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诫看着她笑,笑得傻气。
赵瑀坐到床沿上,伸出手轻轻抚了上去,“好重的伤,你怎么伤到的?”
“上个月去山东剿匪,误打误撞进了土匪头子家里,嘿嘿,我砍了他的脑袋,他送了我一道伤疤,我还是赚了的。”
眼泪落下来,滴在李诫的背上,烫得他一缩,浑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
“剿匪不是有官兵吗?你不过一个王府下人……”赵瑀叹了一声,不说了,他能得到晋王非同一般的器重,又岂会是只干杂事的小厮?
李诫嘻嘻笑道:“不痛,真的不痛,小时候逃荒要饭我被狗追着咬,咬一口可比这疼多了。当时还没人心疼我,现在,嘿嘿,有你心疼我。”
赵瑀抹掉眼泪,一边涂上药,一边小手画着圈给他揉着。
因伤疤一直延伸到腰际,赵瑀便顺着脊梁,手逐渐滑下去
李诫差点叫出来,他腾地翻身坐起,“谁叫你这么摸的?”
赵瑀的脸也是红得不像话,嘟囔道,“蔓儿啊。”
李诫呆滞片刻,扯着嘴角道:“不用抹了,下面我够得着。蔓儿……往后她跟你说什么,你也告诉我一声,别光听她乱说。”
赵瑀此时方知搞了个误会,却不知蔓儿为何误导她,“一直没和你说,我不知道蔓儿到底是个好的,还是王府派来监视你的?”
“她人不坏,至于监视不监视……”李诫摇头说,“王爷不会疑心我,王妃更是不管外头的事。”
赵瑀想想问道:“当时是郡主提出来的,难道是她?”
李诫皱眉想了半天,“不能啊,她能做什么?”
二人正困惑着,忽然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哭声,李诫凝神一听,却是个老婆子在哭,“儿啊……你睁睁眼,你不能走啊,可叫娘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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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戌时已过,驿站大半的人都安歇了,静得很,间或几声虫鸣蛙声,随即陷入古墓一般的死寂。
那哭声呜呜咽咽,时断时续,伴着深沉的夜色,听着叫人心里发毛。
身上一阵起栗,赵瑀偷偷往李诫那边靠了靠,虽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颤着声音问:“莫不是鬼吧?”
李诫失笑,正要说世上哪来的鬼,却见她如受惊的小兔子般躲在自己身后,吹气如兰,温热的气息扫过自己光光的脊背,竟出奇的……舒服?
忍下心中的悸动,他披上衣服,“我出去看看。”
“别扔下我一个,”赵瑀揪住他的衣摆,“我有点儿害怕。”
月亮躲进云层,驿站的院子黑沉沉的,李诫提了一盏气死风灯,拉着赵瑀循声向院门走去。
又被他拉住了手,赵瑀不习惯,想要挣脱开,却觉得自己太过矫情——是自己要跟他出来的,外头漆黑一片,他怕磕到碰到才拉着自己,如果甩开他的手,那不是嫌弃人家么?
她不愿意让李诫伤心难过。
所以,她就这么一路和他牵着手,踅摸到驿站门口。
天黑,她没注意李诫快上扬到天际的嘴角。
哭声是从门外传来的,李诫叫起守夜的驿卒,开门看过去,果然门前蜷缩着两个人影。
李诫提灯一照,是一个五十上下的白发老妇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怀里横抱着一个年轻男子,暗影下看不清面目。
男子没有声息一动不动,老妇哭得声嘶气噎,“儿啊,你醒醒啊……我的儿啊,你走了可叫娘怎么活……”
驿卒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往外轰他们,“去去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躲远点儿哭丧去,吵醒里面的官老爷们,乱棍打死你!”说着,他就挥着棍子赶人。
老妇像是被吓傻了,见棍子袭来也不躲不避,痴呆呆地僵坐原地,
“住手!”李诫飞起一脚将棍子踢飞,叱责道,“忒张狂,谁出门在外没个难处?”
赵瑀忙拽他一下,“消消火,救人要紧。”她知道李诫穷苦人出身,感同身受,应是最见不得穷人落难,见此没有不帮的道理。
“老人家,遇到了什么难事?”赵瑀弯下腰,轻声细语问道,“可是令公子生病了?”
老妇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嘶哑着嗓子道:“我儿,腿……”
李诫这才看清,那男子的右裤腿挽到了膝盖,小腿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
“过来!”李诫叫来驿卒,用门板小心翼翼抬起男子,往屋里走。
老妇张开手,摸索着走路,原来她眼盲!赵瑀不由心生怜悯,“老人家,我扶着您,脚下有台阶,慢些。”
老妇点点头,低声道谢。
驿站没有郎中,好在李诫处理伤口有经验,勉强给他小腿固定夹板,“老太婆,这只是应急,比腿伤更严重的是你儿子的高烧,我去前面庄子找个郎中,你们今晚先歇在我屋里。”
老妇握着儿子的手,眼泪扑簌簌地流,哽咽道:“老身姓袁,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爹也早没了,如果他再出了事,我可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赵瑀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一阵难过,柔声安慰道:“您放心,我相公去请郎中,令公子会转危为安。”
袁氏说:“可我没钱买药。”
“没关系,我们有。”
翌日午前,李诫拖着郎中赶了回来,灌了两碗药下去,晌午的时候,人就醒了。
醒是醒了,这位刘公子却好似在赌气,任袁氏怎么叫也不理会。
李诫偷偷问他,“兄弟你是不是为情所困?你老娘不同意?”
刘公子却说:“我巴不得不成亲,就是因为抗婚才被打折了腿。你是做官的吗?”
“是。”
“什么官职?”
“县令。”
“县令需要幕僚吗?”
李诫诧异,待要再问,却被袁氏打断了。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袁氏千恩万谢,同时还请李诫再帮个忙,“这驿站不是我们老百姓能住的地方,您一走,看门的肯定往外赶我们。我儿腿脚不便,能不能搭您的马车一段路?到刘家庄就行,我们投靠亲戚去。”
李诫有些为难,就一辆马车,他们母子坐了,赵瑀就没的坐。
赵瑀心善,“我坐车辕上,既凉快,又开阔,正好看看沿途风景。”
别人还没说话,榴花不乐意了,“小姐,您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没有让您迁就乡野村妇的道理,那也太委屈了。再说了,您坐车辕,奴婢可坐哪里?”
赵瑀沉思了下,“不然你走着?”
宛如一道霹雳击在脑袋上,榴花登时懵了头,“小姐,您莫拿奴婢顽笑。”
“我看罚你也应该,还小姐小姐呢,半点规矩也不懂!”蔓儿插嘴道,“老爷,这事简单,您带着太太骑马不就得了?刘家庄也就四五十里地,走慢些,两个时辰也准能到。”
李诫眼神一亮,拍手叫好,“好主意!蔓儿,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聪明呢?行,就这么办!”
赵瑀一滞,莫名又开始发慌,推脱道:“我不会骑马。”
“别怕,你坐着,我牵马走路也成。”李诫温和笑道,“你怎么自在怎么来。”
今日的天气依旧很好,艳阳在碧空下缓缓移动,白花花的阳光晒得大地滚烫,道旁的大柳树上,夏蝉不停地喊“热——热——”
李诫牵马走在前头,后背已经汗水浸透了。
赵瑀打着伞遮阳,她从来没有这样盼着天阴。
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
“你……上来吧。”
李诫停顿了一下,“我可以吗?”
“你好啰嗦……”赵瑀声音越来越低,“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再走半天,你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住。”
李诫嘿嘿笑着,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他收起油伞,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自然而然将赵瑀揽在怀中,双腿轻踢,马儿便嘚嘚跑起来。
赵瑀侧坐着,不由自主向他怀中倒去。
带着些许汗味,充满男性气息的胸膛。
她想用手抵住,但颠簸摇晃之中,失去平衡的她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腰真窄!非常不合时宜的,赵瑀脑中浮现他裸着上背的样子。李诫看上去很瘦,却很结实,而且他腰际的曲线很美。
赵瑀不知道用“美”形容对不对,就像长长的缓坡延伸下去,经过浅浅的谷底,便是起伏的山丘。
天,自己在想什么?真是晕头了!赵瑀后知后觉自己竟在想象他的身子,顿时羞愧得头也抬不起来。
李诫瞥见她满脸红晕,以为是热得,心下发急,恨不能早点儿到。
“坐好喽!”他扬声道,一抽马鞭,马儿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赵瑀轻呼一声,只觉耳旁风声呼呼而过,道旁的树影急速后退,整个人好似飞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头顶传来李诫的轻笑,赵瑀才发现马儿已经停了。
她搂着李诫的腰,脑袋埋在他怀里,身子紧紧靠着他,几乎与他粘在了一处。
赵瑀讪讪地松开了手。
李诫知道她脸皮薄,故作看不到她的窘态,面色如常道:“这处有个小树林,咱们在这里歇歇脚,顺便等等蔓儿她们。”
马车早被李诫远远甩在后面,来时的官道连个车影子也看不到。
赵瑀坐在树下纳凉,捧着水囊喝水,李诫蹲在一旁给她打扇。
“歇会吧,我不热。”
李诫笑笑,手没停,另一只手拿过水囊,咬开塞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赵瑀悄悄别开头,不知怎的嘴唇有些发痒。她安慰自己,轻车从简,万事比不得家里,自己务必要适应。
远处的林梢刷刷地响,风卷起浮尘,打着一个又一个旋儿,满地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