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在这里躺了好几天,都没出过门。他不想动,不愿动。”寸奔说:“山下沿路有护卫放风,村落里我也安排了人。二十姑娘,你可以陪二公子下山走走,他说躺累了。”
不管怎么说,二公子想散心也是心情好转的迹象。二十笑了起来。
——
第一天。
二十准备扶起二公子下山散心。
二公子还没走出竹屋,抬头迎向日光,问:“今天有太阳吗?”
“有啊,艳阳天呢,二公子。”二十的手掌抵在额头,眯眼向蓝空。她笑容可掬。
“哦,好天气,出门走走。”二公子说了这句话,走了不到十步,又说:“走完了,好累。”他回去躺在了床上。
二十:“……”
——
第二天。
寸奔不知去哪里找了一个木匠,造了一把轮椅。
二公子这时又说:“走,出去散散心。”
二十不敢让他自己走,伺候他在轮椅坐下,慢慢地推着他向前走。
慕锦懒洋洋地说:“早知有这样的东西,我就不天天躺在床上睡大觉了。出来走走,见见风景也好。”
“是啊。”二十笑着应声。也没纠正一个瞎子能见多少风景。她拿被子,给他盖好了腿。
夏末初秋,二公子这般弱不禁风,要是着凉了,就雪上加霜了。这么想着,她又给他加盖了一层被子。
慕锦皱了皱眉,“你想捂死我啊。”盖得跟他下半身残废了似的。
她哄他说:“二公子,山上凉快,竹林那条路,风飕飕的,你要保重身体。”
“哦。”不知是安神丹药起了疗效,还是二十同眠让二公子舒坦了,这两日,他少有脾气,偶尔还会清醒地问几个犀利的问题。
比如,他记得二十欠他一样东西。突如其来地质问:“欠我的东西呢?绣好了没?”
二十答:“二公子以后身子好了,要多少我都绣给你。”
“凭什么现在就不给我?”问是这么问,但他没有几天前的狂躁。“不理你了。”
无论如何,二十欣喜于二公子的平和。她站在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接着,双手扶着轮椅的把手,慢慢向前。“二公子,我们出去走走啊。”
寸奔担心山路倾斜,在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
路上,二十给二公子讲述沿途风景:“二公子,这里有一片竹林。”
“哦。”慕锦不甚热络地回话。
“二公子,这里有一条小溪,有几条小鱼在嬉戏。”
“哦。”
“二公子,山坡上有漫山的野花。”
慕锦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又不是一生下来就瞎了,山上这些寻常东西我自己不知道?”
二十不说话了。二公子有力气发脾气就好。
走了一段沉默的路,二公子不痛快了,问:“你怎么不说话?”
二十如实回答:“这座山没有稀奇的景色。树啊,草啊,花啊,水啊。二公子都见过的。”
慕锦懒得说话。
无趣的女人。
要是有一个精通琴棋书画的千金陪伴,赏花踏青之时可以吟诗作对。哪像这个女人,山坡长出的无名野花,她就两字:野花。怎不遥想一下,比喻成牡丹、海棠、茉莉等等,让他徜徉花海。
归根结底,这是一个无趣的女人。不过,有这无趣的女人在身边,他这两日除了吐几口血,没有其他的病痛。
一个有趣的男人才般配一个无趣的女人。可见,他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男人。
——
慕锦和二十都有变装。
哪怕往自己的脸上画皱纹,粘胡子,二公子也要保持一定的俊俏。他自己不忘花枝招展,却又对二十说:“你就画一个丑丑的大婶吧。”
于是,二十又成了嘴边大黑痣的中年女人。
山脚下,迎面有几个路人。
其中一个身穿石榴红裙,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风韵十足,走起路纤腰一扭一扭,裙摆飘逸。
美妇人先是注意到慕锦的脸,她瞟了一眼过来。接着,目光转到他被子掩盖的下半身,她抿嘴摇摇头,带有惋惜和遗憾。
二十想,幸好二公子见不到这女人,否则遇上这般轻视,二公子又要动气了。
美妇人走了过去。
慕锦问:“是不是有妖娆女人经过?”
“是啊。”二十握紧轮椅把手,加快了脚步。眼瞎了还分得清妖娆不妖娆,果然本性难移。
他又说:“香气几里路都闻得到。”太刺鼻了。
二十低问:“二公子说我香喷喷的,我是什么香气呀?”
“米饭香。”
“……”早知不问了。
过了一会儿,慕锦一手支在轮椅的扶手上,抵住额头,“我有些困了。”
“二公子,我们回去吧?”
“嗯。”他闭上了眼,喃喃低语:“越来越困了。”
二十温柔地说:“困了就睡吧。”
上山的路走得颇为吃力。寸奔上前接过轮椅,稳稳地上坡。
慕锦支额睡着了。
二十给他拉起滑下的被子。
二公子这样的公子哥,或许会在闲暇之余比较劈柴伐木的勇猛。可惜,他连走路都成问题了,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轻易可夺她性命。
曾经的阎罗王,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其中的落差,连二十也难以接受,二公子却像是迈过了这道坎。
昨天,寸奔把轮椅推到竹屋。
二十唯恐二公子觉得难堪。毕竟,轮椅都是瘫痪之人所用。她正和寸奔商量,该如何让二公子乖乖坐上轮椅。
二公子坦然接受了,直说自己懒得走。
二十猜不到二公子对自己身体的忧虑有几重,反正她的愁思可能比二公子更多。
二公子这几天问的。
要么是:“面煮好了吗?”
要么是:“有饭吃了吗?”
他从来不曾问,这双眼睛能治与否。
二十以为自己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可和二公子相比,她还是输了一大截。
——
第三天。
吃了早膳,寸奔去了集市买菜。
二十推轮椅下山。
二公子昨天早早歇下了,今天起床神采飘逸,说要到山下转悠转悠,感受村落的人气,回归世俗。
二公子说的,二十一律照做。
走在村路,慕锦睁一双无神的美眸,一会左看看,一会右看看,做出了欣赏美景的样子。
不小心又遇上了昨天那位美妇人。
美妇人今日的薄腰带,箍得柳腰细若无骨。
慕锦正向着她。
美妇人抛了一个动人的媚眼,抿唇笑了笑,朝二十嘴边的大黑痣投去挑衅的一记冷眼。
二十面无表情,抚了下自己的大黑痣,继续走自己的路。
瞎了眼的二公子,跟半身残废的男人没两样了,居然也能招蜂引蝶。
二十扁扁嘴,皱皱鼻,二公子之前新纳的两位美人号牌没来得及做,慕府就出了事,清醒的二公子有没有在某一个瞬间惋惜那两位美人?
肯定有,就一浪荡公子哥。
走了一阵,二公子说:“你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普通的山啊水啊,啰嗦讲一堆。到了这里,你为什么不说说村子里有没有美人?”
二十正想起那两位新美人,二公子又本性暴露了。真是去哪都不忘好色的本性。她低头瞪着他的后脑勺:“这村里,谁能美得过你二公子呀。”
她这一句话是假笑出口的,可是二公子乍听欢心,来不及仔细分辨,他弯了弯眼,说:“这话中听,回去有赏。”
远处另一条岔路,走过一个挑担的菜农,担上两箩新摘的青菜叶子。鲜嫩欲滴,比寸奔在集市上买回来的更亮更绿。
二十说:“二公子,那边有一个卖菜大伯,菜叶很新鲜。我去买几把青菜,中午给你炒菜吃。”
“哦。”既是为他着想,慕锦格外宽容,“去吧。”
“二公子。”二十把轮椅推到宽敞的路边,叮嘱说:“你留在这里,千万别跑。等我回来啊。”
“嗯。”他挥挥手。
二十转身去岔路追卖菜大伯了。
慕锦独留原地,聆听村落的动静,以及过往路人的窃窃私语,他们无非是对他这坐轮椅的男人好奇。
慕锦当没听见这些议论,将注意力放在更远处的“咯咯咯咯”声。
那是……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