇帝着想才是,皇帝不来后宫,你也不想办法,准备就这么在后宫一角空耗一生不成?待过几年皇帝能熟练处理政务了,又是该选秀的时候了,到时候你就二十出头了吧,若还是选侍,你想想将来你在后宫里还能有什么发展?”
……
甘露殿,慕容泓正在看赢烨写来的信。这男人果然如传说中一样的莽,信上就一句话——慕容泓,别拿女人撒气,你是男人就冲我来!
那股子愤怒郁卒之情几乎要透过那强劲锋利的笔迹扑到他脸上来。
慕容泓一眼瞥过,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扔,问一旁的褚翔:“探子回来怎么说?”
褚翔道:“益州那边正往兖益边境增兵。”
慕容泓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褚翔退下后,他又吩咐侍立一旁的长福:“去把嘉容带来。”
小半个时辰后,嘉容被带到了甘露殿内殿。
不过月余,她便似变了个人一般,穿着下等宫女穿的灰色棉袄,人瘦了一圈,头发也呈现出竟日操劳的那种凌乱,耳朵上生了冻疮,整个人狼狈不堪,活似一朵绝世名花被慕容泓生生给折磨成了残花败柳,任谁看了都要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
“浣衣坊那边说,你洗衣服不仅洗的慢,还洗不干净,怎么回事?”慕容泓君心如铁,不仅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看她这副模样,甚至还有些好整以暇。
“我、我已经尽尽力了。”嘉容刚从外头那冰天雪地里进来,牙关还打着颤。
慕容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道:“把手伸出来。”
嘉容迟疑地伸出双手。
昔日如葱似玉的一双手,如今红肿不堪,破皮的地方结着痂,又被水泡得浮肿,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
“疼吗?”慕容泓表情放缓了些。
嘉容不明其意,一双大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因为疼,所以才洗不干净衣服啊。快,写信给赢烨,让他给你寄冻疮膏来。”慕容泓温声道。
“不。”嘉容几乎是本能地反弹,“我不要。”
“为何不要?”慕容泓问。
嘉容低了头,不说话。
“怕他知道你在受苦,怕他担心?”慕容泓绕着她走了一圈,停在她面前,道:“那若朕与他开战,你怕不怕?”
嘉容猛然睁大眼睛仰头看着慕容泓。
“如果朕与他开战,朕就先把你的手砍下来寄给他,这叫乱敌之心。你说他认不认得出你的手?会不会发疯呢?”慕容泓问得认真。
嘉容惊惧不已,眼泪簌簌而下,抽泣着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朕为何这样对你们,这样对你,不是赢烨自找的么?在他抓了朕的人之前,朕可有动过你一指头?所以,你乖乖配合朕将朕的人救出来还自罢了,如若不然,后面真的开战的话,朕不但要把你的手砍下来寄给他,朕还要派人把你押到阵前当着他的面杀掉。如此,他输了,天下太平,他赢了,抱憾终身。这两种结局,朕都乐见其成。”慕容泓迎着嘉容惊恐的眼神,唇角一缕笑意危险如刀悬于颈。
……
尹蕙从万寿殿出来,贴身宫女丽香忙给她披上大氅,一行出了长信宫,丽香才敢小声道:“选侍,奴婢看太后娘娘对您和颜悦色的,是不是想抬举您呀?”
抬举?表面上抬举,实际上不过就是看她家里与司隶校尉谢雍结了亲,想要利用她罢了。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她进宫,不受宠,她有自知之明,也不怨怼。能时不时的在宫里遇到一两回陛下,能在后宫宫宴上偷偷看他几眼,她就挺满足的了。她没想招谁惹谁,为什么?一个个都不肯放过她呢?
转念想想,自己不受宠不要紧,对家里只有利用没有帮衬,那才是羞愧。太后既发了话,她不将此事告诉二哥是万万不行的。可是二哥因益州之行出了纰漏,至今还在家里闭门思过,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若是……若是能得到陛下的眷顾,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不是处境就会不同?可是,她真的不想带着这样的目的去接近或者讨好陛下,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感情都能利用,那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呢?她不想做那样一个利欲熏心的人。
“别多话,走吧。”她拢了拢大氅,低声对丽香道。
殿内,寇蓉拿开迎枕扶慕容瑛躺下,道:“太后,您看这尹选侍,是个可塑之才么?”
“人是个通透的人,就是少点野心。”慕容瑛道,“不过这人呐,只要有弱点,你想把她揉捏成什么形状,都行。”
几天后,盛京下了场暴雪,太仓的屋顶一角被压塌了,由于抢修不及时,上千石粮食被雪水浸湿,太仓令尹昆难辞其咎,锒铛入狱。
消息传到宫中时,尹蕙和裴滢正坐在一起绣花,尹蕙当时就一针戳在了手指头上,急问丽香:“怎会如此?消息确切吗?那个传话的小太监呢?”
丽香道:“来传话的小太监已经走了,他说选侍的二哥说此事选侍迟早会知道,为免您着急,所以干脆先派人来跟您说一声。还说请您放宽心,他会想办法的。”
“我爹他一受寒就会犯胃疾,这天气这般寒冷,牢里又是冷水冷饭的,他怎生得过?”尹蕙急哭了。
“尹姐姐,你先别急,尹二哥是个靠谱的,他说话你还不信么?”裴滢忙安慰她道。
“可他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怎么能去为我爹走动?”尹蕙哭着道。
裴滢似乎也被她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一脸为难道:“这……”
尹蕙猛然醒悟过来这份压力不是旁人该承受的,忙又拭干眼泪道,对裴滢道:“是我失态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