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其实并不能理解夫人和四爷,明明是一对有情人,为何总要互相隐瞒彼此猜测呢?
特别是夫人,她想知道关于四爷的一切,却从不肯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对方哪怕一星半点。
直到多年以后,绿袖亦早为人妇,夫人才同她说了一回悄悄话,谈得正是御夫之道。
不过,夫人的那套御夫之道,好招是好招,只可惜一般人做不来,反正绿袖是不行的。
闲话少叙,只说眼前。
婧怡正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
武英王府几个房头,蒋氏和方氏动了,袁氏和宁氏却没什么动静。
虽然宁氏只是个寡居之人,于爵位之争上没什么紧要,但其父镇国大将军还在朝。
反常即为妖,沈家如此风声鹤唳,必定有些古怪,宁氏于情于理都该向父亲递个消息才是。
至于袁氏就更不用说了,她没有去找那些下人,只能说明她明白此路不通,只不知她接下来会如何行事。
婧怡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在她看来,沈青云并非是拦着消息不给出,而是拦着消息不给进。
不管他在做什么,他要瞒住府里的某些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
不过隔了一日,柱子就从寿安伯府拿回了寿安伯给方氏的回信。
“柱子说,因着是三夫人的笔记,方家人虽见他眼生,却并没有怀疑,还主动叫柱子隔日过伯府取回信,”绿袖将一封由火漆封住的信递给婧怡,“看样子,咱们府里的情形,寿安伯府是有些知道的。”
那是自然,方氏从前肯定没少往娘家传消息。
这些公卿之家,来来去去地联姻,为的不就这么点门道么。
第129章 隐瞒
寿安伯写给女儿方氏的信并没有多余的寒暄与问候,而是直截了当地提醒她,千万不要得罪沈青云。
寿安伯明确表示,既不要得罪沈青云,却也不必太过亲近,和长房那里也不能太疏远,毕竟眼下情势未定,长房才是真正的世子,未来谁继承爵位还说不好。
寿安伯的意思,懂得明哲保身之道,未来不论谁登上武英王之位,总会给一贯忠厚老实的弟兄一口饭吃。
看来,这位方老伯爷可比女儿要精明老辣得多。
接下来,方老伯爷详细叙述了沈青云近日的动向,婧怡看得很仔细,逐字逐句在心中默念。
信上说,沈青云此人狼子野心,早有不臣之心,此番皇上忽然驾崩,太子率三万大军汹汹而来,不仅有大批人马控制了西山大营和羽林军,更兼五千精兵入宫“救火”。
原本已胜券在握,禁宫内却忽然冒出了一千沈家军来,太子手下所谓的精兵强将,对上常年驻守边陲、饱经风霜的沈家军,直与瓜瓜菜菜无异,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太子亦毙命于沈青云剑下。
寿安伯言,太子本有储君之位,但他私领大军入京,行逼宫之事,已成乱党;沈青云虽有平叛首功,但连杀主君、储君,煞气极重,且亦领军私自入京,奸佞之象已成。
方伯爷让女儿规劝沈青羽,尽量在此时降低存在感,新帝虽然势微,但自小聪颖,如今虽然依仗着沈青云,将来未必没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而沈青云蛰伏多年,此番又劝降了太子叛军并收归己用,实力亦不可小觑。
沈青羽不过是想在朝中谋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官职,大可徐徐图之,犯不着在此刻急吼吼地上前,免得一不小心当了炮灰。不若作壁上观,只看是东风压到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再做打算不迟。
信中还提到了婧怡,寿安伯先是严厉责备了方氏多管闲事,末了却仍细细同女儿说了原委。
婧怡与娜木珠二女争夫一事,外人不知内情,寿安伯也只是说起了沈青云与西域人的猫腻……这二者之间不仅早有首尾,且多已年深日久。
此番从天而降的沈家军,正是乔装打扮混在使团之中,由多查王子带入京城的。
这个多查王子,表面上来商讨妹子的婚事,实际上却夹带精兵入京,正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西域人想与大齐结盟是假,与沈青云沆瀣一气却是真。
只不知这二者到底有着怎样的利益往来,联姻是否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而婧怡本人,寿安伯的语气就平淡了许多,在他看来,这是个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子,没有显赫的身份背景、没有世所周知的贤德名声,在沈青云的宏图伟业中更没有她的席位。
一个可以被随时替换的妻子罢了。
这样一封长长的信年下来,不说惊天动地,振聋发聩总是有了。
而婧怡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寿安伯为父既严厉又慈和,方氏运气不错。
正怔怔出着神,忽然听见门外把风的绿袖用比平日高了三度的声音请安道:“四爷来了。”
婧怡一惊,身后已传来脚步声,想要起身放好信纸已是不及,她反应也快,一眼瞥见搁在手边的《九州志》,一把抄起来就将信夹了进去。
一身素服的沈青云出现在了门口。
见婧怡坐在临窗大炕上,膝上还摊着本书,嘴角就有了微微的弧度,温和道:“原以为你这两日会忙得脚不沾地,不想竟还有闲心读书,”走过来,“看什么呢?”
婧怡便将自己如何借失窃一事发落众管事,又怎样狠狠打了将大总管这只出头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听得沈青云连连摇头,忍着笑道:“你真把蒋老三送到顺天府去了?”
“哪能啊,就是蒙了头脸,扔到我陪嫁的院子里去了。”
沈青云:“没请他吃点苦头?”
婧怡抿嘴:“也没什么,就是封了门窗,叫他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子里,再命看守的人在门外聊天,专拣那牢狱里的酷刑、犯人们的惨状来说。”
沈青云只觉连日来的劳累与火气一扫而空,伸手轻轻在妻子小巧的鼻头上点了一下:“鬼灵精。”
婧怡忙着掩饰自己的心虚,倒也顾不上冷落沈青云,见他如此亲昵,只是冲他微微一笑。
沈青云见状不由心情大好,以为婧怡终是有些消气,就想再找些轻松的话题与她说,便低头去看婧怡膝盖上的书,重提了前面的话头:“在看什么?”
于婧怡而言,正是弄巧成拙了。
沈青云已看清书页上的字迹,微笑道:“想家了?”
婧怡低头,才发现自己随手一翻,朝上一页写着“苏湖熟、天下足”,说得正是江南水乡的鱼米丰饶。
“嗯。”她点点头,轻声应道。
沈青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听说江南水网密布、河道纵横,民居依水而建,小桥穿梭其间,风景小巧秀丽,与北地大有不同。”
婧怡点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风土人貌不一,更是常有的事,”顿了顿,问,“四爷没有去过江南?”
沈青云:“除了京城,我只往西北去过。”
婧怡低下头:“妾身倒觉得西北不错,三百里黄沙、人迹罕至,或许只有去了那种地方,人才会少了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沈青云顿了顿,忽然握住婧怡的手:“你喜欢西北,我喜欢江南,以后咱们都去看一看,还有云南、福建、山东、山西、湖南、湖北,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也过一过那侠客执手江湖、浪迹天涯的日子。”
多么美好的憧憬啊。
婧怡望着笑容恬淡的他,神情有些迷茫,眼前这温和稳重的男人,满口甜言与承诺的丈夫,与她方才信中所见,是同一个人么?
忽然想起多查王子替沈青云带兵入京的事来,她抬头看向面目俊朗的男子,忽然开口道:“四爷如今要守孝三年,与云英郡主的婚事,您怎么打算?”
沈青云没想到,难得有如此温馨和睦的气氛,婧怡会忽然开口提这事。
“你怎么看?”他不答反问。
婧怡目光坦然,直视沈青云:“依妾身之见,还是要看云英郡主的意思,若她十分心急,等不了三年,便将婚礼在百日内办了;若她愿意等你,就先在百日内文定,出了孝期再行成婚。”
并未一字半句提到自己。
沈青云眼中闪过一些什么,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见他沉默良久,终是开口道:“我不会和娜木珠成亲。”见婧怡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微微叹息一声,“有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新帝之所以能顺利剿灭太子乱党,是因为多查王子在使团中藏了沈家军最精锐的一千将士。正是这一千个死士力挽狂澜,才有了今日局面。因此,新帝会赏赐多查国大批金银财帛和宫女奴隶。当然,政治联姻永远是维系两国邦交最好的方式,不过我是带孝之人,娜木珠就算能等三年,邦交却不能等三年。”顿了顿,“待国丧一过,新帝登基,多查会向新帝求娶一位先帝的公主为妃,这才是真正够分量的联姻。”
明明就是他和多查暗通款曲,这些所谓的赏赐、联姻只怕并非出自新帝所愿,而是他的意思罢?
新帝不知情,娜木珠想来更不会知道。
更何况,还将有一位无辜的公主牵连其中。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婧怡终于明白了沈青云的套路。
将不幸的身世、寂寞的童年、尴尬的处境一一透露给婧怡,换来怜惜与珍视,却瞒下了痛恨、复仇、野心。
明明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枭雄,却要装成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贴心小意的好好丈夫。
别人或许不能理解他,婧怡却是知道的。
她原本就是一个满腹城府算计、最是铁石心肠的人,却要装成乖巧天真、无辜善良的小女子。
因为她知道,什么样子最能获得对方的真心。
婧怡忍不住笑了一声,他们这一对,小日子过得真真是累。
“四爷为何不早些向我说明一切?”她望向沈青云,开口道。
“多查领兵入京本是绝密之事,大局未定之前,实在不好走漏消息,”他目光诚恳,“你我夫妻一体,我本不该瞒你……对不住。”
装得还挺像,你瞒我的事情又何止这一桩?
婧怡嘴角一勾,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迟早得揭下他的假面来!
第130章 登门
自从知道了沈青云的心思,婧怡的一颗心不再吊在半空。他忙得成日不着家,倒给她落了个清净,省得总想心思应付那些直来直去的讨好。
至于朝堂大事,尽人事听天命也就是了。
因此,她反而能静下心来打理中馈,不仅同管事们一道理顺了诸般事务、妥妥帖帖地办完了沈穆的后事,更将武英王府守得密不透风,蒋氏和方氏不止一次往外递消息,都被成功拦了下来。
成国公夫人也曾上过门,被婧怡用蒋氏潜心礼佛、不见外客为由,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她嘴上话说得漂亮,却叫了好几个粗手大脚的婆子立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成国公夫人,时不时就晃着蒲扇似的大手掌忽悠。
也亏得沈青云如今名声在外,成国公夫人见她一副压栈夫人的做派,估计是不敢和她硬着来,胡乱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走了。
本以为可以就这样平平静静地等到新帝登基。
却还是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钻了空子。
碧瑶像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夫人,昌平侯夫人在我们府门前受了伤,如今已被抬了进来!”
婧怡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昌平侯夫人?”
碧瑶急得直跺脚:“就是世子夫人的母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