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姒转身抬手,蓝衣连忙带着宫人上前,一左一右地搀起姣月。姣月除了脸色苍白,倒是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望着商姒,欲言又止,此刻却不敢贸然插话。
商姒低眼看着沈熙的头顶,淡淡道:“姣月是朕的宫人,是罚是杀,都由不得其他人来替朕决定,你逾距不是第一回,再让朕发现,无论是谁,朕先杀了泄愤。”她说到此处,眼神掠向一侧的薛翕,红唇微勾,淡露讽意。
比起沈熙,她更恶心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上回敲打还不够,这才过了一天,他又犯到了她的面前,看来薛翕是非要与她作对了。
商姒不由得冷笑。
这一声冷笑,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蓝衣皱了皱眉,薛翕听见头顶,少年的声音深晦莫测,“方才朕对沈熙说话,薛爱卿可是听见了?”
薛翕心底一跳,答道:“臣听见了。只是陛下,臣方才不知这是御前宫人,以为是刺客混入宫来,意欲行不轨之事,为了陛下安危,臣才命人将她抓了杖毙……”
姣月立刻伏跪在地,哀哭道:“陛下!奴婢出示过乾康殿的令牌,只、只是薛大人知晓奴婢是御前宫人后,越发要处置奴婢,奴婢差一点就死了,求陛下为奴婢做主!”
商姒等的就是这一句,挥手道:“给朕把薛翕绑了!就在这里打四十大板,勿要把人打死了。”
薛翕霍然抬头,不可置信一般,“陛下!”
沈熙眼皮一跳,蓝衣也皱了皱眉。
两侧侍卫上前,将薛翕不由分说地绑了起来,押到商姒面前。
商姒微微弯腰,笑容亲切地望着他,逆光黑眸显得无比冷漠,“你能杀朕的人杀得无可缘由,朕便凭着心情处置你。”
薛翕脸色变了又变,低声道:“陛下因为一个宫女的话就要打臣,若是让旁人知晓了……”
“朕是天子。”商姒冷然打断他,抬手掐着他的下巴,指甲浅浅陷入肉中,扎得他微微吸气,“朕今日就是杀了你又如何?你以为有迟陵给你做靠山,朕便不敢动你?”
薛翕身子一僵。
正在说话间,宫人已将座椅搬了来,商姒松开他,转身悠然坐下,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袖子,笑道:“打。”
沉沉打击声响起。
商姒好整以暇地支着下巴,笑意盈盈,仿佛在围观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
周围无人胆敢劝说一二,沈熙和蓝衣俱皱紧了眉头,面露不赞同之色,却也不好插手。
沈熙是知道商姒与薛翕的旧忿的,但知晓归知晓,却不以为报仇偏偏要挑在今日。而蓝衣更是什么都不知,只想着五十大板下来,不死也得半死不活,陛下今日要这般对一个大臣,还是要通知世子比较好……
这样想着,蓝衣对身后宫人使了使眼色,那人立刻会意,正待悄悄退下,却蓦地听商姒道:“站住。”商姒早已看见了蓝衣的动作,饶有兴致对那小宫女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那小宫女支吾了半晌,一声不吭地跪了下来,只顾着磕头。
蓝衣心底一沉。
这种通风报信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平时商姒或许没有发觉,或许因为世子,故意装聋作哑。
可今日,商姒一改平日态度,目光从那宫女身上转到了蓝衣身上,淡淡道:“你的主子只有他么?”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蓝衣噗通跪了下来,低声道:“奴婢知罪。”
“今日谁也别想阻止朕。”商姒道:“给朕狠狠地打!谁敢手下留情,朕便一同治罪。”
那些宫人闻言,下手更重了些。
……
当夜,薛翕是被抬出宫去的。
商姒回乾康殿后,一边看着御阶上落下的淡淡月色,一边听宫人禀报,她神色冷淡,只慢慢抚了抚怀中雪牙的脑袋,对崔公公道:“朕身子不适,明日罢朝。”
此刻离早朝还有两个时辰,商姒既困且烦,慵懒卧在软塌里,崔公公领命退下,蓝衣越发焦急,迟疑了许久,才又上前道:“陛下今夜处置薛翕……似乎有点冲动了。”
商姒冷笑,“朕当然知道不妥,非得给他个永世不能翻身的大罪,那朕一时半会还动不了他。”她一咬下唇,含恨道:“朕是九五之尊,如今便是杀他又如何?他薛翕仗着一张嘴,还能谋逆不成?”
蓝衣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陛下此刻……似乎有些失态了。
商姒想到曾经,自己最初的信任就那样被人随意践踏,不觉怒火更甚,猛地拂去桌上茶盏,茶盏哗啦啦落地,满殿宫人惊得全部跪了下来。
商姒闭目道:“全部退下!”
蓝衣担忧地看了一眼商姒,还要说话,姣月连忙朝她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蓝衣越发觉得不对,便带着宫人退了下去,到达殿外时,还是决定委婉地通风报信,便对吩咐身边一个小内侍道:“快去告诉大将军,就说陛下明日打算罢朝了。”
那内侍应了一声,连忙小跑着去了。
蓝衣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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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康殿一片冷寂,月色侵窗,雪满金砖。
商姒霍然跌坐下来,抬手捂着眼睛,深深地喘了口气。
他们都说这个做不得,那个做了不妥,可谁想过她的感受?有谁问过她想不想做?
穿上龙袍,可高处不胜寒。
至高之处,谁都想要冒犯她,利用她,取代她。
凭什么?
商姒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天边微亮,外面隐约响起鸟鸣之声,才艰难地撑着桌面起身,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向龙榻。
掀开帷幄流苏,取下腰间玉带,将龙袍随意掷到了地上,踢掉赤舄,扯掉玉冠,商姒直接将自己埋入了被褥之中。
一倒下便进入了梦中。
那是一个噩梦。
十二岁的她总朝薛翕悄悄地使眼色,薛翕也回她一笑,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商姒特别有安全感,觉得薛翕就是可以保护她。
她望着王赟,暗暗地想:迟早有一天,朕要杀了这等奸佞,亲自执政。
薛翕极擅画饼,他给她画了个天大的饼,让她天天充满着希望,再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直到那日——
薛翕笑着站在一边,望着她的目光嘲讽又轻蔑。王赟坐在太师椅中,失望道:“陛下,臣对您这么好,可是您实在太令臣失望了。”
商姒如堕冰窖,背脊紧紧贴着巨大的雕龙木柱,谨慎地望着朝她逼近的宫人,嘶声喊道:“你们不要过来!朕是天子!你们胆敢放肆!”
王赟生得极胖,一双眼睛细长而窄,冷酷地看了她片刻,抬手道:“把天子捆了,请回殿中好好反应罢!”他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天子贴身宫人,又吩咐道:“这些人照顾陛下不力,还是全部抽三十鞭。”
“不要——”商姒拼命地挣扎,双眸喷火。
双手却被人反拗身后,她被那些人捆住了手腕,往宫殿推攘着而去,商姒挣扎不过,眼见着一个宫女被人狠狠鞭打着,哭声渐弱,商姒猛地挣脱侍卫,跪到王赟跟前道:“我求求你!你放过他们,你随便惩罚我都好!”
王赟叹息道:“陛下,您还是不乖,你看,他们都带坏您了,这越发是该打了。”
商姒惊慌大哭,拼命求他。
身后,行刑太监越发用力,抽晕了好几个宫人。
商姒惊慌回头,触目都是鲜血。
她一咬牙,猛地起身,冲到了鞭子下面。
那挥鞭太监收不住,一鞭狠狠抽在她后背上,商姒痛得眼前一黑,唇瓣被咬出了血。
被她护住的宫人开始小声哭道:“陛下,陛下不要替奴婢挡住了……”
王赟勃然色变,没想到商姒居然敢这么忤逆他,气极拍案道:“给我打!谁都不许停手!”
鞭子细密地落在背上。
痛,极痛。
十二岁的小姑娘蜷缩着身子,眼泪汹涌而出,仰头望着天空。
天是这么的蓝,苍穹是这么的辽阔,可普天之下,谁又能救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过去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后文慢慢说~
女主有点惨,要走的路还有很远,后面还有几个转折点QAQ
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感谢评论区撒花的小可爱们,没工夫一一回复,爱你们~
第38章 乐儿
迟聿寅时起身,趁天色未亮,便亲自去往城外军营一趟,君乙牵马走在身后,几员大将远远纵马过来迎接,迟陵伤口还未愈合,便硬撑着来了军营,无论如何也不肯被人轻视丝毫。楼懿跟在迟陵身后,笑眯眯地对迟聿拱手,“主公,我和四公子这几日在军中操练,感觉大家士气都不错。”
将士们都早起练兵,严阵以待,见迟聿亲自过来巡营,皆露出兴奋之意。
迟聿巡视一周,微微笑道:“如此甚好,我看大家战意甚浓,想必随时都能出兵作战?”
楼懿大笑道:“那是!主公,您要派兵尽管吩咐,不管是哪国的兵,我都斩敌军将领的头颅回来!”
身边的将士们纷纷发笑。
他们这些人,从迟聿少年时就跟在身边,从昭国一路打到其他诸侯国,又直逼长安,立下赫赫战功,感情早已非比寻常。
哪怕长安内纷争再多,他们也想着早点上战场,建功立业,为昭国和世子立功。
迟聿看着他们,笑意愈浓。
待到巡营完毕,几位将军们纷纷要留下迟聿,迟聿正要说还有早朝,便忽然看见宫里来人,那人附耳告知他陛下今日罢朝之事,迟聿剑眉微皱,冷淡道:“不上朝?”
身边的将军们不知发生了何事,面面相觑。
那内侍又悄悄附耳,小声说了昨夜之事,迟聿脸色越听越沉,蓦地吩咐君乙道:“你去通知百官,陛下今日身子有恙,早朝取消。”说完,直接拿过缰绳,翻身上马去了。
“诶——”楼懿还待叫住迟聿,迟陵立刻出声道:“楼将军,陛下身子既然抱恙,二哥自然是要入宫去,便不挽留了。”
楼懿悻悻收手,腹诽一句,又纳闷道:“四公子,我记得你不是不待见——”迟陵不听他说完,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楼懿嘀咕道:“凶什么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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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聿快步到了乾康殿,蓝衣立刻迎了上来,“殿下,陛下她今日……”
“我知道。”迟聿面沉似水,负手淡淡道:“薛翕是该杀,只是现在不是最佳时候。你去安排一下,他若无恙,便让他安分下来,他若敢愤懑不平,便不必再手下留情了。”
蓝衣屈膝应喏,又迟疑道:“只是陛下似乎与薛翕有旧忿,今日执意要杀薛翕,奴婢也阻拦不得……”
从前商姒很小心,哪怕蓝衣是个下人,因为她是迟聿的眼线,所以商姒在蓝衣面前,也并未决然反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