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表哥是怎么打算的?”婧怡问道。
江临宁抬起头,面上闪过犹豫之色,顿了好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雪雁很好,不仅把我屋里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待父亲母亲也很孝顺,对我更是无微不至,若不是有她的支持鼓励,我也不会有勇气到五军都督府任职,说不定现在还是个闭门造车的迂书生。”
“这样说来,表哥在五军都督府的差事还不错?”
江临宁有些脸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五军都督府虽然不错,但你手无缚鸡之力,想要升迁可不大容易。而且我常听姑母说你的书念得很是不错,又有了秀才功名,若能一路举人、进士的考下去,必定前途无量,”顿了顿,盯着江临宁,“就这样放弃举业,不觉得可惜么?”
这一次,江临宁没有任何犹豫就摇了摇头,苦笑道:“秀才考举,中者不过十之一二,举人春闱,中者又十之一二,岂是母亲以为的好学问便能管用的?我自己的斤两自己最清楚,没个十年八载,定然考不下举人来,更遑论进士,只是我生性怯懦,不敢将心里话告诉母亲,最后还要雪雁一个弱女子替我出头,反害得她被罚跪了三天祠堂……”说着,露出了一脸心疼的表情。
婧怡没有立刻接口。
江临宁一向懦弱,今日却为了蒋雪雁跑到她面前来,话里话外深情一片,对母亲陈锦如倒像是有了诸多不满。
婧怡早知道蒋雪雁是不是个简单角色,单看她不仅笼络得丈夫对她死心塌地不说,还顺便挑拨了丈夫和婆婆的感情,就可见其手段之高明。
婧怡沉吟着:“成国公家仿佛不止她一个姑娘罢?”
江临宁点头:“雪雁还有一个嫡出的姐姐,嫁到了山西王家的嫡支,可前段时间传来消息,她已经病死了。”
山西王家,不就是王旭他们家么?
婧怡想起那个总是高高昂着头、最爱居高临下看人的蒋雪晴,一时也有些感慨。
“二表妹,不、王妃,”江临宁神情有些激动,“成国公勾结海盗草菅人命,是罪不可赦,但雪雁是外嫁女,她对此毫不知情啊,她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落得被休弃的下场?”说着站起身来,一揖到地,“家母实在过于独断专行,还请王妃助我夫妻渡此难关。”
“表哥起来说话。”婧怡秀眉微蹙,开口道。
江临宁“哦”了一声,果然直起了身,婧怡眼尖,一眼就看见他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汗珠。
是太激动了,还是过于紧张?
婧怡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既然表哥希望我出手相助,不如同我说句实话……你来找我,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表嫂的主意?”
江临宁闻言浑身一震,抬起头来飞快看了婧怡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自、自然是我的主意。”
“嗯,”婧怡拖长音调,将茶盏放回抗几,“表哥能想到求人,怎么就想不到求己呢……表嫂是你的妻子,休弃与否是你自己的事,姑母再独断专行、强势霸道,只要你不写休书,她又能奈你何?”
江临宁怔怔望着婧怡。
“世上又哪有两全的法子,老娘和老婆,表哥恐怕只能选一个……你是堂堂男子汉,该拿出些决断来才是。”
江临宁失魂落魄地走了。
绿袖从外面进来,笑着对婧怡道:“奴婢方才在门口遇上了三表少爷,奴婢同他行礼,却把他吓了一跳,脚绊在门槛上,差点跌了一跤。”
碧瑶在屋里听到了婧怡与江临宁说的话,不由咯咯笑道:“表少爷吃了咱们王妃一顿怼,只怕魂都掉了一半,这下江府可好看了!”
婧怡瞪了她一眼:“乱说什么,我是诚心帮他。”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自己能帮江临宁一回,难道还能帮他一世不成?陈锦如过于强势专横,生性又阴险毒辣,江临宁若不能冲破她的阴影,也就没什么今后可言。
但如果他能鼓起勇气反抗母亲,再加上心思玲珑的蒋雪雁,日子不是不能过起来。
若真如此,她也算对得起儿时玩伴、曾经的青梅竹马了。
正想着,又听绿袖道:“夫人,大姑奶奶想见您,正在外面候着呢。”
婧怡回过神来,看向绿袖:“她和你一道来的,怎么不早告诉我?”
绿袖面有惭色:“奴婢就是想晾一晾她。”
碧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婧怡又瞪了她一眼,也笑了。
“你去告诉她,我正在歇息,不见客。”
……
婧绮一个人站在风口上,她有些话要单独和婧怡说。
二十岁还不到的女子,本该是花一样的好年纪,婧绮却消瘦得很厉害,湖蓝色杭绸褙子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原本小巧圆润的脸蛋,如今两颊也已深深凹陷,只有一双眼睛大得出奇。
她总和旁人吹嘘自己过得怎样怎样好,可人家看见她的鬼样子,那里还能相信她的话?
有人从屋里走出来,是绿袖。
她走到婧绮面前,行了个礼,语声平平道:“大姑奶奶,我们王妃正在歇息,不见客,您还是回罢。”
好巧不巧,绿袖话音刚落,屋里就传出了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婧绮脸上。
是碧瑶那贱蹄子的笑声……若婧怡真歇下了,这些贱蹄子哪里还敢发出动静?
分明就是笑给她听的!
婧绮面色乍青乍红,半晌才咬着牙道:“好,既然王妃娘娘歇下了,那我改日再来。”
绿袖微笑福身:“大姑奶奶慢走。”
……
婧怡住到陈府的第七日上,刘氏终于发动了。
王氏早为儿媳妇准备下两个经验丰富的稳婆,婧怡又带来一个擅妇产的太医、一个擅小儿的太医、两个宫里常用的稳婆,如此两个太医并四个稳婆一齐为刘氏助产,刘氏终于在痛了六七个时辰后顺利临盆。
婧怡陪着王氏坐在屋里等,听到稳婆前来报喜“大胖小子,母子平安”,王氏喜极而泣,初为人父的陈彦华更是乐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一头冲过去看望产后的妻子。
毕竟是嫡长孙,陈庭峰也很高兴,因这一辈上排名是个“嘉”字,他就捻着胡须沉吟半晌,道:“人无信不立,就叫嘉信罢。”
陈彦华乐呵呵地:“谢父亲赐名。”
稳婆将孩子抱了过来,满口都是好话:“老爷太太快瞧,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个有福的,日后定能金榜题名、出人头地。”
王氏听了很高兴,笑道:“赏。”
管妈妈就递了个荷包过去。
那稳婆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称谢,吉利话就连珠炮似的往外蹦。
又有绿袖和碧瑶领着人端两个朱漆托盘上来,上面整整齐齐各码了三十个雪亮的银锭子,一个银锭十两,每个托盘都是三百两银子。
婧怡淡淡笑着:“妈妈和太医们都辛苦了。”
一个托盘就给了四个稳婆,一个给了两个太医。
众人便喜气洋洋地跪下谢恩:“多谢王妃。”
婧怡笑着让他们退下,自己则过来看刚出生的孩子。
皮肤还皱在一块,闭着眼睛,鼻头红红的,嘟着嫣红的小嘴唇。
婧怡真心觉得并不十分漂亮,不过可爱是真的。
王氏却已经从这样一张小脸中得到了许多信息,她笑着示意婧怡看:“这鼻子嘴巴同你大哥一模一样,眼睛长得像你大嫂,是个齐整孩子。”
第139章 生产
婧怡见王氏一脸喜气,抱着信哥儿不撒手的模样,眼中不禁露出了一点笑意。
每一个沉闷的家庭都会因为新生命的降临而重新焕发生机,即便是再无望的人,看见自己血脉的延续,也会觉得未来有了奔头。
对晚年寂寞的王氏如此、对多年无子的刘氏如此、对奋发图强的陈彦华更是如此。
她原本和沈青云提,为陈彦华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顺势就让他当了陈府的家。陈庭峰从来就不是个安生的人,如今年纪大了,行事又渐渐糊涂起来,婧怡唯恐他打着沈青云的名号四处为非作歹,反给陈家造孽。
还是早早告老了是正经。
可沈青云却说陈彦华有真才实学,与其靠他荫庇上位一辈子授人以柄,不如自科举入仕、从翰林做起,一步步稳扎稳打,反而受人敬重。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的的确确是在为陈彦华的前途考虑。
想着,婧怡眼中有她自己都不察觉的温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伸出青葱一样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信哥儿胖嘟嘟的小脸。对躺在床上、已经梳洗妥当的刘氏道:“我带了几个奶娘过来,嫂嫂看看可有得用的?”
刘氏知道,婧怡带过来的定是□□府的人,是专门为内宫和公卿之家的姑娘小爷们预备的奶娘,每一个都会经由太医诊脉、确认身体健康没有疾病,再根据严格的菜谱进食,保证奶水又足又浓,随便哪一个都是好的。
“知道嫂嫂的性子,我挑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产期与你相隔得也不远。”婧怡笑盈盈地道。
说着,已有四个穿靛蓝色袄裙的年轻妇人依次进来,垂手立在刘氏眼前。
刘氏微笑道:“二姑奶奶替我选一个也就是了。”并不似其他人一样称婧怡为王妃,仍同从前一样称呼。
刘氏一向就是个聪明人。
婧怡便道:“你是信哥儿的母亲,还是你来定罢。”
刘氏闻言便不再推辞,定了一个长相白净的妇人,婧怡就让另三个退了下去。
因着刘氏刚刚生产完十分虚弱,见信哥儿顺利喝上奶后,她便沉沉睡去,婧怡等人见了,也就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却正好在院门口遇上了毛氏。
大约因着产后不久,毛氏丰腴了不少,一张芙蓉小脸白生生地,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虽然未带钗环,却更有清新脱俗之感。
只见她对着婧怡盈盈拜倒,柔声道:“奴婢见过王妃。”
婧怡笑了笑:“这不是毛姨娘么,快起来罢。”
毛氏口中称谢,慢慢爬起身来,飞快抬头看了王氏身边的陈庭峰一眼,又低下头去,道:“本该早早前来参见王妃,只是奴婢临盆不久,不好出门。今日一出月子,便赶着来拜见您。”顿了顿,递过一个包袱来,对王氏道“这是奴婢为刚出世的小少爷做的小衣裳,奴婢粗手笨脚的,还请二太太和大奶奶不要嫌弃才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氏表情柔和地点点头:“你有心了。”管妈妈便从毛氏手中接过了包袱。
毛氏羞涩地笑了笑,又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着婧怡笑道:“王妃,您还没见过您的小兄弟罢,您快瞧瞧,和您长得有好几分像呢!”
婧怡早看见她身后丫鬟抱着个襁褓,想来定是陈彦弘无疑了。
果然,毛氏将那襁褓接过来,抱到了婧怡眼前:“您瞧,眼睛生得和您一模一样!”
孩子醒着,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乱瞧,果然是一双凤眼,很显然继承自陈庭峰,与婧怡相似也在情理之中。
毛氏还用手指轻轻逗弄孩子,口中呢喃:“弘哥儿、弘哥儿,给你姐姐笑一个。”
那孩子也有灵性,果然就微微一笑,大大的凤眼弯成两道月牙,可爱非常。
“笑了,笑了!” 毛氏一脸喜气,“王妃,弘哥儿果然喜欢您这位姐姐呢。”
开口闭口都将“姐姐”、“兄弟”挂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