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龄音是有些怕苦的,不过她也没有犹豫,苦着脸咕噜咕噜地喝光了自己那一碗。
“多谢。”她放下碗,擦掉自己嘴角残余的药汁,对两位大夫点头道谢。
两位大夫忙道“不敢”,便收了碗退出了帐外。
贺龄音将饭碗也整齐放好,正想亲自送去后厨,却被武铮轻轻拉住胳膊。
他顺着她的小臂慢慢抚到她手心:“我一定会让赫连北和赫连部落付出代价。”
贺龄音迟疑了一瞬,轻轻地反手握住他:“你想怎么报仇?是冒着巨大危险,独自一人身闯敌营与他决斗,还是利用你大将军的权势,向赫连部落发动战争,让无数的将士因为我们的私事付出生命?铮哥,如果你另有考量,那么我无条件地支持你,如果只是因为我的缘故,那么我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不要意气用事。”
武铮一怔,若是寻常女子,听到丈夫想要给自己报仇,要么感动得扑进他怀里哭,要么开心地抱着他笑,可是贺龄音此刻这样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认真与冷静,却反而叫他更为着迷。
不为自己的喜恶,甚至想的也不仅是他的安危,而是北疆的无数战士。
他以前竟是从来没注意过,他的小媳妇有着这样大的胸怀。
“阿音……”他微使手劲,将她拉入怀中,使她坐在他双腿之上,亲昵地贴着她的脸。
贺龄音扶额:“你能不能时刻记着,你肩膀受了伤……”
“我记着呢,别担心,伤口不会轻易裂的。”武铮上一句轻巧地安抚她,下一句又答非所问道,“但是,我不会像赫连北那么卑劣,我要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打败他们。”
贺龄音顿时一凛,看来武铮是准备向赫连部落开战?
“可是……”贺龄音抿唇,担心他是因为自己而感情用事,便柔声撒娇道,“你想当昏庸将军,我还不想当红颜祸水呢。”
她撒娇的样子实在可人,十足一个“红颜祸水”,武铮吸了一口气,扫去旖念,认真道:“如果我真的只因为你就向赫连部落开战,那做错事的人也是我,跟你没有关系。红颜不是祸水,真正的祸害是做错事的男人,凭什么让女人背黑锅被责骂呢?那些自己做错事却把错归结在女人身上的男人,全都是一群不敢承担责任的孬种和混蛋。你放心,我可不是这样的孬种混蛋。”
贺龄音心口被他这番话震得起起伏伏,自古都说女人是红颜祸水,君主的昏庸、丈夫的愚钝都归结在女人身上,她向来是不认同的,若说有错,至少昏君与红颜都有错,可是好像只要指着一个女人说她是红颜祸水,男人的错就找到了源头似的。
她暗暗不服,却改变不了世人的看法,只能渐渐被同化。
而她从未想过,武铮竟然会站在女人的角度上批评那些懦弱的男人。
她怔怔的,越想越远,也越来越感动,武铮哪里知道她心里的万千思绪,捏了捏她的脸,说回正题:“何况,我也不昏庸啊。”
“嗯?”贺龄音被唤回神智,疑惑地看着他。
“今年冬天比往年奇怪。”武铮给她分析起来,“今年这么早就突降暴雪,气候也冷很多,这对游牧民族来说很是不利。他们肯定要来抢夺我们这边的地盘和百姓的财物,这次的事就是一个信号。而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一次打击赫连部落的好机会。所以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我们与赫连部落也迟早一战。你不要担心,我不是在意气用事,也不会让你被骂红颜祸水,我只是公仇私仇一起报而已。”
原来他是另有原因,听他这么说,贺龄音才放下心来,于是舒眉展笑:“如果是这样,你就按你的计划来。军法谋略我也不懂,就不瞎说什么了,但是……若是打起仗来,你一定要给我平平安安的。”
武铮连连点头:“遵命!”
*
吃了饭喝了药,已近傍晚,贺龄音想回北院去,蕊儿和芯儿怕是担心坏了。
武铮心里万分不舍,虽然晚上他就能回去,但因为今天的事,他简直一刻都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掀帘一看,外面又下起了大雪,于是立刻道:“今晚别回去了,最近风雪紧,而且赫连北喜欢搞下三滥的把戏,军营安全很多。以后也住在军营吧。”
贺龄音却没说话,似在深思。
就在武铮以为她不愿意的时候,贺龄音却道:“可以吗?钱将军的迟鸢姑娘住在军营外,军营中除了女将军也没别的女子,我怎好破例……”
她以前没深想过住在军营的问题,只记得在最初来北疆时,武铮就想将自己安排在军营,于是她还以为只要是将士的夫人,就能住在军营里。后来经过钱丰的事,她才知道住军营是有严格规定的,她不想仗着是将军夫人就得到特殊对待。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武铮笑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军营确实不留一般女人,但你不是一般女人,你是震北大将军之妻……你本就可以留在军营住。”
怕贺龄音还不同意,他目光露出几分可怜:“钱丰是文将军,回去陪他媳妇的时间比我多多了。”
他继续用又轻又沉的声音蛊惑她:“我是大将军,本就有特权,但我这么多年也没怎么使过特权。唯独这一次,我想用我的特权。”
贺龄音哪里抵抗得了他的这些情意绵绵的话,晕乎乎地便答应了。
武铮又要让人去北院将芯儿、蕊儿带来伺候她,被她赶紧拦住了:“你叫人回去告诉她们我一切安好就行。军营重地,她们无需前来,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她可以和武铮住在主帐,蕊儿和芯儿势必还得重新安排住处,而且军营里多了两个丫鬟,肯定还会有其他不便,可不是简简单单多增添两个人的事。
况且,跟着武铮经历了那么多,很多时候身边没个人照顾,也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武铮也可以照顾她,其实武铮照顾起她来比她们更合心意。
武铮本来也不大想让她们来——即使已经摸透底细,但是两个小丫鬟在军营里到底不便,这会儿听贺龄音这么说了,便按她的话吩咐了下去。
一切都安排好了,武铮还得出去巡视军营,贺龄音见他背上还挂着干泥,忙让先他把身上洗了再说。
武铮一听也是,忙让厨房去烧水,他倒还好,一身脏污也不觉得难受,他媳妇那么爱干净,肯定到处不舒服了。
贺龄音虽没陷进泥沼,但身上灰尘汗液黏着,也是很想沐浴换件干净衣裳了,便安然等在营帐里。
待到水烧好了,浴桶摆好了,武铮让她先洗,她才傻眼了。
她倒是忘了,她手掌受伤,不能碰水!
武铮其实也是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暗暗狂喜起来。
第66章 寒暖
贺龄音木着一张脸,一时半会脑子都僵掉了,什么想法也没有。
武铮压着嘴角向上的幅度,平静道:“没办法了,风驭今晚值守夜班,明天早上才归营,军营里也没有别的女人了,只好由我勉为其难地来帮你了。”
眉梢都掩不住喜意,哪里有半分勉为其难的样子。
贺龄音明白他心中所想,渐渐羞恼起来:“你还是想想找谁帮你擦身吧,自己还是个伤患,倒是操心起别人了……”
武铮一脸傲色:“我左手又没伤——其实我左手也灵活得很,不但给自己洗澡没问题,帮别人呢也不在话下。”
“别说了……”贺龄音捂着耳朵,越发羞赧。
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哪怕已是真正的夫妻,但是让另一个人帮自己沐浴什么的,仍旧想想都要羞耻得全身烧起来,他怎么能说得这么坦然……
“你想哪儿去了。”武铮眼神正直目光清明,“我真的只是想帮你洗澡,我们正经夫妻,什么没见过啊。我今天离营一天,晚上必定得去夜巡,所以时间不多,不能送你回北院,而且路上也怕又遇赫连北的埋伏,所以今晚只好委屈你了。”
贺龄音被他干净的眼神盯着,心里直打鼓,倒好像自己才是无.耻.下.流的那一个。不过,风驭不在,为了洗澡便要回北院这样任性之事她也做不出来,那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嗯……好吧。”她几乎咬破娇唇。
最后,洗是认真洗了,且也不止洗了。被捞出来收拾妥当了放在床上时,贺龄音几乎要睡过去了。
武铮拍了拍她的头:“累一天了,快睡吧。”
托他媳妇的福,他也顺道洗了,此时带着浑身的清爽与精力,心情极好地正要出去夜巡。
贺龄音用重新上了药的手轻轻拨开他,便缩进被子里不理他了。
武铮哈哈大笑,给她掖好被角,便没有停留地往帐外去了。他们刚刚耽误了半个多时辰,外头天早已漆黑一片了。
*
贺龄音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个带着凉意的身体靠近她时,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眼睛还没睁开,她就已自觉地靠过去,叮嘱道:“别压到右边肩膀了……”
“嗯。”武铮侧着身,将她搂过来。
贺龄音碰到了他的手,微微睁开了迷蒙的眼睛。
他的手时常温热,这会子竟也有一丝丝凉意。
“外面这么冷么?”
“嗯,雪越下越大了,明天起来怕有半人高。”
“那可以堆雪人了。”贺龄音想起小时候在家中庭院堆的雪人,不由得笑笑。而后她便把武铮的手拉过来,掌心包着布条不好给他捂热,就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腹部给他捂着。
武铮飞快地缩回了手,她本来就有些体寒,怎么能用冷的东西去碰她的肚子。
“被窝里很热,我也很热,给你捂着吧,不会冷到我的。”贺龄音再度笨拙地把他的手拉过去。
武铮摸着她掌心里的布条,还是会觉得心口疼疼的,一时没有挣脱她。
贺龄音怕他又不肯,这次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捂,这里不像肚子那处那么容易被寒气入体,他应该不会拒绝了吧。
武铮的手忽地触到了宛若凝脂的肌肤,心头一痒,知道那是她脖子后就没有再缩回,反而勾起大拇指,用略微有些粗粝的的指侧摩挲着美玉一般润滑的香肌。
贺龄音脖子一缩:“痒……”
武铮松了手,轻笑道:“睡吧。”
帐外是飘飘散散的无边雪夜,帐内是温暖宁静的一室温香。
两人在温暖的被窝里交颈而眠。
*
第二天,贺龄音慢悠悠醒来,床榻之侧是早已习惯的空旷。
以前还会有微微的失落的,现在却在习惯之外,反而觉得有些骄傲。
她的夫君起早贪黑不能陪伴自己的妻子,非为自己谋利,而是为了守护这一方百姓。
而且她就是没感觉到但是也可以断定,武铮离开她的时候一定也很不舍,说不定还会亲亲她。
这么一想,便怎么也生不出一丝埋怨。
她独自起床更衣,看了看袒露在布条之外的十根灵活的手指,心里盘算了一下简单的洗漱应该也不在话下,而晚上沐浴……横竖已经有一次了,好像再来一次也就很顺理成章了,那么……就不必回北院去了,依旧留在军营吧。
她喜欢上了昨晚在雪夜里相拥而眠的感觉,也不舍得武铮再像从前那样来回奔波。
武铮有吩咐,早上她没掀帘出去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硬闯营帐,所以此刻营帐内只有她一个人。
贺龄音整了整自己的仪态,便掀帘出去,准备找伍儿要洗脸的温水。
谁知道一掀开帘子,一个半人高的雪人便映入眼帘。
雪人活灵活现,正对着营帐门口,似乎正在对她微笑。
贺龄音心口微震,忽然想起来了,昨晚她半睡半醒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
“那可以堆雪人了。”
没想到他竟然记下了,而且偷偷地给她堆了个雪人……
贺龄音蓦地想到她和武铮刚认识那会儿,武铮给她送夜子花,她还以为他知道送花致歉,心里颇有几分莫名的欢喜,哪知道他只是为了让她的风寒快快好起来,才送了对风寒有益的花来。而如今,他给她堆雪人,是切切实实地只为让她开心。
她忽然疑惑,自己当初怎么会不喜欢他呢。这样既知道从实处疼人,又会温柔浪漫的男人,打着灯笼怕也难找第二个了。
由于还在持续下着大雪,晚上武铮回到营帐时,那雪人非但没有融化,身上反而被人披上了一层外衣,外衣上面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