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的情绪似乎低落下来了,她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叹了一口气:“可是最近,我觉得那是有些奢望了,我可能永远也看不到那一天。”
姜幸抓起清河的手,看着她急道:“郡主不要泄气!”
“一定有机会的!”她不忍看到清河失落,一时情急说了这句话,本是无意,脑中却有个声音呼之欲出。
“大郎在等什么人……”
姜幸念叨一句,想起之前自己跟季琅提到过的猜测,赶紧对清河道:“我家大郎,未必不心悦郡主,我之前就问过小侯爷,大郎为什么这么大了还不娶亲,虽说他之前有过两任未婚妻香消玉殒……但是我娘也没少为他操过心,小侯爷只说大郎太挑剔。”
“现在想想,他或许是在等什么人,等那人年岁到了,再言婚嫁,郡主今年才及笄,可不就是这样?”
清河听她说着,眼中慢慢焕发出光彩,她回握住姜幸的手,惊喜地喊出声:“竟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可是,”她顿了一下,“那他为什么还是那副样子,我已经长大了。”
她的声音有些委屈,昨日面对季清平的时候,她还咄咄逼人未曾让步,现在却像只失魂落魄的小兽,无助地呜咽。
姜幸回想起季清平临走时说的话。
你当时还是个孩子……你现在也还是个孩子。
“也许,”姜幸拉长了声音,“是大郎胆怯了……”
清河晃了下神,神色有些愣怔:“这是什么意思?”
“郡主还小时与大郎因缘际会而相识,或许在他眼里,郡主喜欢他,只是虚无缥缈的执念而已,待你长大些,懂了什么是真正的悸动,就不喜欢他了。唔……说简单点,就是他怕你后悔,他已经二十有四,而郡主才十四岁——”
说着说着姜幸也觉得自己说得就是真相。
“我猜他不是不动心,他或许心里比郡主还纠结呢!”她最后给自己的猜测一锤定音,斩钉截铁地道,看她说得如此笃定,清河也有些相信了,或者说,是她期望真相如此。
“那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姜幸觉得郡主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她看,她怎么也要替她想想办法回报一下,便沉思着站起身,从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她右手握成拳头打了下自己的左手:“郡主之前一直都是撵着大郎跑,像弹簧一样,越压越反弹,郡主不如晾一晾他,让他担心的事情成为事实,也许他就会一改之前的态度,自己走到郡主面前呢?”
清河还有些犹豫:“可若是他就此更疏远我,与我形同陌路怎么办?”
“依大郎的性情,若是如此还无动于衷,或许是真的对郡主没存心思,但是我觉得不会,”尤其是想到季清平昨日最后说的那句话,看起来像极了望而却步的模样,“郡主放心,我在这边,多少能帮帮你……”
清河似乎是在下决心,她低着头想了很久,终于决定按照姜幸所说去试一试,刚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紫绢的敲门声。
“夫人,二少夫人过来寻你了。”
清河一听有人要来,急忙起身,拿起一旁的披风系上,作势要走,她匆匆行至门前,转身跟姜幸道:“今日就先说到这,我回头细细想想该怎么做,以后,我还能来府上找你吗?”
姜幸笑着点头:“当然!”
清河推开门后雷厉风行地离开了,在院子里和卓氏擦身而过,紫绢站在门旁,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是摆好的柑橘,上午才入府,下午就送到眼前了。
姜幸跟卓氏招手:“快进来,外面起风了。”
说着,秋风呼啸而起,吹打落叶,撩起飞尘,卓氏扶着肚子走过去,脸色不似往日一样放松。
关上门,把喧嚣的狂风挡在门外,她突然凑过来:“小叔是不是一夜未归?”
姜幸一怔,抬眼看了看她,而后点了点头。
卓氏像到自己家一样拉着姜幸走到桌子前坐下,看到云福记的食盒眼前一亮,但却强忍着口水,转头跟姜幸道:“二郎也是,昨天夜里两人一起出去,到现在也没回来。”
姜幸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糕点拿出一块推到卓氏面前,安抚她道:“你不用担心,小侯爷和二郎都那么大的人了,做事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担心,”卓氏摇了摇头,从善如流地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又招呼紫绢把那盘柑橘拿过来,边吃边说,“我知道他们不会有事,只是害怕之后会不会有事。”
“怎么说?”姜幸皱了皱眉,觉得卓氏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果然就见卓氏冷下脸来,神色有些嫌弃地道:“昨天我在里间,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在谈论爹……就是二爷。”她可能还不太习惯喊出这个称呼,言语间很是抵触。
“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姜幸提起心,在福禄堂偷听到那些话后,她现在对季珏的印象跌到了谷底。
谁知道卓氏却摇了摇头:“没有,声音太小了,只隐约听到几个字,什么‘威胁’,什么‘棋子’,还有‘利用’,可是这些拼凑不出什么来,所以我过来问问,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姜幸顿了下,无奈地摇摇头:“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卓氏吃了一口橘子,闻言有些失望,她瞄了一眼食盒,嘴里默默道:“这样啊,那我还是等二郎回来亲自问问他吧……”说罢,起身就要走。
姜幸忙笑着站起来,在食盒里拿出两三块糕点,剩下的都给了卓氏:“看你眼神都没离开过,拿走吧都拿走吧,我就留下两块尝尝。”
又想起季衡宇嘱咐季琅的话,加了一句:“郡主拿过来的,可以放心吃。”
卓氏颇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孕期时的嘴是最叼的,想吃什么了,多等一刻都不行,她也没推辞,让丫头拿着食盒,离开了醉方居。
姜幸送完她回来,一看桌子上全是橘子皮,想不到短短几句话,卓氏一个人就吃了三个橘子,橘子皮还扒得很完整,这也是份功力吧!
她也吃了一个,却觉得太甜了,吃着容易口渴,又喝了几口茶,才去床上小憩一下,结果小憩睡到了傍晚才醒,醒来的时候季琅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她旁边看书,书卷被他翻得哗啦哗啦响。
“小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姜幸睡得脑袋发沉,眼前晕晕乎乎的,被季琅的翻书声吵醒,身影还带着一丝困倦。
季琅放下书看她,发现她睡得小脸通红,便俯身凑过来:“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做什么美梦了?”
他的声音像蒙了一层吸满水的纸一样,不太真亮,姜幸觉得慢慢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了,却忽然觉得全身袭来一阵疼痛。
季琅看她神色不对,马上板正了脸坐起来,伸手抚了抚姜幸额头。
滚烫!
他皱紧眉头,双眼闪过一抹怒色,自己在她身边坐了那么久,竟然没发现她生病了!他不过才出去一天没回来,这丫头怎么就生病了呢?
可是姜幸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姜幸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除了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四肢百骸传来的痛痒感在撕裂着她的神经,她胡乱抓了一把,感觉好像抓住了谁的手臂。
“疼……”她蜷缩着身子,勉强说出一个字。
这好像不是发烧。
“去叫大夫!快去!”季琅扭头吩咐变了脸色的丫鬟们,又问道,“今天夫人都吃什么了?”
紫绢最先开口:“早上没吃,中午吃了小厨房做的鱼和糯米粥,下午吃了一个柑橘,两块糕点,柑橘是陛下赏的,糕点是清河郡主带过来的!”
她说得详细,说完之后才急急问道:“夫人怎么了?”
季琅看姜幸疼得不行,赶紧心疼地把她抱起来:“可能是中毒了!”
低语传进姜幸耳中,原本已经疼到失去理智的她突然睁开眼,她扶着季琅肩膀,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卓氏!”
来了……
第83章 委屈
二更天。天幕黑蒙蒙一片,万家熄灭了灯火,白日里掀起的狂风却还未消歇,呜隆隆地刮着,尘土飞扬,翻滚的黑云似是在酝酿一场暴雨。
二更天。整个安阳都被笼罩在黑暗里安睡,只有武敬侯府灯火通明。
门前树上的落叶纷纷飘落,溅在匆匆来回路过的下人们的衣摆上,空气中风声鹤唳,越安静越压抑。
有人低声私语,似乎在咒骂着什么,每个人心情都浮躁不安,每个人都绷着一根神经,一边紧张手中的事,一边留意屋里的状况。
二更天了,还是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
突然,一个人慌里慌张地从垂花门那儿跑了过来,他急急将虚掩着的门敲开,上气不接下气地跟里面人道:“夫人……吃了药……大夫说……中毒不深……已经没事了……”
楚氏蹭地从椅子上坐起来,闻言眉眼松动一瞬,握着拐杖的手终于放了放,她呼出一口气,走上前一步。
“幸娘现在呢?”
“已经睡下了!”
话音刚落,楚氏才刚要放下心,忽然听到里间传来一声撕裂的叫喊,光是听声音就让人觉得头皮发麻,楚氏心中一颤,转身看着摇摇晃晃的水晶纱帘,声音里竟也含着一丝害怕:“到底怎么样了!”
深夜里传来姜幸中毒的消息时她刚要睡下,等她穿好衣服打算去醉方居的时候,卓氏居然也同时中了毒。
她还怀着孩子!
听说姜幸没事,她的心放下一半,然而另一半却又因为此时房里卓氏的喊声而高高悬起。
景氏赶紧过去扶住她,心中也冰凉一片,卓氏躺在里面生死不知,楚氏年岁又大了,经不起什么打击,她担心里面的人又要顾及外面的,此时只好陪在楚氏身侧,可刚才那声嚎哭她也听得真真地,若不是痛彻心扉,怎么能喊得那么凄厉?
“娘,您别担心,瑛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景氏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底气不足,谁知道她刚说完,就看到楚氏睁大了眼,紧张地看着她身后,水晶帘发出轻微的声响,景氏转过身,看到叶氏走了出来。
没有人问她,她只是仰头闭了闭眼,声音犹如一潭死水。
“孩子……没保住。”
“大人呢?”有人紧接着追问一句。
叶氏却是捂着嘴背过身去。
……
季衡宇从没想到过自己会看到那么虚弱的瑛娘。
瑛娘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紧紧闭着,汗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整张脸惨若白纸,没有半分生气。
——
他第一次遇见卓瑛的时候,她吃得胖胖乎乎地,一张圆脸讨巧又喜庆,彼时她被卓家大哥架在脖子上,趾高气昂地一手插着腰,奶声奶气地指着他说:“大哥,我要他抱!”后来她抓花了他的脸,气得他满京城找卓家人算账。
他后来再看到瑛娘,胖丫头却已经抽条,长成大姑娘了,他却总也忍不住调侃两句,说什么尚书府家的女儿温雅娴熟,弘阳伯家的姑娘知书达理,安阳城里随手指个女子,都没有她这般一顿饭能吃三个馒头还加一碗汤的!
那时瑛娘跟他爹学武学了个囫囵,却自认为天下第一,张牙舞爪地过来撕扯他,不把他打到挂彩不罢休。
她越揍他,他越嘴欠,他越嘴欠,她下手越狠。
他们这般打打闹闹,直到再也没有人敢去将军府提亲。
瑛娘已经变成了个大姑娘,大姑娘第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泪,也只是帅气地蹭了下眼角,然后背对着他坐在草丛上,声音有一点点失落:“好像都没人喜欢我,我爹说我文不成武不就,上不了战场就要嫁人,可是我好像连嫁人都嫁不出去,为什么大哥大姐都那么优秀,而我什么都不会。”
季衡宇那时候却在想别的事。
他其实喜欢安静的女孩子。
一袭白衣,头戴帷帽,树下静静站着,单是看着也赏心悦目,或者不必这样,只要通情达理一点就好。
而瑛娘怎么也和通情达理扯不上半点关系。
总之,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上瑛娘这样的。
可是卓瑛在她面前掉眼泪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让瑛娘在京城里如此声名狼藉,自己似乎也有一点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