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十五,是谢蕴为谷中弟子授课解惑的日子。谢时雨起了个大早,在众人聚在御机宫前将梁浅拉了出来,替她上妆。梁浅今日一身盛装,着鲜绿色长裙,胸前搭宽片锦缎,袖口上绣着牡丹,以银丝线勾勒出花瓣纹样,长裙散开,修短合度,腰如约素。
梁浅扯一扯裙子,微微脸红:“这样真的行么?”
谢时雨肯定的点点头:“行不行,一试便知。”
她决定给梁浅相亲。她认识的青年才俊虽不多,但谷中大把大把的男弟子,除去谢蕴亲传的十一位,还有不少外谷弟子,这些弟子平日不住在山上,只有在每月十五谢蕴授课之时出现。
谢时雨便在御机宫内的浮云殿里,搭了个台子,摆了相亲宴。浮云殿正是出御机宫的必经之地,只要弟子们听完课,便能看见谢时雨精心布置的台子。
万事俱备,还差一阵东风。
未免梁浅害羞,谢时雨还叫来了晴衣。示意她俩先入浮云殿就坐,自己则混到弟子里面去听谢蕴讲课。
这样的场合叶度必然是会在的,他负责镇场子。
谢蕴一眼扫到幽幽弟子间的谢时雨,还欣慰地摸了把胡子。身为亲传弟子的谢时雨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看来是即将离谷,不舍得他了。谢蕴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滔滔不绝起来。
谢时雨只觉得这场讲演格外漫长,漫长到身边一个男弟子都垂下了头,打起了哈欠。
谢时雨悄悄看了一眼,凑到他边上开口:“这位小兄弟,如此无聊不如我们出去相个亲啊?”
“啊?”
小兄弟的耳朵刹那间就红了。
谢时雨压低了声音,道:“浮云殿,等你。”
趁谢蕴没注意,悄悄溜出去了。
一刻钟后,终于下了课。
男弟子们路过浮云殿,果然驻足不前。
谢时雨站在殿门前把关:“排队排队,只限前三名啊。”
人群喧闹,很快就吸引来了叶度。
叶度挤不进人群,只得在外围对她疯狂地使眼色。
谢时雨以口型回复:“相亲呢。”
叶度抽了抽嘴角,这小丫头又搞什么事了。
谢时雨又向他喊了一声:“快点过来替我看场子啊!”
有叶度维持秩序,人群果然安静了不少,最先站出来的一个男弟子得以进到殿内,又留下两位靠前的,让其余弟子都回去了。
叶度看了一眼,奇道:“你怎么不进去?”
谢时雨眨了眨眼睛:“又不是我相亲。”
“那是谁?”
“三师姐和十一师妹。”
叶度眼眸闪了闪,淡淡哦了一声。
她又装模作样道:“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聊得怎么样了,真好奇啊。”
叶度垂着眼,没说话。
很快,第一个进去的人就出来了。
谢时雨故意拦住他,当着叶度的面问:“怎么样?两位师姐漂亮吧?”
那人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师姐端庄,师妹活泼。同二位聊天很愉快。”
叶度始终无动于衷,只耐着性子将第二个人放进去。
谢时雨不信邪的想在他脸上找出一丝称得上是嫉妒和吃醋的情绪。然而那张娃娃脸上只有坦然和平静,连一丝不满都没有,谢时雨沉默了,难道叶度真的对梁浅没有一丝感觉吗?
谢时雨咬一咬牙,击了击掌,向里头发送信号。
没一会儿,梁浅就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白面清秀的少年郎。两人聊得开心,时不时相视一笑。看上去很是相配。路过她时,梁浅有些羞涩地道:“我同师弟去前头走走。”
这是要深入发展的意思了。
谢时雨朝她挤眉弄眼:“师姐慢走。”
梁浅克制住自己不让视线飘向叶度,淡淡点了点头,往右前方去了。
谢时雨望着他们的背影,感慨一声:“真是一双璧人,师姐看起来很满意啊。”
叶度悠悠望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谢时雨朝他笑了笑,目光却阴恻恻的:“听说师姐过几日便要回魏国了,若是顺便带了心上人回去,也算是喜事一桩了。”
叶度眼皮也不抬:“那我要提前道一声恭喜了。”
谢时雨索性不装了,冷着脸道:“师姐如果要成亲了呢?”
“祝她幸福。”
四个字秒杀一切,尚未走远的梁浅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原本跟在她身边的白面少年郎愣在原地,傻了眼。
“怎么走了?方才还聊得好好的,唉,师姐,你去哪儿?”
谢时雨摸了摸鼻子:“你真狠心。”
叶度眼色沉沉,满脸肃然:“我一开始就说过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小丫头别总是操心别人的事了,你三师姐她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的。”
谢时雨微微一怔,心知自己这次帮了倒忙,有些泄气。
叶度揉揉她的脑袋,转身离开了。
谢时雨一个人呆呆的留在原地。
良久,身后响起一个羞涩的声音:“师姐?”
谢时雨回过头,方才同处一殿的小兄弟正腼腆的望着她,脸上一片潮红。
“我来赴约相......相亲了。”
“相你个大头鬼。”
小兄弟满脸错愕,看着恶狠狠离开的少女,心中一片失落。
......
本想在离开前办成一件大事的谢时雨,只余满腔懊恼,几乎没脸去见梁浅。
几日之后得知梁浅回了魏国,谢时雨心中更是愧疚不已,三师姐走之前都没有同她打声招呼,是不是生她的气了。
晴衣也和她抱着同样的疑惑。原来梁浅是夜里一个人静悄悄的走的,谁也没知会一声。
晴衣止不住的叹气:“三师姐走了,马上你也要去沧州了,看来我要孤独终老了。”
谢时雨双眼眯起,情绪依旧不是很高涨。
“你不是看上了冷星河?”
晴衣连连摆手:“别别别,我那就是单纯的欣赏,你弟弟那样的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可不敢看上他。”
了不得,有长进了。
谢时雨用袖子压下一个哈欠,百无聊赖。
晴衣神秘兮兮地伸了脖子过来,“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姐夫啊?”
谢时雨冷冷瞥她一眼:“说起来上回你在二师兄和三师姐面前说漏了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她声线压得低低的警告她:“不许再说什么姐夫,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若是被你闹得人尽皆知,你师姐我还怎么做人。”
晴衣憨笑两声:“嘿嘿,怎么就没一撇了,我看这个八字写的好好的。姐......燕飞看你的眼神就很不一般。像是苍蝇见到裂了缝的鸡蛋,直往上叮。”
谢时雨:“......你这个比喻很是别致啊。只是我看起来就这么像裂了缝的鸡蛋?”
晴衣直点头:“当然了,你以为苍蝇为什么要去叮?还不是因为鸡蛋给出了信号,快来叮我!快来叮我!”晴衣变换了声调来调侃她:“师姐你恐怕早就喜欢上人家了吧!”
谢时雨一顿,幽幽的目光定在晴衣的脸上。
晴衣身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搓搓手臂,赔笑:“开玩笑,开玩笑......”
“你说的不错。”谢时雨深深的点了点头,原来她也表现的如此明显了么?连晴衣都看出来了。
“既然如此,等离开沧州之后我便先去晋国走一趟吧。”
晴衣听的目瞪口呆,不愧是当过谷主干过大事的人,这么直截了当的么?
“你去晋国干什么?求婚么?”
谢时雨撑着下巴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晴衣动了动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原以为自己已经很直接了,到了师姐这儿简直成了生猛。
谢时雨沉吟片刻,疑惑的看着她。
“求婚要怎么求?”
晴衣:“......”
这种事情她还是少出主意为妙。
于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里,谢时雨背上行囊再一次离开黄泉谷,往沧州而行。这一次离开的心情同以往不太一样,她原本并未对沧州之行怀有什么强烈期待,但想到离开沧州之后要去找沈恪,心中就有些隐隐的激动,她已经开始期待沈恪在突然见到她时,脸上露出的表情了,一定是精彩纷呈。
至于求婚之说,不过是她逗晴衣玩的,见沈恪主要还是以感谢为主,他帮了自己这么多忙,她一封信就了事,显得太不人道了。说什么也要捎上些贵重物品,幸好自己平时存有从师兄师父那里敲诈来的小金库,只是不知道沈恪喜欢什么东西,略有些为难。
不过一路上有这么多时间,谢时雨一点也不着急。
车窗外路过一片花田,肆意生长的紫红色花朵小而娇艳,花色不落。
落叶萧萧,花木扶疏,真是个好时节啊。
三日之后,黄泉谷山脚下,迎来了一位稀客。
天青色的锦袍服帖地穿在颀长的身形之上,下摆沾染了些许尘埃。如此风尘仆仆,也无损他一派清贵之气。奔波了数日而来,男子容颜上却并无一丝倦意。
他弹了弹衣角灰尘,方要步入谷中,耳畔便传来一声:
“姐夫?”声音惊讶以至变了调子。
他抬眸,浅色的瞳孔里映出一张略有几分熟悉的脸。
似乎是谢时雨的一位师妹。
晴衣急急道:“师姐还说要去晋国求婚呢,你怎么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