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白鬓苍苍却中气十足,让人听了都安心不少,景氏和叶氏都起身要退下了,卓氏跟着叶氏一起。
眼见着大家都要走,姜幸脚底挪了挪,不知道该不该走,便去看季琅。
“老三先留下,我有点事要问你。”楚氏发话,姜幸就知道自己得一个人回去了,想和季琅眼神示意一下,却发现他自始至终都没看自己。
联系他刚才那意味分明的眼神,姜幸忽地心里一慌,总觉得这一下午的时间,季琅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忧心忡忡地走了出去,刚踏出福禄堂的门,姜幸突然被叫住。
季衡宇站在她身后,嘴角向上一勾,笑容有些冷硬,姜幸回过身,打量他好几眼。
以前的季衡宇虽不说待她有多敬重,“小婶婶”总是喊地出口的,刚才却直呼她“姜元娘”。
“什么事?”姜幸皱了皱眉。
季衡宇走过去,下巴抬了抬:“咱们两府现在也算是姻亲关系,不求你们姜家在朝中与我们侯府同气连枝,最起码这种时候不要落井下石吧?”
心里一动,姜幸正对他,眉心皱得更深了:“姜府怎么了?”
“你父亲联合周樊那个老贼,在朝堂上弹劾我大哥,而且是有备而来,看起来是盯着我大哥很久了,我就不明白了,季府是欠了你们姜家什么吗?大哥大哥被整,小叔为你还得罪魏国公府,忍气吞声娶了‘那边’的人——”
他咬字很重,说到这里停了一瞬,冷哼一声,偏着头笑了笑:“家里有这么一个人,看来平时说话也得小心谨慎了,免得被人听了去,全叫别人知道了。”
季衡宇转过头,紧紧盯着姜幸:“你既然嫁到了季府,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我不管你原来是谁家的人向哪一边,要是你胆敢出卖季府伤了小叔,我季衡宇绝饶不了你!”
他说完转身要走,福禄堂内昏黄的火光投射出来,映得两人影子又斜又长,姜幸看着他的背影,冲到头顶的怒火一瞬间被水给浇灭了。
话到嘴边被她咽了回去。
她终究没说什么。
季衡宇发这么大的火,就说明季琅方才说的那些没有那么简单,起码大郎的处境绝不会像他们说得那么轻松。
假如姜有卢确实是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人,季衡宇又为什么给她好脸色呢,质疑她的身份也没什么不可。
可是姜幸根本不在意,她也不必在意一个与自己说不上有什么瓜葛的人,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季琅了。
福禄堂内,人都出去后,楚氏转身进了里屋,一句话都没说,季琅心头一凛,只好垂着头跟在后面。
进去后,楚氏坐到罗汉床上,双手扶着九头蛇杖,在地上杵了杵,语气波澜不惊:“说说,怎么回事。”
“娘,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大郎……”
“怎么回事!”楚氏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加重不少。
季琅肩膀一抖,立马站直了身子,知道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楚氏的法眼了,只好选择和盘托出。
“大郎被扣押,实际上与刑部走水无关,或者说,没有因果关系。”
楚氏眼眸一抬,目光锐利:“有别的事?”
季琅点了点头:“我们由胡主事一案重查了当年贪墨旧案,发现卷宗描述极其混乱,许多疑点未清,胡忠是不是真的贪墨,我们并不知道,毕竟他只是一个小角色。”
“但是当时的刑部尚书却极有可能是冤枉的,有人为了除去他,推他出去当替死鬼,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同在一部做事,当时还是刑部侍郎的周樊。”
楚氏摸着九头蛇杖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前方,随即闭了闭眼。
只要对京中各种势力做到心中有数的人,或者直接深陷在权利争端中的家族,听了这话,其实都能明白大半了。
周樊是陛下亲手提拔上来的,也是当做心腹培养的人,当年的事处理得这么草率,也有陛下想要推他上位的心在里面。
因为原来的刑部尚书,就是和晋王走得近。
陛下在位十多年,和晋王的隔阂也越来越深,旁人不知,他们多少还是知道的。
“然后呢?”
“然后周樊先发制人,他知道大郎在查当年一案,怕事情败露,便早一步在朝中弹劾大郎,把一切事情都推到了大郎头上,毕竟刑部清洗过后,大郎也是受益升迁的其中一人,他有动机。”
季琅揉了揉眉毛,脸色有些焦躁:“最主要的是,那之后就传来刑部档案库走水的消息,大郎又多次出入,如今证据尽毁,大郎又脱不开嫌疑,现在处境十分不妙!”
楚氏安静地听完,清列的双目映着烛光,显得有些幽深,良久之后听到他一声冷笑:“对方是有备而来啊。”
“没想到被他们占去了先机,”季琅站起身,从房中来回踱步,“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不是真相,反而是两方势力的博弈,就算陛下向着咱们,也难堵住悠悠众口。”
楚氏摇了摇头:“万事,都不要寄希望于陛下向着谁。”
“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咱们季府的陛下。”
季琅坐回到椅子上,神色有些愣怔,楚氏说这话时,他总觉得齿间寒凉,又没什么话可以反驳。
“幸娘说,你去找景二了,他怎么说?”楚氏突然扭头问他。
“说到这,就更匪夷所思了,”季琅挠了挠头,“我和二郎连景彦的面都没见到。”
“被阻挠了吗?”
“不是,是景彦不见我们。”季琅郑重道。
身份他也亮出来了,让人去兵马司传了三次话,他和二郎在外面顶着太阳站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人,直到太阳下山。
实际上他们根本没看到季清平,都是骗景氏的罢了。
唯一得到的确切消息,就是大郎如今在大理寺,那是第三次吃了闭门羹后,景彦让人传的话。
楚氏突然放下手杖,向后靠了靠,她抬头看着房顶,深邃的双眸倒映着雕梁画栋,却映不出她的想法。
良久之后,她突然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季琅,摇着头苦笑道:“娘这一把岁数,又是深宅妇人,为大郎做不来什么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和二郎,上心一次,把大郎救出来,行吗?”
“你是武敬侯,身上有着担子,这次,得背起来了吧,嗯?”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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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两头火
第二日,季家两位爷再次去兵马司寻景彦,却依然没见到人。
这次季琅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了,本以为福禄堂安抚太夫人景氏的那些话能瞒个几日,可是现在季府在明,全然被蒙在鼓里,所知甚少,更遑论想出应对的法子。
事急从权,何况季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和景氏说明了实情,想让她通过魏国公府了解一下当日到底是何情况。
等了两日,季府的人才知道,原来随着季清平一起上朝,出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的流川,在走水当日被当做纵火人捉拿了。
他们本以为流川是跟着季清平一起被暂时扣押,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一出。
更让武敬侯府的人没想到的是,第三日上朝,大理寺呈递了审讯结果,季清平身边的流川对纵火之事供认不讳,且承认是根据季清平的指使去做的。
此言一出,大殿上群臣激愤,陛下更是大发雷霆,由大理寺暂时扣押直接变成了革职查办,消息传到季府的时候,景氏一时情急,顿时晕倒过去。
大理寺派人来搜查武敬侯府,阵仗浩大,引来了许多人围观指点,不清楚此事来龙去脉的,几乎就将季清平当做幕后黑手来看待了。
姜幸身为季家人,自然不能老老实实待在醉方居,听说大理寺的人和卓氏在前院吵起来了,她急忙带着丫鬟赶过去,不论怎么说,她也是武敬侯夫人,自然不能躲在两个嫂嫂和楚氏后面。
管事来传话,去的路上,姜幸皱着眉头,手指在衣袖上勾来勾去,她心里其实是不安的,但是总要硬着头皮上。
“侯爷和二少爷呢?”
管事赶紧应声:“二少爷去了魏国公府,至于小侯爷,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自从那日福禄堂两人分开之后,姜幸就再也没见过季琅,只听说他在碎玉轩宿着,每日为大郎的事东奔西走,她也不便过去打搅,何况又帮不上什么忙。
现在看管事的意思,不止她不知道季琅的去向,竟连府中下人也不清楚。
大理寺的人都亲自上门了,府中仅有的两个男人居然都不在。
刚行至前院,合着长长的回廊,姜幸就听到底下传来的争执声。
“二少夫人,咱也是秉公办事儿,您在这拦着不让我们进去,到时候陛下那里不好交代。”
来人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鼻下两撇小黑胡子,看似恭恭敬敬,实际说话夹枪带炮。
卓氏穿着榴花织锦缎裙,头上戴着两支金步摇,额前点了个京中颇为流行的钿花,挺身一站,亭亭玉立,又不失将军府历来浑然天成的英气。
姜幸顿住脚步,手扶在栏杆上。
就看卓氏背着手,眼睛向上一瞥:“大人奉命来查案,我哪能拦着,只是大哥平日里去过的地方,大人都看过了,没什么稀奇的。”
“这是我家郎君读书的地方,他可没犯什么事吧?”
大理寺少卿齐秀戎眉头一立,卓氏在他眼里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偏就噎了一口,在属下面前丢了面子,脸色顿时黑了。
他指了指旁边:“那这间屋子,总不能也是二少爷的书房吧?”
卓氏扭头一看,房上匾额写着三个烫金大字“碎玉轩”,她扬颜一笑,刚要说话,就听后面传来声音。
“真不巧,那是我们侯爷的书房。”姜幸扶着栏杆走下来,偷偷冲卓氏眨了眨眼,背着那个齐大人,卓氏也跟她吐了吐舌头。
齐秀戎眉头颤动,胸中拱了一股火气,他走上前,皮笑肉不笑道:“夫人这就没意思了,武敬侯府就这么大,我们已经给了面子,内院一脚都没他进去,现在哪里都不让我们动,我们搜什么?到时候陛下降下罪来,夫人担得起吗?”
夫人是叫着好听,可说到底姜幸不过是个才十六岁的丫头,别说镇不住齐秀戎,他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何况季清平下狱有姜家的手笔,姜幸这个侯夫人的位置能不能坐稳还另说,一个青楼里出身的人,眼界能有多大,三两句话就该被他吓住了。
他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站在姜幸身前,挡着她是一丝都看不见了,卓氏担心姜幸招架不住齐秀戎,想要上前来替她解围,就看姜幸抿了抿唇,昂着头,眼中光芒闪动,毫不露怯。
“那真是奇了,陛下是让大理寺彻查清楚,办不成公事,竟要我一个小女子担着?”
姜幸笑了笑,点着头:“成!大人若是觉得担不了,便跟陛下说,算我一头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咳咳……”
话音刚落,齐秀戎后头跟着的属下没忍住笑出了声,被他瞪了一眼吓够呛。
卓氏掩嘴笑了,把心放到肚子里,走到姜幸身后,也不去出头了。
“夫人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这边就算不是季清平的书房,又怎么分那么清楚,说句难听的,要是季清平和人串通好了,故意将证据放到别处……”
姜幸踏前一步,小小的身躯却气势逼人,丝毫没被齐秀戎的话压住。
“大人的意思是,纵火一案也有我们小侯爷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