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时无话,静静对坐了一会,碧玉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对碧瑶道:“下晌我想出府一趟,夫人面前你帮着遮掩一二。”
碧瑶嗯了一声,随口道:“你出府干什么,有事同夫人告个假也就是了,遮遮掩掩地反倒不美。”
碧玉面色微驼,细声道:“我想去庙里上上香,希望……往后能过得美满。”
碧瑶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你尽管去,我不会跟别人说的,省得人家笑话你。”
碧玉这才微笑起来:“好妹妹,多谢你。”
碧瑶亦十分开怀:“好姐姐,你能想通,我是再开心不过的了。前些日子那样,我以为咱俩是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好了,伤心得我好几晚睡不着……”
碧玉拉过碧瑶的手:“怎么会,咱俩是一辈子的好姐妹,以后也要长长久久地在一块。”
“嗯!”碧瑶高兴地直点头。
就这样,碧玉趁着下晌婧怡歇午觉、跟前少人伺候的时候,偷偷出了府。
直到太阳落山时才回来,脸上挂了盈盈的笑,眉梢眼角都有掩不住的喜气。
正走在院子里,就遇上了一向跟着尤嬷嬷的红袖:“碧玉姐姐打哪里来,这半日不见你,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碧玉笑了笑,柔柔道:“没有什么。”朝红袖点点头,三两步回屋去了。
红袖眼尖,一眼看见碧玉袖子里露出一块青蓝色碎花布料,瞧着仿佛是块包袱皮。
是包了什么东西出去,只剩一块包袱皮回来?可是也没听说她今日出去了呀。
算了,自己虽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到底没在身边伺候,情分同碧玉大是不同,碧玉如今又要嫁人了,有什么东西要送给好姐妹都是常理,自己巴巴儿上去问反而不美。
遂将此事抛诸脑后,自去忙自个的了。
……
梧桐院这头张罗着碧玉的婚事,松鹤堂那边却忙着给沈青羽的生母葛氏办水陆道场。
请的是京城地界赫赫有名的水月庵主持,静云师太。
本来葛氏作为沈青羽的生母,由方氏操办道场是最妥当的,但蒋氏借口方氏打理中馈事忙,将此事交给了袁氏。
袁氏果然尽心,将法事设在了葛氏原先住的小院,一应金银锡箔多多地备下,又亲自过水月庵请静云师太出山,叫领着师父们过府念七日的经,超度亡灵。
因只是个过世十多年的老姨娘,王妃发善心才有这样的体面,府中各位主子除沈青羽夫妇外、都不必过去祭拜。
只是到了第七日上,却请了袁氏、宁氏、婧怡等过松鹤堂,说要听静云师太讲经。
这日本是沈青云沐休,小夫妻两个正呆在一处,一个绣花,一个看书,好不悠闲。
沈青云手里拿着书,眼睛却不在书上,半晌都不翻一页,其实就是拿着做个幌子……如果只干坐在那里,婧怡会嫌他碍眼,自己也浑身上下不自在。
现在却看得光明正大。
婧怡有些受不了,忽然抬头看了丈夫一眼,面露惊讶:“四爷,您书拿倒了。”
沈青云一愣,随口嗯了一声,便将书倒了过来。
再看妻子,却正要笑不笑地睨着他。
这才察觉不对,低头一看,斗大的字一筐,他竟一个不识。
再看,才知是拿倒了书。
耳边已响起妻子“咯咯咯”的笑声,清脆如银铃,又高兴又天真的声音。
沈青云仿佛被笑得心里直痒痒,忍不住就要上去把又香又软的人儿抱在怀里腻一番,结果温香软玉刚抱了满怀,还没来得及上下其手,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蒋氏请婧怡过去听经。
第104章 批命
因着四爷和婧怡都在屋里,立在廊下伺候的绿袖便将松鹤堂来传话的小丫鬟拦在了外头,自己也没有进屋,只在帘子外将话递了进来。
婧怡还是瞪了沈青云一眼……绿袖是以为他们在做什么,才识趣地没有进屋。
叫她这个主母的脸往哪里搁?
沈青云却很有些不高兴:“是谁来讲经,叫你们一起去?”
“就是水月庵的静云师太,她这几日为葛姨娘做道场,王妃请她为我们讲经。”
沈青云闻言皱了眉:“怪力乱神。”
是说静云师太通阴阳、知天命的事罢。
婧怡自他怀里站起身:“四爷难得在家,就歇个午觉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沈青云答应一声,顿了顿,忽然开口道:“那个静云最爱说些玄乎其玄的鬼神之事,不要和她太过亲近,她说的话也统统不要听。”一脸的厌恶。
婧怡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终是点点头,换了衣裳,由绿袖跟着去了松鹤堂。
……
静云身材高挑瘦长,满头青丝梳成道髻,从背影看极是窈窕,但等到看见她的正脸,先前的赏心悦目便瞬间消失,只剩下惊悚和震惊。
静云师太眉毛稀疏、鼻孔翻起,左眼上覆着一层白膜,眼内黑白不见,脸上更长着许多黄斑,嘴歪口斜,貌若恶鬼。
婧怡看了一眼,便扭过了头,一则其相貌过于丑陋,令人见之惊惧,二则沈青云对其的态度,使她下意识对这人有所疏离。
方氏坐在婧怡身边,看见她的神情,凑过来道:“你可别小瞧了她,看见她的左眼没有,当年那场雷暴据说就是劈中了她的这只眼睛,这才成了知鬼神、通阴阳的天眼!别看她貌比无盐、脾气古怪,京城公卿之家没有不想请她上门的,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能入她的眼,”说着,面有得瑟,“不过,从前我还没出嫁时,她倒是常来我家讲经的。”
婧怡自然是第一次见静云师太。
只见她正陪着蒋氏看松鹤堂的风水,哪个方位和哪个物件犯冲,哪些吉物发物该摆,哪些煞物凶物该去,说得高深莫测。
蒋氏听得极认真,她每说一句,就命丫鬟们一一照做,半分差别不许有。
等好容易重新布置了屋子,才各自坐定开始讲经。
令婧怡惊讶的是,不仅蒋氏与宁氏深通佛理,袁氏更是对各大经文要义熟记于心,说得头头是道,便是宁氏,也能偶尔插上两句嘴。
婧怡却不大信这些,对佛理禅意更是一窍不通,便一个人静静坐一旁,并不开口说话。
静云师太却将目光转向了她。
蒋氏见了,介绍道:“这是我家老四媳妇。”
静云师太扯了扯面皮,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却比哭更加难看,只听她道:“沈四爷也娶亲了么,让贫尼看看,是怎样一位绝妙人物。”说着,起身往婧怡处走了过来。
婧怡也站起了身。
静云师太走到她面前,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盯住她,半晌,忽然闭上了那只完好的右眼,只用覆有白膜的左眼看她。
方氏吃了一惊,脱口道:“师太竟要为四弟妹相面……您可是轻易不出山的,这偌大的武英王府,您还只为四弟相过一次面呢!”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各异,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方氏这才惊觉自己言语有失,忙讪讪地闭了嘴,退到了一边。
屋里一时落针可闻,众人目光都紧紧盯在静云师太面上。
只见她在婧怡身前立了半晌,又绕着她转了两圈,忽然猛地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双眼齐睁,面露疲惫之态,人却松弛了下来。
蒋氏知道,静云师太的相面结束了。
静云师太出身名门,从前年轻时可不是现下这副鬼模样,虽说不上绝色倾国,清秀佳人总是有的。结果她家遭受雷击,从此瞎了一只左眼。
而泄露天机是要遭受天谴的……
静云师太为人卜卦批命,泄露了不知多少天机,才使她变成了如今模样。也正因如此,她这些年已鲜少为人相面了。
曾有人为水月庵主殿的佛祖像重塑金身,也未能得静云一卦。
能叫她破例的,命数定不一般。
想到这里,蒋氏露出一丝微微的笑,谈过半个身子,开口问道:“师太,我这媳妇的命数如何?”
静云师太:“此命格特异,只可说与四夫人一人。”
蒋氏的面色变了。
当年静云为年幼的沈青云批命,说他虽命理极贵,却克父克母,乃孤寡防人之命,且脑后生有反骨,有乱臣之相。
简直就等于点着沈青云的鼻子说他日后会成为一代奸佞!
便是这样的命数,静云师太当年也是当着沈穆和蒋氏的面直接说出来的。婧怡究竟是有什么样的命,能叫她如此忌惮?
尽管心中百般好奇,蒋氏却忌惮着静云师太,不好多加追问,眼睁睁看着她领着婧怡走出松鹤堂,神色阴晴不定。
……
婧怡和静云师太并肩走出松鹤堂。
静云目视前方:“四夫人不若请贫尼去梧桐院小坐一会,贫尼多年未见沈四爷,倒有些话想与他说。”
婧怡笑了笑:“师太请。”说着,向绿袖使了个眼色。
绿袖会意;领着随侍的小丫鬟放慢了脚步,渐渐就与前面二人拉开了距离。
静云师太没有回头,却仿佛知道身后发生的事,忽然开口道:“贫尼十多年前曾为沈四爷批过一次命,夫人可知是什么命格?”
婧怡摇头,依然没有说话。
静云师太看了她一眼,忽然咧嘴一笑:“贫尼又不是洪水猛兽,四夫人何必如此防备?”顿了顿,“四爷命格特异,武英王府讳莫如深,夫人不知也属正常。”
婧怡闻言,开口道:“似乎在师太这里,所有人的命格都是特异的。”
“自然不是,但贫尼只为天定之人批命。”说着,不等婧怡回答,已自顾说了下去,“四爷乃是克父克母、谋朝篡位的破军之命,将来必定会孤寡一生、遗臭万年。”
谋朝篡位!
婧怡脸色大变,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而且还是从京城人人信服的静云口中说出,这不是给沈青云惹来杀身之祸么?
可沈穆和蒋氏都活得哄好的,哪来克父克母一说?她刚想出言反驳,忽然忆起自己心中之猜测,不禁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
静云见她神色变幻,已猜到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本来,四爷的命数虽然极贵,却也不是什么好命,不过夫人嫁入梧桐院,这一切似乎有了改变,”望着婧怡,完好的右眼中射出异样光芒,“夫人命格亦十分贵重,乃罕见的凤凰之命……凤凰栖梧为祥瑞之兆,可使四爷之命贵而不煞,前途不可限量。”
婧怡沉默半晌,忽然启唇:“其实妾身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妾身和四爷都没有师太所说大志向,亦不会去走那种路。”
静云却微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更何况天命自有定数,由不得夫人做主。”说着,目光在婧怡面上转了一圈,“夫人不信贫尼的话,贫尼却还要告诉夫人一件事……您脸色灰暗、眼角带煞,近日命犯小人,因果就应在今日今时。”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小路上急匆匆跑来一个人,青衣碧裙,却是碧瑶。
只见她手捧一双耳银壶,看见婧怡等人,忙上来行礼:“夫人!”
婧怡开口问道:“你这是上哪儿去?”
碧瑶笑:“夫人不是想用露水煮茶么,奴婢这就去花园子里采去。”说着,举起手中银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