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姝一进去,便看见大伯娘冲她笑,道:“你静姝姐姐要回来,她出嫁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你可还记得她?”
许元姝点了点头,这样的气氛叫她有点迟疑,也不能败坏大伯娘的好兴致,她还是寻个没人的时候问一问祖母吧。
好在孙氏很快就说要去想一想静姝回来的时候要做什么菜,祖母一边笑着一边道:“姑爷这个教谕要当到三月县试过了才行,然后得跟新教谕交接,路上差不多得三个月,还得避开最热的时候,不然孩子受不了——”
许老太太算了一溜够,笑话道:“怎么也得下半年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虽然这样说,孙氏依旧是笑着出去了,道:“都五年没见了。”
等屋里只剩下许元姝姐弟两个,许老太太从旁边桌上拿了个黄历本子,道:“明天是你母亲三七,我叫人准备了马车,让万妈妈跟着一起去。”
许老太太微微叹了口气,等孟氏下葬,新人就要进门了。
只是她掩饰得极好,许元姝一点没看出来,反而如释重负微微一叹,道:“多谢祖母。”
许元姝回去便差玉珠去西跨院说一声,她则收拾起这两日抄的经书,是打算烧给母亲的。
不过第二天早上陪着她们上马车却不是万妈妈,万妈妈昨天早上洗头的时候吹了风,到了中午便是头重脚轻,吃了药去静养了,陪着她们出门的换成了黄妈妈。
黄妈妈也是许家的老资历了,跟万妈妈一样,是许家刚发迹的时候买的第一批丫鬟,只是黄妈妈年纪大了之后喜好杯中之物,就不如万妈妈得祖母重用了。
这次去祭拜就没有上一次人多了,姨娘是不去的,只有二房的六个子女,加上黄妈妈跟赶车的老方头。
车子出了城门,黄妈妈就掀开了帘子,道:“路上没什么人了,姑娘也透透气,车上做了七个人,略有些闷了。”
已经是正月底了,路边的枯枝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绿色,许元姝正看着枯枝回忆上回出来的时候它们都长什么模样,忽然有人叫了她一声。
“姐姐。”
许元姝视线收了回来,叫她的是尔姝。
她有三个庶妹,分别叫做尔姝、珊姝和思姝,姝字大家都一样,前头的字儿则是按照次序谐音取的。
母亲取的。
尔姝排行老二,比她小了六个月,母亲是丁姨娘,听说还没有陆姨娘的时候,丁姨娘是父亲最喜欢的一个。
许元姝等了片刻,只是尔姝一直不说话,她出声询问道:“怎么了?”
尔姝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姐姐马上就要去祖母院子里住了,往后我若是想姐姐了,能去看看吗?”
许元姝挑了挑眉毛,她跟许尔姝什么时候这样的熟络了?
许尔姝每天早上要跟着丁姨娘去给母亲请安,有时候两人能遇见,不过也就是点头之交,再下来就是初一十五她也会去给祖母请安,这个倒是次次都能遇见。
怎么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不想自己,她一般去祖母院子里,她就开始想自己了呢?
无非是想个理由去祖母院子里罢了。
许元姝道:“母丧三年孝,我整日就是做些女红,你若是不觉得无聊,便来吧。”
许尔姝听懂了她话语里暗暗的告诫,知道她就算去了,八成也没什么凑到祖母面前去的机会,眼睛一转,又道:“我们姐妹四个,姐姐的命是最好的。”
许元姝扫了两眼,思姝今年才七岁,懵懵懂懂的听不太懂她什么意思,不过珊姝眼神闪了闪,明显心中起了点涟漪。
“先是被母亲养在膝下,现如今又去了祖母屋里,我觉得——”
“许尔姝。”许元姝压着心中的怒气,一字一顿的叫着妹妹的名字。
许尔姝说了一半的话又被吞了下去,不由得咳嗽了好几声。
“礼记里头说了,父母之丧,非丧事不言,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许尔姝也是读过书的,虽然读的没有许元姝好,但是这样浅显的话她还是明白的,可是许元姝挺直脊背的样子……眼神里带着轻蔑,好像是在说:你连这个都不明白?
许尔姝面皮微微一红,决定不理她了。
许元姝是不打算带着怒气去给母亲上香的,她缓缓吐了口气,道:“这句话是说居丧之人不应该谈丧事之外的事情,你可明白了?”
被这样一说……许尔姝咬了咬嘴唇,觉得方才还不如反驳过去,只是这时候黄妈妈开口了。
“大姑娘的书读的真好,这样一解释,连我这个不识字的老婆子都听懂了。”
许尔姝不敢再说什么了,今天回去,黄妈妈肯定是要去回话的,若是说了什么就不好了。
“姐姐教训的是。”许尔姝低了个头,只是教训二字听起来还是浓浓的怨气。
许元姝道:“我没有教训你,你哪里错了要让我教训?”
思姝缩了缩脖子,志哥儿拉了拉许元姝的袖子,叫了声姐姐,小声道:“今天是母亲三七。”
许元姝挺直的背忽然塌了下来,视线再次转向窗外,不说话了。
许老太太早就派人到庄子上说她们今天要来,马车离庄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许元姝就看见陆二家的跟梅香两个站在庄口等着。
陆二家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不过许元姝的视线全在梅香身上。
她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头发没了色泽,身上穿着一件碎布缝成的百衲衣,看见马车过来,视线反而移开了。
马车停在了院子里,梅香上来扶人,黄妈妈第一个跳了下来。
跟梅香一左一右的扶她们下车。
许元姝这个时候心情反而不像母亲刚死那时候急切了,她冲梅香点了点头,坦坦然问道:“怎么穿了这样一件衣裳。”
梅香躲开了她的视线,陆二家的凑了上来,“梅香姑娘说要做个居士,在家里修行,将来跟着二太太的棺材回乡,找个庵堂落发,老爷已经许了,这件衣服就是老爷给找来的。”
许元姝不由得惊讶。
虽然她是知道百衲衣是什么意思的,可是梅香这样……尤其是方才她的躲避……
罢了,若是这样能叫父亲放过她,也是一件好事。况且她已经没有什么想要问的了。
——就算她什么证据都没有。
许元姝不再理会梅香,头一个走进了里头的静室。
孟氏的棺材在中间安安静静的放着,上香、磕头、烧纸,许元姝默默地想,下一次来,怕是要等到清明了。
祭拜过后,黄妈妈跟陆二家的一起凑了上来,黄妈妈道:“现在天气也暖和了,姑娘很久也没出过门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一走?活动活动再走?”
陆二家的道:“这附近也没什么人,都是给人看庄子的,僻静得很,方圆十里只有咱们一家。”
许元姝看了看志哥儿,她是没什么关系的,可是志哥儿是个男孩儿,是不能养在狭小的院子里的。
想到这儿,她点了点头,“只在附近走一走,不能去水边,也不能上山。”
第20章 疯狗
一行人走了出来。
因为主家的姑娘们要来,庄子上的男人都被赶去了地里,庄子上除了几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就都是女人了。
最后陪着出来的就是陆二家的,再加上两个梳着双丫头的姑娘,和一个才总角的小子,看着跟志哥儿差不多大小。
走了不过十几丈的距离,众人就分成了三处。
许元姝跟许修志在最前头,黄妈妈跟陆二家的陪着,梅香落后了半个身子,低头跟着。
后头是三个庶妹和两个小姑娘,声音清脆不知道在说什么。
最后头是许修成跟那个才总角的小子。
许元姝扭头看了一眼,就瞧见许修成看着她的目光里头戴着隐隐的忌惮和恨意。
他把父亲对他还有对陆姨娘的责罚全都记在了自己头上,只是又不敢当着她的面发作。
许元姝头又转了过来,守孝这三年她会在祖母的院子里住,出了孝就是十六岁,她将来跟许修成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前头那小溪里有虾子,捞上来就是用白水一煮也很好吃,是甜的……”
“……还有螃蟹,炸到壳子都是脆的……”
“秋天的鱼也很不错,上回还钓上来一只王八,可惜被娘带到市集上卖了。”
不管是许元姝还是许修志,又或者是二房的其他子女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就算能在书上看到一二,又怎么能比这样声情并茂的讲出来动人呢。
许修志终于不再紧紧抿着嘴了,苍白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笑意,眼神里再次有了神采。
许元姝松了口气,听见陆二家的道:“后头这小山也是咱们家里的,春天能挖笋,秋天有野果子,就是略酸了些。”
庄子出来左手是她们来时的路,右边就是小山,山前还有一条小溪,上头搭了一座小木桥,小溪看着约莫两三丈宽,溪水清凉,靠近岸边的地方还能看见水草和已经冲刷得圆润的石头。
陆二家的又说,“是该小心些,这小溪看着浅浅的,有的地方水深超过一丈,若是不会水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许元姝只在小溪边走了走,还离着好几丈,庄子里的小子倒是走到木桥上给她们看了看,只是木桥咯咯作响,不用黄妈妈拉着,也没人敢去了。
小溪边带着淡淡的水汽,味道似乎也跟许家不一样,许家的空气里是花香,不如这里——
许元姝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连泥土闻起来都这样的舒服。
沿着小溪边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黄妈妈道:“好了,该回去了,不然若是误了时辰,城门口该堵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三波,不过人却换了一下。
走在最前头的依旧是许元姝,陆二家的却跟在了许修成身边,小声问他:“怎么不见陆姨娘来?她这两日可好?”
许修成很少出许家的大门,平日里说话的也没几个人,除了教书的先生就是许家的下人,陆二家的又表现得很是亲热,他越发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至于黄妈妈,则落在了最后,因为尔姝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拉着思姝道:“叫老方头路上快一点,咱们还能再逛一逛。”
思姝年纪还小,稍稍一撺掇就站在了尔姝旁边,也道:“好容易出来一次,咱们再待一会儿可好?”
许元姝走了两步就看见不远处有人过来,三人骑马,隔得虽远,既看不清样貌也看不清服饰,可是单从能骑马就知道这几人非同寻常了。
她道:“来人了,咱们赶紧回去。”
这下许尔姝也不多说什么了,加快脚步往庄子里走,黄妈妈有点懊恼,“早知道该带了帷帽出来。”
陆二家的道:“一会儿叫他们几个站在前头遮一遮。”
不过那边骑马的也看见了这边有女眷,速度放慢了许多。
许元姝刚松了口气,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狗叫,然后就看见一黑一黄两只大狗冲着她们跑了过来。
许元姝心里一惊,不知怎么就升起一阵阵的恐惧来。
许家原先也是养过狗的,只是那狗小小一只,也从来不曾这样叫过,更加不曾这样跑过,许元姝下意识看了看黄妈妈,该怎么办?
黄妈妈紧张极了,她也不曾经见过这样的狗,道:“别跑,我听人说一跑狗就要追的!”
只是话音刚落,就见陆二家的一把抓着许修成就跑了起来,“赶紧跑!这是两只疯狗!眼睛是红的,嘴角有白沫。被咬了是要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