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到了,谢谢你载我……”
四合院的黑漆木门口到了,静静的月色,春城里柳絮飞花,拂了两人衣袖还满。
顾铮利落下得马来,本来是他先下的,他正要去抱她,顾铮说不必。又对他盈盈一福身:“若是作为同窗之谊,那么王爷的这一段相送,我就此谢过了!”
然后,撩起裙摆,就要上阶沿。
“王爷!”
其中两名锦衣卫上前单膝跪地,像是恭敬招呼行礼。
顾铮一怔,忽然就诧了。每到这个时候,月色昏黄,天刚日暮时候,她都能看见好几名锦衣卫在这个地方巡逻,从她的糕点铺到四合院。
顾铮想:难道,这些人,是他特意派来监视她或者保护她的?她一直觉得她所走这条街巷治安非常好。
然而,转念想想:傻!真傻!那个时候,作为傻子似的顾铮有可能会做此猜想,现在你还这么想?
摇摇头,便走了。
“你等一等!”男人忽然声音冰冽,叫住她。
她一愣。
“以后,苗苗就算要找后爹,我也要仔细看过参考,你不让我和我女儿相认,到底我才是他真正的爹……这个权利,我想我应该是有的。”
不容置喙的语气,是命令,是不得反驳,是不带商量。
顾铮一愣,微微一笑,抬起美眸,淡静无波凝视他:“如果是你作为父亲的权利,民妇自然不能回绝;可若是王爷想要依权势来压制民妇……那么……”
她轻轻地启动朱唇,高傲,淡漠,疏离。“民妇万万不能同意!……我不会害我女儿的!我给她找后爹,自然是会找个老实可靠人品非常好、对苗苗疼爱的……”
周牧禹眸色僵冷,面含嘲讽:“关家世子?关承宣?”
顾铮摇头。“不会是他……”
“为何?”
男人轻眯起眼,月色下,仔细分辨,恍然若有一把利刃含在里面,想要刺人的感觉。
“我配不上他,配不上关世子……”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彻底消失在他的眼睛里。拿着钥匙开铜锁,然后,再利落把院门一关。
周牧禹一张脸,被她阻隔在门外。
.
“王爷,要卑职们护送你回府吗?”
修长挺拔的身影倒映在四合院围墙,周牧禹面无表情,思忖什么。
这一趟,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周牧禹手捂着额,就是还有些脑仁疼。
两个锦衣卫相视一眼,单膝跪地,询问他。
周牧禹却径直翻身上马,也没看那两锦衣卫,抬起眼眸,坐在马背看四合的苍苍暮色。
他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爱上了这玩意儿。摇摇头,驾地一声,催鞭而去。
※※※
关世子此时正陪顾老爷下棋。眼观着棋盘,手捻黑子,可是心却不在棋盘上。
顾老爷自然看出来了,端了碗茶,啜着,悠悠叹道:“哎,也不知道娇娇今儿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都还不回来?——萱草?萱草?”便要让丫头去门外看。
萱草应着,去了回来没看见人影,便说,想是小姐这两天铺子生意好,今天会回来得晚一些。
顾老爷摇头,道:“她一个姑娘家,成天这样忙碌,也是怪我这个做爹的不争气,不仅没帮到她,还拖着一身病连累……”
关世子牵了嘴角涩涩然一笑,他自然劝慰说伯父这是哪里话……
他不敢直接去铺子里找她或接她,想想,还是有点窝囊。
曾经,他听过一句名言,说,男人与女主的相恋之术,在于几个字:“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太近了,招人厌你烦你;太远了,又让对方心生疏离、甚至怨恨。就那种不远不近,不浓不淡的,惹得人心痒痒最为合适……不近,不远,让她来时时刻刻想着你,盼着你……
关承宣觉得自己还是不争气,他是有意想避开女人一段时间的,或许这样,就能让她有天会主动念着盼着自己……
当初,那周牧禹不就用这招式,将顾铮的心,收得服服帖帖吗?
顾老爷忽然说道:“你这三天两头的,总是往咱们这院子跑,不是送这个,就是带那个来,哎,要不是因为你在,我和娇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都,会有多少艰难困阻……”
“你放心,这丫头脑子不开窍,她和那周牧禹白眼狼和离之后,可能是心被伤得狠了,不敢再言感情男女事了……或者,她觉得是配不上你,这嫁过汉子的女人,又是带孩子的,而你们侯府门第高,甭说是我们娇娇,其实想想,我成日里撮合你们两,会不会都太不自量力了些?”
“以前,我在江南打天下,风光无限,那时想撮合你们还犹可说,可今时今日,你看我们父女落魄成这样……”
关承宣赶紧道:“不!伯父,切莫这样说,是晚辈配不上娇娇,说到门第,我祖母和母亲,她们从来都是很开通的人,她们给小侄选媳妇,从来不看门第的……再说了,”
他不好意思笑笑:“就我现在这情况,一直杵着单着不成亲,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她们早就急得团团转了,莫说是娇娇这样美丽纯正、善良有大义的女子,她们就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要是有天真带回去了,怕是乐疯都来不及,哪会心存芥蒂呢!
顾老爷笑得合不拢嘴,是了,这就是顾老爷无比看中这关世子的最僵持理由,对娇娇专一,用情至深,宝贝女儿嫁过去以后,也不用愁歧视和婆媳问题,甚至于被人轻视作贱。
不过,还是不放心,“难为你祖母和母亲竟如此开通,真是让我意外……听你这样说,她们,竟一点也不介意苗苗吗?”
关承宣笑道:“苗苗可爱聪明,这么好的一个小宝贝,她们疼都来不及呢!再者说,纵然伯父你不放心,到时,我就不妨告诉我母亲和祖母说,这苗苗,其实是我和娇娇的亲骨肉,那么……”
顾老爷老泪纵横,好生过意不去,不由感叹:“关世子,你让老朽真是感动!都不知该如何说了!但愿老朽闭眼的那一天,能看见你和娇娇能终成眷属,结成夫妻……”
“这丫头,就是太冥顽不灵了!我已经不止一遍遍告诉她,有如此情深义重的公子在此,对你一心一意这么多年,你究竟还想怎样?也不想,当年宣城的那一劫,被周牧禹那畜生、糟蹋作贱成那样,不是你关世子,她早早就带着苗苗不知去了哪个下世遭罪了?哎!这丫头,就是死脑筋一根,怎么说都不听劝!”
……
关承宣忽然手一抖,宣城被蛮军攻城的那一幕,再一次于他眼眸浮现出来。
宣城府衙,周牧禹面无血色,唇白如蜡——
“关承宣!你若还爱娇娇,若真心实意还忘不掉她,那么,我马上给你五十个精兵,你就从城门的西角闯出去,到时,我让人偷偷给你放个出口,你敢不敢?!敢不敢拼了你命去救她?!”
……
关承宣猛然一甩头。
老爷子又说:“你当时,中了三刀!后背上整整三刀!老夫当时心里就想,我当初真是瞎了狗眼了!若是真要连捆带绑,想要给宝贝女儿找个夫婿,怎么不把这傻丫头绑起来,让你们两拜堂成为夫妻……”
关承宣手越发抖得厉害,指间的那颗黑棋子明明找到了位置却都不知该放哪里,他试探性地,问:“伯父,假若那晋王……哦,就是周牧禹,如果当时他并不是你看见的那表象,而是有内情的,他其实是很放不下娇娇,并不会舍得……”
“放屁!”
顾老爷眉毛竖立:“你见过那种冷血冷心,没有心肝五脏、有如此放不下妻室、就连自己亲骨肉都绝情成那样的男人吗?”
“换做是你,若在当时场景,你会不会就那么做?就那么眼也不眨让人放箭,置娇娇母女生死于不顾……你快别提这个人了!”
顾老爷轻吁了一声:“关世子,我不想再提这白眼狼的名儿……”
关承宣唇仍在微微颤抖,半晌,他像是释怀。“好!伯父!那我以后不提他便是!下了这盘,我也当告辞回府了……”
两人正说着,萱草和旁边正玩耍的苗苗惊喜地喊道:“呀!小姐(娘亲)……你可算回来啦!”
关承宣便立即站了起来:“娇娇……”
他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说即刻就走,谁知,和伯父一下,就下到了这会子……”
顾铮一边进屋抱起苗苗亲两口,一边扭头笑笑,说道:“我爹他向来棋品不好,他下不过你,肯定是缠着你不放走了!”
顾老爷在旁冷哼。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苗苗忽然大惊小怪道:“呀!娘亲,你的嘴巴……你的嘴巴怎么又红又肿呀?——是被蚊子蛰的么?”
顾铮怔了一怔,半晌,脸刷地一下便红了。
赶紧放下苗苗,躲一边掏帕子擦嘴,生怕有人看出什么痕迹。
原来她对酒敏,那周牧禹贼囚根子,喝了酒,就胡乱亲女人。
在糕饼店里,那嘴被他又是咬又是啃,甚至还把舌钻进来,又是裹又是吸的,自然渡了满口酒气,而今她的那嘴……
关承宣微笑着走过来,柔柔在灯下注视她好片刻,说:“春天蚊子开始多了,娇娇,你在店里忙,可以多涂点花露在身上,这样可以防蚊子……”
“……”
顾铮的脸更红了。
第8章 暴风疾雨
一场暴雨,突降到顾铮和顾老爷这对父女头上。
这天,顾铮店铺的生意很好,她正在店里忙活着,丫鬟萱草急急地跑来,“小姐,小姐,你快回去一趟吧,老爷子正发着好大的火气,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顾铮把几块桂花糕用纸包好,递给一位客人,笑眯眯地欢迎下次再来光临。
临末了,才转身问萱草,发生什么事儿,并说,“你没看见我正忙着么?你嚷什么?”
……
萱草太急,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顾铮听了半天,原是老爷子知道他正吃的那药丸子是怎么个来路,气得快要戳指封喉,屋子里,药瓶子被他砸在地,药丸子密密麻麻滚了到处都是,恰逢,这时关世子又来陪他下棋聊天了……还把苗苗吓得躲在角落里直哭。
萱草还说,那关世子怎么劝都劝不住,老爷子气火攻心,眼看病又要犯了,就要气倒床……
顾铮一听,哟,这还了得,赶忙嘱咐小七等几个伙计看好铺子,忙忙地就和萱草赶回去。
“伯父,来,喝点水,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我想,娇娇也不是有意想哄骗你的,她只不过就是一心记挂着你身体快康复……”
关承宣正给老太爷拍背,递水,顺气儿。
高高壮壮的男人,穿着玄色绣金线云纹锦袍,头戴着墨玉冠,一身清贵难言,却在老爷子跟前恭顺谦卑、低三下四至极。
顾铮气喘吁吁地跑进堂屋里,急忙蹲下/身利利落落捡滚在地上的一颗颗药丸子,又是吹,又是心肝肉疼。
其实这些药就算是周牧禹要弄到手也百般波折,她听说,如今这药已经剩不多,除了宫里头的人,普通皇亲国戚想要,也是非常艰难的。意思就是,即便关承宣这样的世家子身份,也不定容易弄到手。
满堂屋的气氛无尽沉闷与令人窒息。
苗苗还缩在墙角哭,看着顾铮回来了才忙跑上前,“娘亲,娘亲,我怕,苗苗怕……”
关承宣见顾铮回来,表情复杂在她脸上看了一会儿,慢慢地起身,“娇娇,你回来就好,你快劝劝伯父……”
顾铮一脸抱歉,像是给关承宣示意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
也顾不得苗苗,只手颤颤地,慢慢地走向顾老爹,拿着药,边看边轻声说道:“何苦来?这药很精贵的,你这么摔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以后想要这药,却又没了,可不就后悔死了?”
顾老爷闭着沧桑的眼,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跳不已,气到极致,反不知如何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