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将茶盏往桌上一放,茶盏发出清凌凌的碰撞声。
清浅慢条斯理道:“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你一句话,哥哥身边少了服侍的人,仅丛姑娘一个是不够的,母亲冷眼看了全府上下,唯有你合适,今日便给你开了脸去当姨娘,如何?”
玉映似乎被烫了一下,弹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分道:“不,奴婢不愿意。”
清浅仔细看着玉映的反应,不似作假,于是笑道:“丫鬟们无不想着往上爬,怎么你倒不愿意?”
连丛飞燕都将这个当做一个改变生活的机会,作为一个丫鬟,玉映怎么会愿意放弃这种机会?
清浅有些不理解。
玉映似乎想到什么,忙道:“方嬷嬷,夫人从前是说过的,奴婢不必伺候少爷。”
方嬷嬷见玉映不愿意伺候清汾,早窝了一肚子火,冷笑道:“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如今夫人改变了主意,又不好亲口跟你说,故而让我和姑娘来知会你!”
玉映昂首道:“奴婢不愿意当姨娘。”
侧屋里头,丛飞燕听闻要让玉映一道伺候清汾,手不由得抖了一抖。
杨夫人的眉头也蹙了蹙,自己何时说过这种话?再有,玉映这种神情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嫌弃自己儿子痴傻?
青鸢忙低声对丛飞燕笑道:“假的,我们姑娘诓玉映的话呢。”
丛飞燕问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粉黛早看着玉映不顺眼,撇嘴道:“不知道,但我们姑娘做事必定有她的道理。”
杨夫人低低道:“是我宠坏了这丫环!”
厢房里头,清浅拨弄着指甲道:“说说看,当姨娘有什么不好?不用服侍人,不用为生活操劳,丛妹妹的人品你是知道的,她是个好性子,不会容不得你。”
“奴婢羡慕夫人和老爷的情意,不愿意插入少爷与少夫人之间,奴婢希望自己也能有属于自己的感情。”
玉映斩钉截铁道:“奴婢宁愿去庙里做姑子,也不愿意当姨娘。”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头下起了星星点点的雨滴,被暑气一哄,并不见凉意,反倒增了几分湿热的烦闷。
清浅端起茶水道:“你倒是个心高气傲的。既然不愿意当姨娘,那满府里头你选一个管家或者小厮吧,回头我让母亲做主将你许配出去,给你厚厚的嫁妆。”
玉映信以为真,哭道:“姑娘为何一定要奴婢离开?奴婢不愿意嫁人!”
方嬷嬷道:“你方才不是还说了,希望有自己的家和感情吗?怎么夫人和姑娘如你愿了,你倒不乐意了?”
玉映语塞,只能哭道:“好好的,为何要将奴婢嫁了出去?”
侧室杨夫人等几人正在倾听,突然门被推开,一股热风带着夜色扑面而来。
青鸢怒道:“是谁?谁这么大胆子?”
杨夫人站起身道:“老爷!”
门口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闻仲豫。
瞧得出来,闻仲豫来得很急,连外衣都没有换就过来了,他的身后是禄一笑。
青鸢吓得惊退了半步,不是说闻仲豫今日在外头应酬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杨夫人起身道:“老爷回来了?”
闻仲豫哼了一声道:“我再不回来,你就要在府里私设刑堂了!”
两人都保持着刻意的低声,并没有让隔壁的清浅和方嬷嬷发现。
杨夫人见夫君误解,忙红着脸道:“不过是问丫鬟几句话,哪里论得上私刑。”
闻仲豫大步进来,不由分说坐在原本杨夫人的椅子上,低声道:“我来听听,到底府里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青鸢正想高声咳一声,提醒清浅。
闻仲豫瞧也不瞧她道:“若是你出声示意,我当即就吩咐将你扔出去,你信不信?”
青鸢连忙闭嘴不语。
厢房里头,玉映哭道:“府里规矩是参照宫里的,丫鬟年过十八许人。奴婢不过十五岁,为何要将奴婢打发出去许配人?”
不知内情的清浅笑道:“凡事都有个例外,母亲说了,你从八岁来府里,跟了母亲足足近七年,不忍心耽误你一世,既然你不愿意伺候哥哥,那么你自己选一个小厮也是一样的。”
方嬷嬷道:“迟早要走的,何不早早走了,耽误这几年?乘着你年轻,选一个有前程的后生岂不是更好?今后生儿育女了,再回夫人跟前伺候就是。”
玉映哭道:“奴婢不愿意。”
清浅问道:“府里的家生子,我看着有些极好,你瞧瞧禄管家的儿子,从小读书识字当公子哥养着,如今中了秀才,岂是旁人家小厮可比的。”
玉映扭头不屑道:“禄云是个什么东西?说话低声下气的,奴婢才不喜欢这种男子!”
方嬷嬷冷笑道:“你一个奴才秧子,倒还嫌弃起了别人,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干脆拉了出去随意配一个小厮,府里的丫鬟谁不是这么着。”
玉映道:“奴婢宁愿去庙里做姑子,也不愿意配小厮。”
清浅笑道:“这就奇了,让你当少爷的姨娘你也不愿意,让你选一个小厮你也不愿意,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嬷嬷眼中有怒气,这丫鬟,难道真存着当老爷姨娘的心思?
若是这样,更加留不得了。
玉映哭道:“奴婢就想留在府里,伺候夫人,伺候老爷。”
方嬷嬷啐了一口道:“我瞧你是想伺候老爷吧,不如我向夫人开口,让你开了脸,留在老爷身边当一个通房丫鬟如何?”
玉映的脸被说得绯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反戈一击
厢房内,闻仲豫冷冷看了一眼杨夫人。
杨夫人忙道:“这不是妾身的意思。”
瑞珠和青鸢对视了一眼,心中均觉得不妙,只怕姑娘这次会被老爷责难。
厢房内,玉映当场哭了出来道:“天上的神仙菩萨都看在眼里,奴婢若是对老爷有这份心思,让奴婢活活被雷劈死,被水淹死,死后一万年不得超生。”
玉映发誓说得又快又狠,并不像是被迫的。
清浅和方嬷嬷对视了一眼,这么恶毒的誓言,若不是真没做过,怕是不会轻易发的。
丛飞燕是不会撒谎的,这是哪里出了错?
玉映拿起桌上的剪子,对着头发剪去,口中哭道:“奴婢这就剪了头发当姑子,只求今后能在夫人身边,安心服侍夫人。”
方嬷嬷连忙挥手夺过了玉映的剪子。
清浅直视着玉映的眼睛道:“你回答我,前些日子你与父亲在芭蕉树下说了些什么?为何父亲要给你银票?你的香囊是怎么来的?”
玉映道:“没有,我没有……”
清浅断然道:“你有!”
房门猛然被推开,发出急促的咯吱声。
闻仲豫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道:“我来回答你!”
方嬷嬷见是闻仲豫,连忙起身:“见过老爷”。
清浅错愕了一下,上前行礼道:“见过父亲。”
“不敢当!”闻仲豫没有半分表情,“你好大的威风,外头审案子还不够,居然审到府里来了!”
清浅忙笑道:“不过是问几句话,算不上审案。”
杨夫人勉强笑道:“清浅,方才你说的话,你父亲在隔壁都听到了。”
青鸢和瑞珠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闻仲豫冷笑道:“我回答你,那日我在府里偶遇了玉映,我问了一句夫人的身子如何,吃饭喝药如何,玉映这丫环说了一句自己在用心为夫人调理,厨房有些食材不齐全,都是她自己掏腰包在外头托人从南方带来的。闻某奖罚分明,万万没有让丫鬟掏腰包的事情,故而给了这丫环银票,让她填补亏空。”
玉映哭道:“原来姑娘是为了这个!”
清浅问玉映道:“那你腰中的香囊呢?从何而来?真的是货郎处买的吗?”
“那日姑娘问奴婢,奴婢不敢说出实情,生恐露出是老爷给银票之事,故而说了谎。”玉映哭道,“这香是花蕊夫人衙香,铺子里头说醒心明目提神的,奴婢见夫人日日提不起精神,故而买了戴着,为的是让夫人日日闻了这味道,利于夫人的病情。”
杨夫人哟了一声道:“好丫鬟,你有心了。”
闻仲豫踱了几步道:“这个回答,你们可满意?”
父亲训话,清浅只能抿着嘴,沉默地站着。
杨夫人有些惭愧道:“原来是这样,是我们错怪了玉映。”
杨夫人不无责备地看了一眼方嬷嬷和清浅,若不是她们要求,自己怎么会让贸然审问玉映。
闻仲豫痛心道:“外人怀疑我也罢了,为何夫人也这么想?难道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让夫人不放心了?”
杨夫人忙道:“妾身并不知原委。”
方嬷嬷跪下道:“是奴婢的错,请老爷责罚。”
闻仲豫轻轻点了一句方嬷嬷道:“你一直跟着夫人,凡事要多劝着些夫人,不要听风就是雨,跟着三姑娘胡闹。”
方嬷嬷含泪道:“老奴遵命。”
清浅咬了咬唇,调整了一下呼吸,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玉映磕头流泪道:“求夫人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平日说话虽然任性,但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求夫人留下奴婢。”
宠了许多年的丫鬟,对自己忠心耿耿,杨夫人亲手扶起她道:“起来说话吧,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