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罗昭云一袭宝蓝色大毛披风,清浅一袭玫红色昭君披风,两人一起格外和谐醒目,如同绝美的仕女画。
罗昭云亲密挽着清浅,塞给她一个锦盒道:“这盒里有粉玉雕刻的头面首饰,你拿着去戴吧。”
黑漆锦盒极为精致,清浅奇道:“今日咱们是给静好姐姐添妆的,你怎倒送起东西给我了。”
“父亲通过母亲让我捎给你的。”罗昭云低声笑道,“父亲还让带了一句话,父亲说,前几日的事情他是无心的,不料却让你陷入了危机,他十分抱歉,这套头面是他给你赔不是的。”
清浅心中透亮,前几日袁彬在罗府求亲,清浅上门拆散姻缘,转而当日宫中赐亲袁彬清浅,罗大人必定是发现前后之间的联系,认为袁彬是迁怒于清浅,觉得对不起清浅,故而赠物表示歉意。
罗昭云奇怪道:“到底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我问母亲,母亲却总遮遮掩掩的,只说你那日送信之时,父亲言辞有些不客气,让你委屈了。”
清浅笑道:“罗大人见女子送信,颇有微词。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转头便忘了。你回去禀告罗夫人并罗大人,清浅意思领了,头面首饰受之有愧。”
“原来真是这么回事!”罗昭云将锦盒塞在清浅手中,笑道:“父亲吩咐办的事,我可不敢不办,你不要便回头亲自退还,我可不敢拿回去。”
若是不收,罗大人未免心中不安,清浅吩咐瑞珠:“东西收了,仔细放好,回头找机会我再给罗夫人请安道谢。”
罗昭云见清浅收了,高兴道:“清浅,我听说你昨儿定亲了,定的是锦衣卫袁大人?”
清浅淡淡道:“昨日已下定。”
“恭喜妹妹。”罗昭云发自内心的欢喜,但片刻后又沮丧起来,“听闻我节后也要下定了,是兵部左侍郎林大人府上嫡长子,咱们三人没想到前后脚就要出阁。”
清浅忙道:“恭喜姐姐。”
苏府依旧是张嬷嬷带丫鬟迎了出来,笑道:“姑娘们里头请,我们姑娘听说姑娘们要来,早早备下了点心茶水,在内室等着呢。”
罗昭云和清浅跟了上去。
罗昭云悄悄叮嘱:“清浅,静好姐姐要嫁给一个老头子,这些日子还不知如何伤心痛哭呢,稍后咱们缓和着些,别刺激她。”
清浅笑道:“我听姐姐的。”
清浅心中明镜一般,记得上回上门,张嬷嬷愁眉苦脸说苏静好不愿嫁人,可这回却是脸上带笑,这足以表明苏静好不再哭闹生事。
两人进了苏静好的闺房,芍药迎出来道:“两位姑娘里头请,我们姑娘正在梳妆打扮呢。”
罗昭云低声对清浅道:“瞧见了吗?静好姐姐必定方才一直在哭,眼睛是肿的,妆也是花的,故而临时梳妆打扮,怕我们看出端倪来。”
清浅挽着罗昭云道:“咱们进去瞧瞧。”
罗昭云忙吩咐身后的葛藤、绿萝等丫鬟:“将添妆好生送进来,小心别勾着线头。”
清浅早打听到了罗昭云的添妆是一件水貂皮的坎肩儿,笑对瑞珠道:“虽然上回送过添妆,但既然来了,万万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你去将咱们的礼也带上来,礼虽薄,但总归是个意思。”
丫鬟们各自应了,清浅和罗昭云则褪下披风,随芍药进了内室。
内室里头一片暖意,好几个银炭炉子在角落撒发着暖意,炭火干净柔和,一瞧就是上好的银丝炭。
好些嫣红姹绿的盆景间或摆放在窗台。
铜镜前多了一座紫檀八宝格,每格里头或摆着上好的玉把件、或摆着绝品紫砂壶,或山水美人鼻烟壶,这都是上回清浅不曾见到的。
罗昭云吸了一口凉气道:“苏府为了让静好姐姐乖乖嫁去定国公府,可下了不少本钱。”
清浅低低嗯了一声,并不回答。
芍药禀道:“姑娘,罗姑娘和闻姑娘来了。”
铜镜里头的女子顿了顿,放下手里的眉笔,并不回头,而是仔细选了一对金珠耳坠带上。
罗昭云叹了一口气道:“静好姐姐,我们来看你了,这事并不是你的错,你别太难过,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苏静好款款起身回首,面带春风笑容满面道:“两位妹妹来了,恕静好方才在梳妆打扮,没有听见外头动静,该打该打。”
满腔安慰的话被罗昭云堵在嗓子口。
苏静好一身茜红色绡绣海棠春睡的轻罗纱衣,头上带着镂空牡丹形红珊瑚头花,眉间贴着一朵金缕梅,整个人容光焕发,满面春色。
这哪像是伤心痛哭了好几日的。
罗昭云心直口快,问道:“静好姐姐,你这些日子可好?”
“妹妹为什么会有此问?”苏静好拢了拢头发,指头上翡翠嵌宝戒指特别醒目,她妩媚一笑道,“皇上亲自赐婚,这是多大的脸面,再说我一进府便是国公夫人,今后是正二品诰命,多少女子一辈子梦寐以求的,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罗昭云不知如何作答,勉强笑道:“姐姐开心是最好。”
“听说两位妹妹最近也定亲了?”苏静好吩咐芍药上茶,语气有不易觉察的高傲,笑道,“还算不错,一个是从四品官员,一个虽然只是举人,但毕竟是三品官的嫡长子,将来若是圣上加恩,也能当个四品五品的官儿,两位妹妹过个五年八年的,都能挣个正五品诰命呢。”
苏静好神色自若,似乎一切话语都是发自真心。
说的是自己未来的夫君,罗昭云不知如何接话,低头抿了一口茶,脸上有难堪的神色。
清浅的怒气如同小火苗一般增长,自己得罪过苏静好,可昭云姐姐是来贺喜的,她可从未得罪过苏静好。
清浅含笑道:“话虽没错,但凡事此消彼长,毕竟静好姐姐的夫君要大二三十岁呢。”
气氛再次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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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狗尾续貂
银错铜錾宝珠纹熏炉里头的百合香缓缓升起袅袅白烟,三女子一个美艳,一个清丽,一个爽利,往日无话不说,此时却彼此无话。
似乎是烟雾的错觉,苏静好的脸似乎扭曲了一下,复又恢复了笑靥如花的神色。
苏静好笑道:“夫君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身家丰厚又体贴人,不似毛头小子,不会体贴人。”
清浅含笑带刺道:“姐姐还未嫁过去,怎生此话说得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可不就是亲眼所见。”丫鬟芍药在后头插嘴道,“定国公前几日来探望过姑娘,这些珍宝摆件,花卉铜鼎都是定国公送来的。”
苏静好手持一柄泥金真丝绡麋竹扇,瞧成色也并非四品官员府能给姑娘配的,想必也是定国公送的。
罗昭云捂嘴惊道:“你们……私下见过面了?”
清浅腹诽,何止见过一次,这桩亲事本就是两人私相授受的结果。
“迟早是夫妻,早见又何妨?”苏静好抿嘴笑道,“夫君听说,我们府上只给两千两嫁妆的发送,心疼我,特特私下送了体己过来,让我当做嫁妆一并带过去。”
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清浅看着苏静好的身段和坐姿笑了笑,这女子已和定国公私下苟合过了,她还是和前世一样,风流放荡。
罗昭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坐着低头喝茶。
清浅脸带嫉妒,似有不甘道:“定国公府如今是老夫人主持中馈,听说还有一个厉害的姑奶奶在府里住着帮衬,她们岂能答允?静好姐姐当心婆母不喜。”
“她?”苏静好冷笑一声,“夫君说了,我嫁过去后,他会亲自替我讨要一个诰命的封号,再亲自将后宅管理之权讨要过来,一切房契地契铺子都交由我管。”
见清浅脸上不甘之色更甚,苏静好露出满意的神色道:“你们的婆母不过四十出头,精力旺盛,你们还有得熬呢。哪里像我婆婆,六十余岁年纪,有心管家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罗昭云咳了咳,放下茶杯抬头道:“今日我和清浅妹妹过来,是为姐姐送添妆的。葛藤,将东西拿过来。”
苏静好笑道:“咱们姐妹一场,你们这么客气做什么,定国公府富贵,我要什么没有,你们留下自己当嫁妆吧,小门小户的今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罗昭云脸上也露出些愠怒来,勉强道:“姐妹一场,这好歹是我们的意思,静好姐姐若是嫌弃,便赐给丫鬟婆子也是我们尽了心意。”
葛藤递上水貂皮的坎肩,是一水儿灰色的整貂皮,没有半分杂色,显然是上好的东西。
“多谢昭云妹妹,我很喜欢。”苏静好敷衍一笑道,“芍药,将坎肩仔细收好了,放在上回夫君送来的一箱子皮毛料子一处。”
此话显然是不稀罕的意思,罗昭云忍不住道:“看来静好姐姐富贵了,瞧不上我们昔日姐妹了。”
苏静好微微一笑道:“即算我今后是二品诰命夫人,你们是四五品的诰命,即便咱们今后的话题圈子都不一样了,但咱们也曾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话中的倨傲溢于言表。
清浅起身笑道:“今日随昭云姐姐过来,不能空手上门,我也备下了一份礼,青鸢奉上来。”
青鸢早端着托盘候着,听清浅吩咐连忙奉上前。
芍药接过托盘送到苏静好跟前,苏静好挑起一角,见是一袭黑毛围脖,质地似乎还不如罗昭云的,轻笑一声道:“与方才的放一处。”
清浅笑道:“不值几个银子,不必放一处的。”
苏静好一愣,仔细看了看问道:“这是……?”
清浅挽着罗昭云微笑道:“这是西北牧羊犬的皮子,最是保暖,我特特给姐姐留下的,姐姐不要嫌弃。今日我们还有他事,就不陪姐姐说话了。”
罗昭云告辞道:“待到静好姐姐出阁,我们再来上门祝贺。”
两人带着丫鬟出了二门。
苏静好气得眼睛发直,将围脖扔在地上,狠狠踩上去,道:“上回送了一个继弦的古琴过来恶心我,今日更甚,呸,牧羊犬的皮毛,不就是狗子的皮毛吗?闻清浅这是讽刺我,继弦乃狗尾续貂的意思。”
芍药惊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苏静好冷笑道:“好个闻清浅,平时瞧着不声不响的,原来是条咬人的狗,我倒要瞧瞧今后待我一样样夺走你的东西,你会怎样跪着求我!”
出了苏府的二门,罗昭云叹了一口气,任由丫鬟将貂皮大氅披上,瑞珠也为清浅披上了带毛的披风。
罗昭云眼神复杂瞧了一眼身后道:“几日不见,我觉得静好姐姐变了一个人。”
清浅接过青鸢递给的紫铜雕花手炉,淡然笑道:“说不定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如今不掩饰罢了。”
罗昭云愣了愣:“清浅妹妹说得有理。”
白云苍狗,世事难料,一切虽然皆是虚妄,但落在当事人身上,却是这么疼痛,这么真实。
清浅告辞罗昭云,车轿启程回府。
回府路上, 闭目沉思的清浅突然吩咐调转轿头:“已经出来了,索性去郑府探望大姐姐。”
瑞珠忙派丫鬟前去郑府递帖子,又命婆子买了几样点心,这才调转车头往郑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