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怡见他神色变换,知他已恢复冷静,再不提什么宅子、分家的话,仍将宋买办的事拿出来说:“妾身发落他,要不要和三嫂、还有母亲禀一声?”
沈青云想了想:“三嫂管着中馈,是要说一声,至于母亲……她常年礼佛,早不问府中琐事,就不要打扰了罢。”
……
三房
婧怡派来回话的人刚走,方氏就连连冷笑:“算她识相,晓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方氏的心腹丫鬟喜儿却有些忧心忡忡:“夫人,宋管事不会说出点什么罢?”
方氏一挑眉。
“姓宋的为了自己的营生,这两年可没少往咱们这边送东西……”
“笑话,”方氏冷哼一声,打断道,“他一个奴才,拿什么孝敬我?还不都是府里贪下的钱财!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将我咬出来。”顿了顿,两手一摊,“再说了,他女儿芝兰从前在母亲身边做丫鬟,如今是四弟的通房,又跟我有什么相干?”
“可是,”喜儿嗫嚅着,“您并没有动那几条石鱼,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呢?”
“哼,陈氏的命太好,这府里头,眼红的人海了去了。”
“不过,四爷可真够狠心的,芝兰如今毕竟是他的人,宋管事在府里这多年,也是有头脸的人物,四爷说打就打,说撵就撵,竟半分情面不顾。”
方氏嗤笑:“他是主子爷,顾一个奴才的情面,不是笑话么?”
更何况,沈家男人的心,一向冷硬如铁石。
……
“夫人,”碧瑶从外屋跑进来,“芝兰跪到了书房外头,哭闹着求见四爷!”
第72章 求情
婧怡半靠在临窗大炕上,手边放着两双鞋。
这是被禁足在屋里的碧玉做的,绿袖方才拿过来时几番欲言又止,终是低声道:“碧玉姐姐如今过得实在是苦,虽说您不短缺她的吃穿用度,但人成日闷在屋里,想得未免就多……吃得少睡得少,只灯油费得多,日以继夜地做鞋子,这样下去,迟早要熬坏了眼睛。”
婧怡很意外,第一个为碧玉求情的会是绿袖。毕竟碧玉才是她最信任的心腹,绿袖如今总管着她屋里的事,也不过是暂代碧玉行事罢了。
一旦解了禁令……
仿佛看穿主子的心思,绿袖垂下头:“碧玉姐姐翻过年就十八了。”
言下之意,碧玉年纪越来越大,婚事再不能耽搁。至于屋里的差事,既然都要嫁人了,自是要放出去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差事?
婧怡闻言,不由去看那两双鞋,针脚细密、配色明丽、花样繁复,显然花了大心思。
这才几日,就得了这样两双做工精致的鞋。
眼前不由浮现出碧玉清秀绝伦的脸,往年在陈府,王氏虽然真心疼她,面对陈庭峰时却总是糊涂;而她虽是正经的嫡出小姐,却处处被婧绮压着一头。回想起来,那一段时光里的处心积虑,比现在更甚……不仅要顾着自己,还要防备柳氏对王氏下手。
说到底,她彼时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能力、精力皆有限,更会累、会伤心、会怨天尤人。
那时候陪在她身边的只有碧玉和碧瑶,碧瑶活泼,直性儿,总能说笑话逗她开心。碧玉不爱说话,却是真正的得力帮手。
为了替她打听消息,利用自己的温柔与美貌,与府中不入流的小厮们交好往来,不知被碎嘴的丫鬟婆子们戳过多少次脊梁骨。
这次禁足,也是为她打抱不平,才一时失了分寸。
虽说自己是为她免受管妈妈的责罚,才抢了头里给了惩治,但不论如何,总不能耽误她的婚事。
绿袖跟在婧怡身边日久,也渐渐摸到了主子的脾气,见她神色变幻,知她已软下心肠,碧玉想必快要出来了。
心下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没有告诉婧怡,其实是碧瑶特地央了她来求情……碧瑶跟主子的时间比她久,但这丫头心眼宽脑筋直,根本不懂主子的心思,也看不会主子的眼色,说话又不懂得拐弯,说求情就只晓得直愣愣地跪。
碧瑶也知道自己的短处,才舍下脸面,上门求恳绿袖。
都是一个屋里的姐妹,往日便有些不快,也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再怎么讲,碧玉姐姐都是个好人,对绿袖一向和颜悦色,自己虽有心往上爬,却也不必踩着碧玉。
没有对婧怡讲出实情,则是她的一点小心思。
若说情分,自己无论如何也越不过碧玉和碧瑶去,且她在主子心中早有个急功近利的印象。
既如此,何必要故意洗白自己?
她所求不过一个好归宿,为此,她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婧怡手里的一把刀,一把忠心耿耿的刀,主子来不及做的事、不能做的事,她都替她去做。
她相信主子都看得见,也必定不会辜负了她。
正出神间,就听婧怡开口吩咐:“找个匣子把这两双鞋收起来,我们去松鹤堂。”
“是。”她忙答应一声,自去准备。
等二人收拾妥当,正要起身出门,却见碧瑶从外屋跑进来。
“夫人,”她气喘吁吁地,“芝兰跪到了书房外头,哭闹着求见四爷!”
早上刚发落了宋管事,芝兰这会子就不顾禁足令跑了出来。
不用说,是求情来了。
绿袖神色担忧:“夫人,发落宋管事的令是您下的,若四爷耐不住求,一时心软……朝令夕改,往后如何御下?”
碧瑶也点头:“对,不能让她见四爷!”
婧怡却摆手:“四爷见谁、不见谁,都是他的事,咱们不要管。”
处置宋管事本来就是沈青云的意思,让她来传话,不过是借机立威罢了。沈青云若当真顾念芝兰,一开始便不会如此无情。
依她对他的了解,芝兰怕是要失望了。
因吩咐绿袖:“你留在屋里,不论外头闹成什么样,只不要出去。”又对碧瑶道,“你随我去松鹤堂。”
……
婧怡到松鹤堂之时,蒋氏刚歇午觉起来,正由管妈妈服侍着用银耳莲子羹。
“母亲。”她盈盈行礼,却并不上前接管妈妈手里的活,只一脸懵懂无知立在地下。
蒋氏曾说过不用她伺候茶饭的话,见她如此,倒也不好说什么,只笑吟吟地道:“来得正好,今儿这莲子羹十分不错,你也用上一碗。”
婧怡屈膝:“谢母亲。”
管妈妈亲自动手,盛了满满一大碗银耳莲子羹,端到了她手里:“四夫人,请。”
婧怡是用过点心出来的,此刻哪里吃得下这这许多?且这碗十分烫手,她只觉得手指发疼,几乎有些拿不住。
管妈妈笑模笑样地望着她:“四夫人,端稳了,可不要再洒了才好。”
分明是故意作弄她!
婧怡眼珠一转,已想到好几个法子推脱,但斜眼瞥见碧瑶手中匣子,想起此番前来的目的,到底都忍下了。
慢慢地、艰难地将那莲子羹吃得一滴不剩,直撑得肚饱胃胀,左手青葱似的几根手指,则已经红了好几处。
蒋氏往日与这四儿媳交锋,只觉她滑不留手,机灵得泥鳅一样,难得见她吃了这个闷亏,不由心情大好,呵呵笑道:“怎么样,味道如何?”
“真是好吃,还是你这里的厨子好,不像媳妇院里的小厨房,做个莲子羹,不是煮成了清汤,就是做成了浆糊。”
方氏成日里舌灿莲花的奉承讨好固然舒坦,但听得多了,倒也习以为常。这个陈氏一向帮着老四与自己作对,今日小心翼翼曲意奉迎,蒋氏竟是格外受用,说不出地暗爽。
因居高临下睨她一眼,道:“你来找我是有何事,有话直说便是。”
婧怡这才从碧瑶手中接过匣子,亲自打开递到蒋氏面前,道:“碧玉前阵子口出狂言,冲撞了母亲,这是她为您做的鞋,媳妇看着还入眼,特意拿来给您,”顿了顿,又道,“因那丫头还禁着足,媳妇便没让她来给您磕头。”
蒋氏见那两双鞋,一双姜黄色鞋面藏蓝色的绣花,一双石青色鞋面胭脂色的绣花,配色都别致亮眼,做工也精致,倒也有些中意。
只是婧怡说的什么碧玉,却完全没有印象,就看了一眼管妈妈。
管妈妈忙将那日之事粗粗说了一回,道:“……四夫人做主,叫禁了足,给您做满二十双鞋子,才给放出来。”说着,拿眼瞟着匣子,言下之意,还差十八双。
蒋氏却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和颜悦色地道:“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是个标致体面的丫头。老四媳妇,你是想给她求情?”
婧怡从椅子上站起身,深深福了下去:“回母亲,碧玉无礼莽撞,本该重重责罚,但她是自小跟在媳妇身边的丫头,如今年纪又大了,媳妇想给她找户人家嫁出去,因此特地来求您的恩典,绕过她这一回。”
蒋氏点头:“如此,你可为她选好了人家?”
“还不曾。”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放她出来罢,否则真要耽误她的终身,”笑得极温和,“咱们附里头,有好几个不错的小厮,你对府中人事不熟,若有什么,只管来问管妈妈就是,叫她给你那丫头保媒。”
婧怡又是一福:“谢母亲,”朝管妈妈笑了笑,“如此,还得妈妈多费些心。”
管妈妈忙摆手:“四夫人哪里的话,保媒牵红线可是积德的事儿,老奴最爱做的!”
几人又说一番闲话,婧怡找了个由头,告辞出来。
碧瑶早已眼眶通红:“夫人,您总还是想着碧玉姐姐的。”
婧怡睨她一眼,笑道:“难道我还会亏了你们不成?”
碧瑶傻笑两声:“您真的要给碧玉姐姐找婆家么?”
“是呀,她都十七岁了,再耽搁不得,”婧怡收起笑容,回答得很认真,“你一向与她要好,找个机会问问她的意思,可有中意的人选,我自可为她做主。”
“是,”碧瑶喜得眉开眼笑,“奴婢定不辱使命!”
婧怡也笑了:“不辱使命都会说了,不错不辞,”掩了嘴,“你放心,等到了年纪,我也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
松鹤堂。
管妈妈也正和蒋氏说碧玉的事:“您怎么这样轻易放过了那贱蹄子?依老奴看,四夫人极看重那个碧玉,您尽可拿这件事做做文章的。”
不想蒋氏却嗤笑一声,道:“你道她急忙忙把人弄出来,是要做什么?”
管妈妈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您的意思,那个碧玉,四夫人是预备留给四爷的?”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那个碧玉的长相,比芝兰都要强,和玉树相比亦不妨多让。
想到此处,一拍大腿道:“是了,这么个漂亮丫头,年纪也正好,不明摆着要走这条路么?四夫人是见您抬举了芝兰,要拿这丫头来笼络住四爷呢。看不出来,小小年纪,手段倒是不少。”
蒋氏就笑得高深莫测:“不怕她手段多……她要是不厉害,四房能闹得起来么?”
……
回到梧桐院时,芝兰已经不在院子里了,绿袖迎出来,低声禀道:“四爷没有见她,哭了一阵,自己回去了。”
婧怡点点头,并未对此多做评价,自进屋去了。
至晚间,沈青云过来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