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婶娘约好了,明日去。”
“那我在庆寿宫等你。”
许京华脸上渐渐不那么热了,人也冷静下来,“叔父也去。”
刘琰:“……那我后日出宫来找你。”
许京华忍着心脏乱跳带来的不适,鼓足勇气抬头,“殿下,我觉得,陆姑娘说得没错,我……我确实不合适做太子妃……”
刘琰手上一顿,面上笑意也渐渐消失,“你别听她胡说……”
“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许京华抿抿唇,怕看见他伤心,目光移向一旁,“而且我根本也不想……”
“京华……”刘琰想打断她,许京华却把话抢回去,说,“你让我说完,不然我没法再见你。”
刘琰一呆。
许京华一直没看他,见他没出声,便一口气说下去:“我心里始终拿殿下做朋友来往,从没有过别的心思,所以殿下的好意……我实在不能……”
“我只要你,也不行吗?”
不知是不是许京华的错觉,太子殿下这一句问的,竟似乎带着祈求之意,她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刘琰——他果然还是伤心了。
许京华也有点难过,但她扪心自问,又确实无法答应刘琰,只得把话说完,“不是这一回事。你听过‘猴子捞月’的故事吗?”
刘琰怔然不答,许京华自己接着说:“先生说这故事讲的是执着于虚妄,没有好结果,但我觉得,每个人心中大约都有非捞不可的月亮,就算明知只是水中月,一触即碎,也得伸手捞一把才甘心。”
“我不能答应殿下,只是因为……”许京华眼看着刘琰眸中光芒黯淡,实在不忍心说下去,“我先回去了。”
这次刘琰没有拦她,他呆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步步走远,眼看要转弯不见了,才突然回神,追上去问:“那你现在有那个月亮了吗?”
许京华回头看他一眼,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就又快步走了。
剩刘琰自己在桥上发了不知多久的呆,直到钱永芳找来,说要开宴了,才勉强振作精神,出去入席。
他心情十分糟糕,没耐心多坐,敬过几位长辈酒,就说要回宫。
这一向郁郁不乐的二皇子刘瑜,这会儿却突然来了兴致,拉着刘琰说:“皇兄急什么?父皇都说了,叫咱们出来撒欢,来,再喝几杯再回去。”
“我不胜酒力,二弟若是没尽兴,多留一会儿就是了。”刘琰说着转头看向三皇子和四皇子,“你们是跟我一块回去,还是……”
刘琦刘瑛其实也没玩够,但这俩小的都机灵,一见这个情势,立刻异口同声道:“我们和皇兄一起回去!”
齐王见刘瑜脸上不好看,出来打圆场道:“那太子先带他们两个小的回去吧,一会儿散席,我送瑜儿回去,皇上若问起,就说我硬留着瑜儿多喝几杯。”
刘琰点点头:“有劳五叔。”便带着三皇子四皇子回了宫。
他们是奉圣命去贺寿的,回宫得去见皇上复命,皇上见少了一个,少不得要问,刘琰就按齐王的话答了。
皇上听着蹊跷,先打发两个小的回去,又屏退宫人,只留徐若诚服侍。
“让你去给你姑母贺寿,怎么板着一张脸回来了?”皇上问。
刘琰不想说自己被许京华拒绝了,就先把陆璇的事说了,“他们想要推举吴中晖的女儿做太子妃。”
“意料之中。”皇上让徐若诚给太子倒杯茶,继续追问,“没有别的了?”
“别的可能得等儿臣点头之后……”
“没问你这个!”皇上打断他,“徐若诚拿个镜子给他照照那张脸,让他自己看看像什么样子!”
徐若诚赔笑:“是不是谁给殿下气受了?”
“谁能给他气受?”皇上随口说完,又醒过味来,问刘琰,“京华去了吗?”
刘琰脸色又难看一分,只得如实答道:“去了,她……她听见了儿臣和陆璇说话……”把当时情势解释了一遍,“陆璇不知怎么看出儿臣待京华不同,便问起此事……”
皇上明白了,“京华全听见了?”
刘琰点头,皇上继续猜:“你知道她听见了,那是你后来看见她了?”
“是,儿臣让陆璇原路返回,自己想从桥那头出去,却刚转了弯就看见京华在那里。”
皇上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然后呢?你顺势承认了?”
刘琰低头默认。
皇上忍着笑,追问:“她怎么说的?”
刘琰不想回答,但君父有问,不能不答,只得闷闷道:“她回绝了。”
“回绝?不会吧,我瞧着京华对你很关切,绝不是一丝情意没有的样子,她原话怎么说的?”
这次刘琰坚决不肯回答,皇上气道:“我问得细一些,还不是为了给你出谋划策!不说算了,吴中晖的女儿倒也不是不行……”
刘琰立刻抬起头:“父皇……”
“怎么?京华都回绝你了,你还想拖延婚事?”
“儿臣不甘心……”刘琰怕皇上真的要给他定吴中晖的女儿,还是把许京华的话告诉了皇上,“她说儿臣不是她心中的月亮,但她心中应该还没有那个月亮。”
皇上沉吟片刻,吩咐道:“过两日你就答复陆璇,说你同意选吴家女儿做太子妃,咱们好好看看,他们到底如何办成此事。”
此事刘琰心中早有预料,便恭恭敬敬应了,又问:“那京华那边……”
“京华那边,你先冷一冷,等李家把势造起来,再看她的反应。”皇上耐心开导儿子,“她今日拒绝你并不稀奇,这孩子心性单纯,此前大约从没往那里想过。月色再美,也得远远仰头才能欣赏,近在咫尺,难免有‘不识庐山真面目’之患。”
这话在理,刘琰听得眼前一亮,皇上见状,却又提醒他:“别忙高兴,我也只是猜测,若经了吴家女儿这事,京华还是没有回心转意,你就老老实实选一位太子妃,明春成亲,不可再拖。”
刘琰听父皇语气坚决、不容商量,没敢反驳,却到底没法忍心答应,只沉默不语。
皇上见他这样,有些心烦,教训道:“人生在世,总有得不到的东西,强求无益,退下吧!”
刘琰答应一声,躬身退下时,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父皇这么说,不会是想起母后了吧?
带着满怀心事回到东宫,太子殿下躺倒在床,一动也不想动。
此时的普宁长公主府刚刚散席,许京华跟着齐王妃到外院,崔铠先迎上来回话:“王爷吩咐,请王妃和郡主先上车回府,二殿下喝醉了,王爷要送他回宫。”
齐王妃已经听说太子和三皇子四皇子先回宫的事了,便点点头,和许京华上了车。
两人刚到车上坐好,帘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二皇子就不知从哪冲过来,半边身子攀着车辕,冲许京华竖了个大拇指:“宜阳……你……你真厉害!”
许京华一愣,外面崔铠忙去搀扶二皇子,想把他从车辕拉下来。
二皇子却气派十足,转头骂了一句:“狗奴才别碰我!”骂完回过头,又大着舌头冲许京华胡言乱语,“我……我都看……看见了,你……你做得好!那种三……三心两意的人,就……不要理会!”
这时齐王也追过来,亲自动手把侄子拖抱到一旁,塞进另一辆车里,叫人好好看着,然后回头来问:“没吓着吧?这小子喝醉了,胡说八道的。”
齐王妃摇摇头,许京华却听得惊疑不定——他说他看见了,是什么意思?他看见什么了?在哪看见的?谁三心两意?刘琰吗?不会连他都知道刘琰对她是什么意思吧?!
这念头才浮起,许京华就觉右手手腕发热,好像还有一只手握在那里似的,始终没得平静的心,顿时又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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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后悔
神思恍惚地回到家,许京华才想起这事应该要提醒刘琰一下,免得二皇子无意间嚷嚷出去,坏了皇上和刘琰的大事。
但怎么提醒呢?明日去给太后娘娘问安,他会去吗?不会去的吧……许京华叹口气,有点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直白了。
可他张口就说想娶她做太子妃,许京华着实吓了一跳,终身大事含糊不得,当然是尽早把话说清楚才好。
许京华想得理直气壮,心里却空落落的,整个人坐立难安,恨不得回到那座桥上,把那什么月亮不月亮的话憋住了,另想些不那么让人伤心的话代替。
“他以后都不想见我了吧?”许京华拍拍自己脑门,转身仆倒在床上,在心里骂自己,“说的那是什么话啊?”
你不是我心中那个能让我不计利弊、奋不顾身的月亮——这话要是别人冲着她说,她绝对从此躲着那人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肯再见。
太伤人了,太伤人了,怎么办呀?
许京华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心里乱成一团麻,根本没法理清思绪,想丢到一旁吧,又丢不开,刘琰在桥上说过的话,每一句都还环绕在她耳边,不肯散去,甚至她一闭上眼睛,都还能看见刘琰说那些话的神情。
更让人寝食难安的是,当初他谈及要娶一个钟情之人,正是许京华陪刘琰见陆璇那天,在宫中九州池船上说的——他……他从那时起,心里就……就对自己钟情了吗?
大半日没得安生的心又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啊!那日我是不是还说了皇帝不能嫁?”想起自己的口无遮拦,许京华忍不住双手捂住滚烫的脸,哼唧了两声。
“郡主?”守夜的春雨出声询问。
“哦,没事,我睡不着,你睡你的。”许京华翻身面朝里,命令自己不要再想。
片刻之后,她腾地一下坐起来,右手握拳虚晃几下——怪不得他后来去西苑,要冲着她说,若他能如愿娶到钟情之人,定不舍得让她受委屈,她当时就觉得有些异样,原来这话还真就是说给她听的!
“郡主?”春雨端着一盏小灯进来,“要不奴婢陪您说会儿话吧,也许说着说着就困了。”
总比自己胡思乱想强,许京华点点头,拍拍身边位置,“那你上来。”
春雨把灯放到床头小几上,自己脱了鞋上床,许京华分了一半被子给她,“夜里冷,当心着凉。”
“多谢郡主。后晌青梅姐姐还说,是不是该把火炕烧起来了。”
“是啊,这都九月了,是该烧了。”这些天天天艳阳高照,一点也不冷,只有早晚凉一些,许京华都没意识到已进深秋,“快交寒露节气了吧?”
“对,后日寒露。”
“交节气肯定变天,明天就把火炕烧起来吧。”
春雨答应一声:“奴婢明日告诉青梅姐姐去。”
“还是中原天暖,这时节在怀戎,怕不是要下霜了,年景不好,下雪都有可能。”
“听说留都更暖,冬日里水都不结冰的。”春雨得过嘱咐,不敢引着郡主继续说怀戎,就把话往更远了说。
许京华也不过是随口说句闲话,就点点头,感叹道:“是啊,天下太大了,明明是一样的月份,有的地方已经入冬,有的地方还温暖如春。”
想想天下之大,连一年四季同时出现都能容下,她顿觉自己渺小无比,心上那些烦恼也小了许多,困倦悄悄攀上眼皮,压着它们不叫再掀起,辗转反侧半晚的许京华,终于沉沉睡去。
然而睡是睡了,变小的烦恼却不依不饶地钻进梦里,整整闹了她一夜,一忽北上同行,一忽屋顶倾谈,还有几次通信、那枚竹哨、那两个约定好的暗号……对啊!怕什么,还有暗号呢!
许京华心中一喜,随即醒了过来。
“郡主醒了,奴婢正要叫您呢。”翠娥听见动静,过来服侍,“早起刮冷风,郡主一会儿还要进宫,今日穿夹衣吧?”
对,一会儿还要进宫!先看看刘琰到底来不来见她!许京华点点头,穿好衣裳,梳洗过后吃了早饭,就出门去宫城那边与齐王夫妇汇合,进宫见太后。
进了宫门,往庆寿宫走的时候,齐王提起二皇子,“这小子昨日也不知发什么疯,喝了那么多酒,回宫车上差点吐我一身不说,皇上见了我,还把我骂了一顿。”
“……”对啊!还有二皇子的事呢!许京华打起精神,试探道,“二殿下就光喝酒,没说为啥吗?”
“席上那么多人看着,能说什么?”齐王摇摇头,“还不就是为了他那不省心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