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生不久留,照旧由李常洛相送。
路上周时生询问这两日南烟生活细节,李常洛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一一作答,得知这两日无男子来找南烟,周时生微微颔首,似十分满意。
有主的人,自是无人再敢窥探!
因时值正午,日头渐高,庭院中虽得浓阴遮蔽亦有几分燥热。南烟与席秀便打算收好话本至水榭看书。
席秀起身,去拿对面李常洛临走之时倒扣在石桌上的话本,他未合本反是就着正看的那页倒扣,想必是打算回来接着看的。
席秀看完自己那本《红叶三剑客》,一时好奇,顺势打开李常洛倒扣在桌的话本来看。
这话本……原是一本艳/情小说。不仅如此,其书某些不可宣之于口的章节还贴心的绘制了插画。
卧榻之上,美人玉/腿修长……
席秀心里大受震撼,手一哆嗦,忙将书原样倒扣回去。
南烟见席秀一脸惊诧,问道:“怎么了?”
席秀伸手一指话本上‘绣榻野史’四字,意有所指道:“艳/情小说?俞公子还有方才李常洛他……”
她此刻心中如同发大水般,一上一下不停起伏。
这些话本乃是俞宗衍暂借,而方才李常洛又看的那般入迷。
这两人,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个木讷死板,且是太监。竟是都相中了这话本?真正是出乎席秀意料,不按套路行事啊!
南烟闻言,好奇的翻着看了几页《绣榻野史》,道:“我本说过这些话本不像是被人翻看过的模样,应是宗衍命手下人从集市上购买收集所用。这本《绣榻野史》看出版时期较近,应当是宗衍多年收集话本却不翻看,那些奉命办事的人便懒散了下来,一时不查将这本小说收集入府。”
“一时不查…便将这小说买了回来?”
席秀仍未从震惊中平息心神。
南烟点点头,指着话本背后右下角的定价,道:“这话本挺贵的,想是那些奉命办事之人懒得挑选,由价格入手收集,未曾察觉。”
席秀看了眼价格,又被惊着了。她过往穷贯了,因此一时无法接受,大声叫道:“怎么这种书也卖的这般贵?”
“这种书也还好啊,只要写的好,有市场,价格自会被炒起来。”
只是如今这类话本应当还是暗中流行,因此作者名讳才会多属无名氏,但闷声赚大钱说的也是这类人。
席秀闻言看着南烟,赞道:“南烟,你倒是看的开嘛!”
席秀出生低微,又入戏院呆了三年,其中腌臜事不少。她并非寻常女子,方才被震惊并非因这书中内容,反是因俞宗衍、李常洛两人。
如今见南烟面不改色的详谈,且话语中颇多宽容,席秀不由的来了几丝兴趣。
“南烟,你是不是看过这类的话本啊?”
南烟摇头,后又补充道:“孟养曾看过,被我偷偷发现过罢了。”
“书籍本无高低,只要有一人真心喜欢,那便是好的。”
南烟对此较为宽容,但如今席秀在,她怕席秀一根筋将这话听进去了,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实则只要书中不涉谋逆、未曾故意散播蒙昧之语于我而言都是可行的。”
席秀若有所思的点头。
只她如今对那本《绣榻野史》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努努嘴,看向那话本道:“那这个怎么办?”
“既然李常洛喜欢……”南烟迟疑,“便赠予他罢?”
“这是俞公子暂借的。”
席秀反驳。
南烟伸手一敲席秀榆木脑袋,摇摇头,无奈道:“我方才都说的那般明白了,你怎的还不知。这话本是那些下人无意收集而来的,宗衍并不知晓。且我晓得宗衍性子,他若发现其中有这类书籍,定会窘迫万分,没脸见人。”
“再则,俞相甚重名声,若是有人如你我般知晓宗衍收集的话本中有此类书籍,借此生事待要如何?”
席秀听了忙点头称知晓了。
南烟想了想,始终不放心,于是让席秀再跑一趟,就说是两人看话本速度快,让俞宗衍将他收集的所有话本尽数暂借于她们二人,待看完归还。
她打算替俞宗衍将这些话本中不当的全部挑选出来烧毁,之后再归还,以他的性子必定不会发现其中少了几本。
第84章
“小姐?”
集市上,一名作小厮打扮的清瘦少年神色忐忑,看着左右行人,不由的压低声音道:“这般恐是不大好吧。”
“嘘。”
柳嫣伸手至唇边轻嘘,嘱咐道:“别叫小姐了,叫公子。”
她伸手轻拍丫鬟肩头,安抚道:“无事的,毋须担心。还有啊,你现在做男子打扮,应当将上身挺直,肩背打开,目光不要虚晃,看路便可。”
两人今日着男装出府,一路行至冯府门前,竟是来看望冯希臣。
柳嫣与冯希臣于一场宴会中偶然相识,柳嫣心慕冯希臣,冯希臣待她亦颇有好感,只是始终不曾至柳府提亲。
柳父曾在冯希臣初入仕时作为他的导师,对这个年轻人颇有好感。后冯希臣被从礼部调至吏部,如今任吏部侍郎,正二品官员,只比柳父低一头。
柳父与柳嫣皆在等冯希臣上门提亲,此次七殿下周时生求娶相府义女,婚嫁之事自是落在礼部。
柳父近来为此事忙碌,因此不由得想起自家女儿婚事,在家宴上多提了几嘴。
柳嫣身为女子,自是羞于主动询问冯希臣此事。且她性情温婉不若俞宛清喜爱出街游玩,寻常时间冯希臣事务繁忙,若非各种宴席或冯希臣主动相邀,柳嫣几乎见不得他。
上一次两人见面是天子生辰举办的宫宴上,离此时已过去半月有余。
柳嫣受任礼部尚书的父亲影响,本甚重礼节。只是前日着人相邀人未至,亦未曾回话告之为何不见,柳嫣心中烦忧甚重只好作男装避人耳目,想入冯府一见。
冯府书房
门房在前一刻已禀报冯希臣门外有一柳姓公子求见,他只道是柳尚书之子,因此立即着人相迎。
待柳嫣入得书房,他稍稍一愣,令领柳嫣前来的小厮带上门离去,他方才笑了一下,看向柳嫣温声道:“怎的做出这幅打扮?”
柳嫣窘迫的立在冯希臣对面,垂眸看着自己身上衣袍,她的丫鬟亦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主仆二人皆呆立在原地,显得窘迫而乖傻。
冯希臣见此,不由的笑了,温声打趣道:“平日不是很机灵吗?怎的这时倒不说话了。”
他不打趣还好,一说这话,柳嫣窘意甚重,耳尖都红了。
她年十六,到底年少,不比如今入仕五年的冯希臣。于是抬起头,犹豫片刻,实诚道:“前日着人相邀,你人不至,亦未着人回话。”
她稍稍抿唇,诚恳道:“我只道你是不开心或…是恼我了,于是想亲自见一见你。”
冯希臣闻言歉然道:“那时事务繁忙,忘记着人回复,对不住。”
“既你已来了,我今日应当陪你,只我如今尚有事处理,你便在此处稍等我片刻如何?”
冯希臣说着示意柳嫣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歇息,又唤来屋外候着的小厮奉茶准备点心款待柳小姐。
柳嫣颔首应是,带着丫鬟去往一侧坐下。
随后,她见冯希臣盯着她一身男装细瞧,不由的抿嘴笑了笑,解释道:“父亲重举止,你我暂未许婚,我只好换这身衣服来见你。”
话落,她脸色一变,起身急道:“我…我这话非是在催你…”
“我知道。”
冯希臣面色淡然,道:“你不必解释,我知晓的。再则,这是我的不是,只是我见你年少,成婚后为妇人,行事多有不便,本想你在家中多玩上两年。”
听着冯希臣这般解释,柳嫣小声道:“家中也没…没什么好玩的啊。”
一旁的丫鬟听了,心中不由的叹气,她家小姐这是多想嫁人啊?
柳嫣声音细小,冯希臣权当未曾听见,返身坐于书桌之前处理闲杂公务。他从礼部调至吏部后,从吏部员外郎升迁至侍郎,短短四年时间,已是正二品官员,能独挡一面。
柳嫣的父亲在家中时常称赞冯希臣,说他极有可能成为北燕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品官员。
这般想着,忽听前方处理公务的冯希臣头也不回的轻声问道:“老师近来可好?”
五年前,冯希臣以状元之名至礼部做事,皇上亲自下令让柳冀作为冯希臣的老师,如今冯希臣虽不在礼部当差而去了吏部,但在私下也是尊称柳冀一声老师的。
柳嫣应道:“如今年中,待要处理之事本便多,又值七殿下三月后纳妃,时间赶的急,父亲近来十分忙碌。”
冯希臣笔尖一顿,宣纸上墨汁晕染开,十分醒目。
索性他方才动笔,因此新取一纸重新写来便罢,倒也不急。
周时生求娶南烟一事他早已知晓,此时听柳嫣提及,心中仍旧微颤。
屋外
冯希白候在门前,小厮方才已向他说了屋内的不是什么柳公子,而是柳家的小姐。
他见这姑娘家都亲自找上门了,一时得趣,于是候在门前。待等的累了,便蹲在小院的围栏上休息。
这般,冯希臣甫一拉开门,便瞧见了一旁的冯希白。
冯希白双脚一踮,越过兄长厚实的肩膀朝他身后的柳嫣打招呼,揶揄道:“柳…公子?”
冯希臣无奈的摇摇头,领着柳嫣离去,冯希白待要跟来,被冯希臣视线一扫,立即灰溜溜的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柳嫣身边的丫鬟捂嘴轻笑,柳嫣亦既羞怯又觉得十分有趣的垂下了头。
待一行人越过月门朝外走去,冯希白方才远远跟了上去,见兄长领着柳嫣出了冯府,他立即假作一脸无聊的在府内闲逛起来。
只这冯宅就这般大,他在此处生活五年,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路应如何走,又是通往何处。
他走着走着,去了关押南安的偏僻小院。
那夜偶然间见兄长失魂落魄的来了此处,又隐约听闻屋内有女子声音,他心中好奇,疑心兄长强抢了哪家的姑娘?因此才会迟迟不至柳府提亲。
如今兄长不在,他多番观察,避过把守的护卫偷偷潜入小院。
小院内,正厢房门扉紧闭,冯希白从侧入,拉开木窗偷偷朝里看去。屋内无人,连有人生活的迹象也无。
冯希白头脑发晕,一急之下,直接翻窗而入。待在屋内搜刮一通,什么也没发现,他这才意兴阑珊的离去。
他离去后,一名着暗色常服的青年从侧墙出现,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令人将此事传给在外陪伴柳嫣游玩的冯希臣。
冯希臣得知此事时,正与柳嫣在贺来酒馆饮酒。两人亦是坐在大堂,前方舞台上胡姬热舞,氛围轻松热闹。
柳嫣得空朝冯希臣看去,冯希臣温和一笑,令传信之人离去。
柳嫣不舍道:“这是要回府了吗?”
冯希臣摇头,柳嫣见此柔柔一笑,复又看向舞台上热舞的胡姬,只一颗心始终落在一旁的冯希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