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缓缓驶回安阳城,坐在马车里的季琅却一直没能放下心来。
临走时殿下说的那句话还在他脑海里回荡,那个抓下来的活口,居然说指使他的人是姜有卢。
季琅知道明显不是,后面那一波,冲着姜幸而来的才是,如果都是姜有卢所为,他大可没必要让他们分开行动,而且,刺客未进行严刑拷打就招认,显然有鬼。
莫非,这一步棋,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吗?太子殿下这是被人将计就计了?
正想着,大腿上躺着的人突然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季琅看到姜幸翻了个身,头转向了外面。
将心思都收起来,季琅翘起嘴角,语气中满是玩味:“怎么,装得累了,想醒过来了?”
就见枕着他大腿睡得舒舒服服的人背影一僵,好一会儿都不敢动,半晌过后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鼓着腮帮子看季琅:“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季琅脸上满是得意:“你什么事能瞒得过我的?要不是看你不好意思,我也不至于连秋猎也不参加了,温太医给你把脉那会儿你就醒了对不对?那么多人围着你,你就不好意思醒了,结果温太医又说你起码明日才会醒过来,你就更不好意思醒了。”
季琅看了看她被猜了个正着而红彤彤的脸,继续道:“为了让你赶快‘醒过来’,咱们只好打道回府了呗。”
“原来是这样。”姜幸还想着怎么季琅要突然回去,给殿下说的那个理由看似站得住脚,其实很没必要,行宫那边也是有大夫的,不必原路返回这么麻烦。
照这个速度,他们怎么也要亮天了才能到地方,如果直接跟着殿下他们走,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到行宫。
“小侯爷不想去秋猎吗?听侄媳妇说,秋猎很有意思的。”看季琅就为了成全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就直接返回,姜幸有些过意不去,小声问了出来。
季琅摆摆手:“其实没什么意思,我早就腻了,而且,我这胳膊大概是伤到了,估计都拿不起弓。”
边说着,季琅边转动肩膀想要试探试探轻重,可一动就疼,疼得他龇牙咧嘴。
姜幸一下着急了,才想起来温太医说他受伤,忙凑过去扒开他衣服:“快让我看看,不要伤到骨头了才好……小侯爷怎么那么不小心?虽说是情势所迫,但救人也要自己不受伤啊……”
她急得碎碎念,也不顾自己动作上的粗鲁,从季琅那个角度看下去,能看到她眼底满满的心疼,一点都不像假装的,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就愿意看她这么在意自己。
季琅笑嘻嘻地抓住她的手,语气含着些揶揄:“别这么着急,虽说是晚上,但现在可是在马车上,外面还有殿下的人呢!”
姜幸一怔,手上的动作就顿住了,愣愣地看一脸坏笑的季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伸手推他,嗔怪着将头转向一旁:“你还有心思拿我寻开心!”都不知道她有多担心!
季琅却用尚且能动的那只手把她扳了过来,直视她的眼睛:“只是稍微碰了一下,没有大碍,要是伤到了骨头,我现在早就忍受不了了。”
“倒是你,”季琅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她左边的额头,“看这磕得一下挺重的,还疼吗?”
还疼吗?
姜幸仿佛被那三个字击中一般,脸上既有震惊又有错愕,混杂着许多复杂的神情,她咬着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忽然觉得,她大概,是沦陷在眼前这个人无处不在的温柔里了。
一个人最离不开的,最信赖的,最难以割舍的,向来是她不曾拥有,或者很难拥有很多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向来珍贵。
这么多年来,仅仅有一个十三娘呵护她,回到姜家后,连那份温暖也不存在了。
“怎么了?这么疼呢?”季琅一看她神色不对,原见她醒过来后没什么异常已经放下心来,此时又悬起,他凑过去,笨拙地吹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撩着她额前的碎发,“还疼吗?”
姜幸忽然不顾一切地撞到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
那一刻,仿佛天地都寂静了,天涯海角浮动的云卷就如眼前掠过的风,带走所有的杂念。
姜幸的声音黏黏糯糯的,好像一个得到了心爱之物忍不住喜极而泣的孩子,她说:“我嫁给小侯爷之前,原本一丝一毫也不敢奢望,今日却忽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季琅看不到她的神情,肩膀那里也泛着疼,但他强忍着不说出来,而是问她:“什么想法?”
“小侯爷可不可以……永远陪着我,不离开我,心里只放我一个人?”
永远这个词,季琅还没有想得那么远,可是姜幸把话说出来,他心底窜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不然呢”。
不然呢?
他娶她,不就是这个意思?
然而想一想,好像又有些不同,之前那么认为,是因为他觉得有这个责任,责任是个冰冷的词,只要性情坚韧,就可以做到。
但是两个人相依相守,光靠性情坚韧,是没办法做到的。
姜幸看他不说话,以为他在犹豫,那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正在打着退堂鼓,可是她却没松手,而是抱着他更紧了。
“我现在,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小侯爷,寻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这种心思,已经不够了,我自问贪心,想要更多……”
季琅忽然将她从怀里捞起,黑亮的瞳眸熠熠生光,他认真地看着她,好像要看尽她每一寸,每一丝。
“给你。”
他打断她,眼里满是坚定。
“我给你。”他又重复一遍。
发自内心的话是不是一定要说出口才行,他不知道,但是听到姜幸那么说,他心底是难以名状的喜悦,他恨不得把眼前的人融进骨血里,他不得不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
此时方知,竹林里因他一颦一笑而牵动心神,却始终不敢承认她的好的自己,究竟有多浅薄和渺小。
她的幸娘虽是个女子,但其实是个勇敢的人啊!
叫他自愧不如。
回到安阳城内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季琅在城外等到城门打开才悠悠进城,怀中的姜幸睡得正香,不知道做着什么好梦。
经过昨夜两人打开心扉,季琅不知怎的竟觉得心头轻松不少,或者说成亲那日景彦带给他的阴影太过深刻,始终忘不了两人隔窗倾诉的画面。
但是,幸娘说好喜欢好喜欢他……
季琅握紧拳头,一想起这句话,他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
“小侯爷,侯府到了。”外面的侍卫打断了季琅的思绪,他回过神,伸手撩开窗帘看了看,发现确实是武敬侯府的大门。
他应了一声,又低头轻轻晃了晃姜幸:“芊芊,我们到了……”
“恩……”姜幸刚睡醒,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便没在意那声语气暧昧的“芊芊”,她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他,还在恢复意识,见他好像要拦腰将自己抱起,赶紧一下子趋走瞌睡虫,手忙脚乱地坐起来,“我自己来!”
他肩膀还伤着,不能让他抱。
季琅轻笑一声,伸手抓她:“没事,抱你一个还是没问题的!”
结果一下没抓住,被她逃走了,车帘刚好掀开,被马车旁边那些太子殿下拨给他的们侍卫听个正着,纷纷互相看看,眼里都是促狭。
“小侯爷英勇,所说夫人重要,自己的身体也要珍惜珍惜不是?”那些子人平时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习惯了,也没有多害怕季琅,相反因为季琅经常闯祸常叫太子殿下帮忙,跟他们这些人还有点交情。
季琅也不生气,跟着姜幸从马车上跳下去,一副赶瘟神的模样赶他们走:“陛下还等着你们复命呢!快去快去,到宫里了就跟陛下说我夫人受伤了,晚点去,让陛下不要怪罪。”
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虽然并未返回,但具体情况是要尽快禀报皇上的,一是为了让她安心,二是也要有下一步应对,出了姜幸和季琅,随行的也有此次抓住的刺客活口。
总不能将他们都带到行宫去。
姜幸背着他们,假装听不到他们的调笑,等那些人告辞离开后,才转过身去扶季琅:“你说,这次能把幕后真凶揪出来吗?”
季琅伸手示意她不用扶,大跨几步走上台阶,边道:“不知道,就那刺客招认的话来说,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说完,他拉动大门的牛鼻环敲了敲,不多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一看是季琅,脸色很是震惊:“小侯爷怎么回来了?您不是去行宫了吗?”
不等季琅回答,他看到后面的姜幸,已是变了脸色,眼中忽然多了几分着急。
“小侯爷,夫人,你们还不知道吧,昨日京兆尹来府上寻夫人来着,说是姜府的老太太在狱中死了!”
宫中的李庭玉听侍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完,下令让京兆尹张枝进和齐秀戎进宫一趟,顺便还叫了沈相过来,领命的人都退下了,她才倚靠着龙椅,向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璎正端着药过来,听见她幽幽的叹气声,眼底闪过一抹担忧,怕她发现,又赶紧换上笑脸走过去:“现在陛下可以放心了?殿下为了设这一局,都是缜密推演过的,战暨也骁勇,也会保殿下平安,最不济,顶多就是抓不住人而已,安全是不用担忧的。”
“朕知道。”李庭玉接过药碗,不说二话,仰头将药全都喝光了,又漱了漱口,才放下药碗,去看案头的那个小木雕,微微叹息一声:“朕知道,只是心里还免不了担心。”
站在后面的明璎一愣,久久没有反应过来,这还是陛下第一次如此坦白地说出她对殿下的在意。
她对殿下一直很严厉,不假辞色,甚少夸奖,即便是在她们这些奴婢面前,也从来都不曾表现出对殿下一星半点的松懈。
见明璎一直都没说话,李庭玉转过半扇身子看着她,轻笑一声:“你不必如此惊讶,朕现在,的确偶尔会突然这么想。”
“想朕是不是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毕竟父皇当初那般,朕应该是感同身受,可是处在这个位子上,向来都是身不由已,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
“但不得不说,琛儿他做得很好,”李庭玉转过头笑了,那笑容一下撞击到明璎身上,让她定定立在那里,那是一种纯粹又欣慰的笑,属于一个父母的干净笑脸,“朕有时希望他能独当一面,有时,又忍不住期望他慢一点,不要成长得太快。”
天底下的父母大抵如此,手中攥着一根绳,希望风筝能飞得又高又远,又舍不得放开手里的绳子,如此矛盾又固执地拽着。
“陛下的这些心思,也要好好表达,好好传递给殿下才是。”明璎把碗端走,有些埋怨地看了李庭玉一眼。
“这次,看来是晋王想要先除去姜有卢了。”
即将要走出殿门的明璎听见这句话脚下打滑,差点没摔到。如此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技巧,想来也就她们陛下独有了。
开始恢复更新了,但是应该不能保证一周七更,我在榜的时候会保证字数的。
因为工作问题属于自己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大家一开始进来也肯定是抱着“这个作者起码能正常更新吧”的期待进来的,我却辜负了大家的起来,真的是很抱歉。所以我在努力完结的同时,大家如果想要养肥或者干脆弃文什么的,我也毫无怨言!(为什么这么沉重啊喂)
当然,在我恢复更新的同时大家如果重新看一遍回想一下剧情或者是看看我已完结的文那也更好(有点臭不要脸了抱歉)。
总之,我回来了!
第62章 午夜梦回
沈轼之三人从宫门里走出来时,脸色各异,神色凝重之余,又带了些许茫然。
齐秀戎看了看一旁的张枝进,本来张口要说几句,想了想自己还是跟沈相大人更亲近些,就迈着小步子追上去,凑到沈相跟前:“陛下今日,是个什么意思?”
刚才在长宁宫里,陛下一脸理所当然地将这一月来发生的所有事都交到了他们手上,并且让他们在秋猎结束,圣驾回宫前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这无可厚非,身为大理寺少卿和京兆尹,他们查清案情还原真相是应该,但关键是涉及到的嫌疑犯,不是王府世子就是三品大员,最不济的也跟他们平起平坐,无论问审还是搜查都寸步难行。
最主要的,他们其实就是想要陛下一句准话。
到底要不要一锅端起来。
可是陛下言笑晏晏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把话说明白了,最后反而当个甩手掌柜,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他们了,没有陛下和太子撑腰,安阳城难道不是晋王的天下吗?
怎么秋猎偏偏就选在这个时候!
闷了一肚子气的齐秀戎甚至在心里骂起了秋天来得不巧。
他旁边的张枝进听见齐秀戎问沈相的话了,却没搭音,低头不知道想着什么。
“陛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按照她说得做,有什么问题吗?”沈轼之扭过头看齐秀戎,眼中之色镇定自若,方才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齐秀戎见他也若有所思晦暗难明的模样,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在担心。
现在看来,他们担忧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
齐秀戎砸下手:“没说呀,没说呀!要是说了,下官就不会这么着急了!”
已是到了三人各府马车跟前,他心里更焦虑了:“陛下还说,这次秋猎只有祭典,在行宫逗留不过五日就要回来,五天的时间够干什么?咱们怕是连个人都请不到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