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正在兴头上,如今却被谢砚这番言论堵了回来,身为上位者,他会愉快才怪。
“三郎说曾承诺过今生只元氏一人,不纳妾?”
“是!”谢砚恭敬地颔着首,却掷地有声。
“荒唐!”丰庆帝斥了一声,脸色极不好看。
可他这会儿也不好硬赐下妾侍给谢砚,谢砚是名满长安,甚至名满天下的世家郎君,他公然表明自己曾许下承诺,若他今日执意赐下妾侍,反倒会累得一个陷臣子于不义、非圣明君主的名声。
元妤也很惊愕。
她没想到谢砚竟会欺君!
他分明没对她承诺过什么今生只她一人的话,如今竟在这儿大殿之上,百官之前如此宣告。
这般说出去,他今后可就真的再无纳妾的机会了!
天下人是十分看重信义的,他若有朝一日纳了妾,就是背信弃义,名声必污。
这是……真心许了她?
元妤脑子与心底都是纷乱的,可这会儿却容不得她问明白。
谢砚站着请罪,她也不好安稳坐着,只好动了身体原地跪好,低首作请罪状。
殿中气氛一时有些冷。
皇贵妃郑氏也没想到谢砚会公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倒是将她逼到了一个不尴不尬地位置上。
她本想借此机会,哄丰庆帝应下给谢砚纳妾的事儿,之后再将此事揽下来,最后想法子把郑家女郎送进谢府后院……
没想到……
她面上表情还是温和的,但那双依旧妩媚的眼,眼底深处却散着冷意。
可这会儿,她却还要把摊子收回去。
气氛停滞不过转瞬的事儿,郑皇贵妃很快便重新笑着哄了丰庆帝,道:“陛下息怒,此事合该是臣妾的错,好端端的不该提这个,不过也是笑言罢了,三郎不愿便罢了,陛下何必恼怒生气。”郑皇贵妃说着给丰庆帝奉了一杯酒。
端得好一派大方得体。
明明挑事的是她,最后向丰庆帝递梯子卖好的也是她。
元妤跪着,俯身在地,心中微有些愤,眼神有些冷。
谢茂这会儿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替谢砚告罪道:“是老臣教子无方,请陛下息怒。”
丰庆帝自是要踩着梯子下的。
他接过郑皇贵妃手中的酒杯,生气地瞪了谢砚一眼,有些愤愤地道:“罢了,既然是他甘愿,朕何必去做那个坏人?”而后又侧头对郑皇贵妃道:“爱妃也瞧见了,今后可不许再说朕对哪个爱卿不上心。”
相比之前的恼怒厉喝,眼下丰庆帝的“生气”,明显是带着几分故意、玩笑的成分在的。
殿中气氛顿时又缓和起来。
郑皇贵妃笑着应了一声:“是,是臣妾的错。”她虽笑着应的,却也垂下了眼睑,心中微沉。
怕是陛下反应过来了什么,在敲打她呢。
如此,一场说不上是玩笑还是什么的纳妾风波算揭过去了。
丰庆帝不计较了,谢砚和元妤自然重新坐了回去。
谢砚见她脸色不大好,以为是被吓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给她无言地安抚。
元妤抬头看他一眼,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张了张嘴想问他什么,却又想起还在宫宴之上,便又把话吞了回去。
看他眸中有担忧,她回给他浅浅一笑,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他握着自己的手背,紧紧握了握。
谢砚微诧地看她。
元妤只笑着看他。
他是不知,当他对着陛下、当着百官的面说出“此生只她一人”那句话时,她心间有万千烟火齐齐绽放,眼前绚烂有光。
第131章
之后的宫宴上, 郑皇贵妃倒是再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小一个时辰后, 宫宴方散。
此时, 天色以是浓黑, 好在因为今日是万岁节,宫里处处都掌着灯,出宫的路倒是一片灯火明亮。
来的时候元妤是同黄秋云一道, 回去时是和谢砚坐的同一辆马车,谢茂和黄秋云坐一辆, 行在他们前方。
至于谢硢, 宫宴散时, 同谢茂黄秋云打了声招呼后, 便骑马一骑绝尘地率先回府了。
元妤等人没注意到的是,直到他们上了马车,行出一段距离后,跟在他们后面出宫的一位年逾四旬的官员夫人仍由丫鬟扶着呆站在原地,目光震惊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直到丫鬟唤了一声方才回神。
“夫人、夫人?可是哪里不适?”
“啊,不……”刑部尚书夫人猛地回神,收回目光,下意识否了丫鬟的揣测,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眸底的惊愕之色,只握着丫鬟的手忘了收力道,捏得有些紧, 她绷着嗓子道:“我没事,我们回府。”
丫鬟手被抓得有些疼,却不敢说什么,低头小心地扶着,口中道:“是,老爷已经先上马车了……”
刑部尚书夫人抖着心肝,根本没听她说了些什么,强装镇定地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因为车厢里两位主子都在,丫鬟不方便进去,便坐在了车辕边。
掀了车帘,车内点着一盏灯火,借着光,看到刑部尚书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她先是没说话,只白着脸钻进车厢坐好。
可心里一直惦记着发现的事,久久不能平静。良久之后,她终是按捺不住,开口唤道:“老爷……”
刑部尚书睁开眼,看向她,这才发现她脸色微白,眸光惊慌,不由正色听她要说什么。
其夫人凑头过去,极小声地将引得内心慌张之事告诉了刑部尚书,只见刑部尚书的脸色在微光中渐渐沉凝下去,目光也露出一抹惊愕惶惶之色。
“你没眼花?”
刑部尚书夫人双手不安地搅弄着,声音满是不确定,道:“妾身怎么可能眼花呢?可是妾身也不敢咬定……”
刑部尚书眸色严厉,人却陷入沉思。
……
再说元妤和谢砚。
两人上了马车之后,车厢里也只有他们二人,元妤带的明芷和黄秋云带的茯苓都坐在后面一辆马车里。
宫宴上发生的事,到现在元妤心底都没有平复下来。
她有很多想问谢砚的,可却不知该先问哪一个。
谢砚自早朝到现在,忙了一整日,这会儿也有些累,便靠在车厢壁上假意休息。实则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看元妤坐在旁边神情变换着想心事。壁灯亮着,看她芙蓉面上时不时浮现的痒人心尖尖的红晕。
元妤虽然是自己坐在那儿想心事,却也在等谢砚能主动和她说话。
可老半天过去,身边人愣是一个字都吭,她等得有些沉不住气,心想该不会真靠着车壁睡着了吧?
想着便不由侧头去看,未料谢砚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壁灯亮着,光芒微暖,映衬得谢砚本就俊美的五官更加撩人。他本就是气度矜贵、容貌一绝的世家郎君,这会儿看着她的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更是向带着勾勾似的,直勾着她的神魂沉进去。
元妤有一瞬的痴愣,再开口,夸赞的话不由脱口而出。
“三郎真是俊美呢。”
谢砚一怔,而后又声音低低沉沉地笑起来,笑声震动着胸腔。他隐约记得,这话元妤似乎不是第一次说。
以前也有不少人夸他容貌出色,但他多是一笑而过。皮囊罢了,几十年后还不一样会化为枯骨?
可现在却觉得,有一副好相貌,还是很有些好处的。
至少元妤看他看到痴愣,他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他笑着伸手把元妤扯进了怀里,也不捉弄她了,道:“好了,想问什么就问吧,别憋着了,为夫定知无不言。”
元妤想问的不少,最后挣扎来去,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问了心头最想问的。
她趴在谢砚胸口上,仰脸瞧着他,桃花眸子水润莹亮,透着殷切期待与细微的不安。
“三郎今日宫宴上说的话,可是真的?”
谢砚微垂着眸和她对视,瞧着她盈盈秋水般的眸子里藏着的殷殷期待,本还想逗她两逗的想法瞬间散了。
他正了脸色,坦诚的目光带着毫不遮掩的深情,直直看着她,道:“是真的。”清淡的一声,但声音却穿透到她心底,在她心底开出花儿来。
可他明明这般坦诚地直言了,元妤却仍不大敢确信,怕他在诳她。她不自觉地抓着他的衣襟,追问道:“什么是真的,哪个是真的?三郎今日在宫宴上没少说话呢。”
谢砚被她这种癞皮狗似的行径逗笑了,胸膛又发出阵阵颤动感。
“哪个都是真的。”谢砚揽着她的腰,摸了摸她的鬓角,道:“说郑皇贵妃的那些话是真的,对陛下说不纳妾是真的,只你一人也是真的。还有之前,只要许过你的都是真的。”
谢砚就这样瞧着她眼底渐渐氤氲出水光。
他心底不可抑止地逐渐欢喜起来,他觉得自己太喜欢看元妤为他这个样子了。
他期待她下一瞬的举动,是投怀送抱还是表白与他呢?
哪个都好,他都欢喜。
他瞧着她,等她开口或埋头进他怀里。
元妤巴巴望着他,眼底明明氤氲出莹莹水光了,张口说的却是:“……说的好像之前有许我多少东西似的。”
谢砚脸上笑容顿时一僵。
他想反驳,难道他许给她的还少吗?
但在反驳前,他下意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曾许给过她的东西。
细细想来,好似除了许她正妻之位和替季家翻案,好似也没许过她什么了。
是真心待她的话,正妻之位似乎是基础的。
而季家案子,到现在还没查出多少头绪来……
谢砚瞬间郁闷了。
明明他自己觉得,已经把所有都许给她了啊。可如今想来,她似乎没感受到多少?
谢砚突然有种亏大了的感觉,懵懵懂懂中似乎开了什么窍,盯着元妤的脸看了一圈,一脸若有所思。
元妤虽然嘴上那么说,心底却是万分欢喜的。
怎能不欢喜,谢砚许她的是天下所有女郎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多少人苦苦求之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