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双方激战难分高下之时,林外突然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战局中的六人无暇顾及,唯萱娘屏气噤声,掉头望去,见得一个天机台弟子从夜幕深处疾奔过来,惊惶失措道:“护法!大事不好!流芳带着那些贼人杀入天机台了!”
“什么?”萱娘惊骇交集,“你确定是天机台?!”
那弟子上气不接下气:“弟子不敢妄言!”
萱娘双目大睁,蓦然想到先前玄凤放出的那支穿云箭,脸色顿时煞白。她本以为自己算无遗策,谁料那穿云箭的寓意竟并非求援,而是调虎离山,想到藏在天机台中的那人,当下胆颤心惊,向正在前面激战的四名宫女喝道:“住手!速随我回天机台!”
那四名宫女皆是宫内高手,早在缠斗中听得天机台危情,耳闻萱娘下令,立刻不再恋战,抽身退去。
也不过眨眼功夫,激荡于林中的杀气便已消散大半,玄凤从树上跃下,扫了眼萱娘一行匆促的背影,双足疾点,便要紧追而去,白彦忽道:“站住。”
玄凤止步,转头提醒他:“带人杀入天机台的人是少主。”
白彦深深呼吸,调息内伤,少顷方道:“就凭你我,即便赶过去,他又能多出多少胜算?”
玄凤皱眉,忍耐道:“那你想怎样?”
白彦抿唇,目光越过她背上的阿冬,沉声道:“去摘星台。”
玄凤眼皮一跳,反应过来后,心神大振。
***
天机台前庭,正是杀声四起,剑光纷杂,一片混战。
后院,夜风疾啸,卷得檐下树层猎猎狂响,莫三刀与花梦从墙外一跃而下,向手里抓着的环佩问道:“姓朱那厮在哪儿?”
环佩身上穴道未解,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拿眼珠子往右前方的一间书斋指去。花梦定睛一看,那书斋被几丛翠竹掩映,此刻正是灯火通明,显然有人在内,当即发足赶去。
莫三刀转头警告环佩:“老实待在这儿,敢动歪脑筋,打断你的腿。”
环佩毛发皆竖,忙拿眼珠子“点头”。
莫三刀将她藏入墙角树影底下,追花梦去了。
***
却说花梦担心朱宏文闻讯逃遁,径直赶去,破门而入后,却见灯火如昼的书斋之内氛围平和,朱宏文正泰然自若地坐在书案之后,手捧书卷,垂眉浏览,一副悠然自得之态,抬头看见花梦,眉眼之间仍无一丝慌乱,反而微微一笑:“想不到朱某竟能在这里与花三小姐一见,实在是缘分匪浅。”
花梦不及回答,一个大喇喇的声音从后响起:“你的缘分,还是省下来给你那妖妇去吧。”
转头一看,正是莫三刀。
莫三刀走至花梦肩旁,冷然的目光直射案后之人,见灯火之中,那人一袭藏青色团花丝绸圆领长袍,美髯凤目,肤白胜雪,果然与自己心中的“美男标准”相去甚远,不由讥笑:“这不就是个上了年纪的小白脸吗?”
花梦抿唇压笑,转头望去,朱宏文脸上那怡然之色早已荡然无存。
朱宏文握紧手中书卷,眼神定格在莫三刀肩后的两把刀上。他并不认得眼前这个人,但他认得这两把刀。
他自然不会忘记,两个月前,这两把刀的主人曾在蓬莱城英雄堂内与花云鹤做过什么。
念及那一战,朱宏文面寒如霜。
“阁下是……”
朱宏文一句话还未出口,莫三刀已松完筋骨,把肩后双刀拔下:“开打。”
书斋之中灯影骤乱,朱宏文盯着眨眼迫近面门前的两把长刀,连人带椅转开,握紧手上书卷格挡过去。
莫三刀索性一个空翻跳到书案之上,双刀自上而下辗转连击,朱宏文招架不住,一脚踢开书案,腾身跃开,手中书卷突然直击壁柜上的一座玉狮子。
玉狮子震动,斋中四壁訇然作响,莫三刀心神一凛,便要应对,无数银针已从砖缝之中飞射出来,又细又密,宛若牛毛,速度之快,堪比电闪。
莫三刀以刀风溅开银针,其时向后纵开,抱住花梦扑向屋外。
夜色迷乱,庭中竹叶在刀风、夜风中震落满身,两人滚倒在一丛幽篁之下,牵扯旧伤,身上俱是疼痛难当。
莫三刀咬紧牙根,低头一看怀中人,只见其蛾眉紧蹙,红唇微咬,映衬起那如水双眸,简直媚色可餐。
莫三刀喉头滚动,鬼使神差地在那绯红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大概是因为我比较月半吧”灌溉的1瓶营养液。
三刀喝下之后,腰也不酸啦,腿也不疼啦,打架、揩油也两不误啦。
第72章 少主(五)
花梦冷不丁脸上被人“啃”了一下, 又羞又臊,忙用力去推,身上人却浑然一座山阿似的, 压得她动弹不得。
“朱宏文跑了!”花梦气得瞪眼。
莫三刀一个激灵, 这才回过神来, 忙跳起, 冲入书斋中去,果然屋内一片狼藉, 丢了朱宏文的身影。
花梦紧追过来,见果然如此,又向莫三刀瞪去。
莫三刀自然心虚,却硬打肿脸充胖子,唬她:“你再瞪我, 我还亲。”
花梦简直目定口呆。
书斋仅正门一面有门窗,其余三面皆是密不透风的墙壁, 花梦把屋中格局一一扫视过去,猛地走向先前被朱宏文动过的那片壁柜,正要伸手去扳那玉狮子,突然被莫三刀把手握住。
“这壁柜后面一定有暗室, 他趁我们出去时躲进去了!”花梦扭头解释道。
莫三刀并不反驳, 只肃然道:“我来。”
花梦微微一怔。
莫三刀松开她的手,抓住那玉狮子缓缓扳动。
先前这玉狮子一动,壁缝内暗器齐发,是以两人此刻皆提心在口, 熟料这回玉狮子动完, 书斋内竟风平浪静,少顷过后, 整块壁柜突然从中断开,缓缓向两侧移去,露出了黑压压的暗室入口。
两人不敢耽搁,当即入内追朱宏文而去。
***
却说朱宏文从暗室内逃窜出来后,来到了天机台后的一片松林。这座松林属台内禁地,内有一处白墙灰瓦的小院,近一个多月来,他一直宿在其中,萱娘平日与他亦是在此间相会,这地方虽谈不上隐秘、安全至极,却是眼下唯一妥当的容身之所。
先前天机台被袭,他只以为是鬼婆婆带人前来作乱,故并非放在心上,即便是看到花梦,也不过微微吃惊,谁知闯入五毒斋来的,竟还有个能与花云鹤过上八十余招的少年。
他又恨又恼,施展轻功掠入那小院之中,自屋里取了红叶堂的镇堂之宝——七星剑来,心中打算潜入松林深处暂避风头,熟料甫一出院,一道阴风凌空射下,忙提剑格挡,霎时碎石飞溅,定睛看去,远空之上,两道人影踏尘而来,正是莫三刀与花梦。
朱宏文深吸一气,持剑站定,竟不逃了。
莫三大与花梦并肩落地,也知如今朱宏文逃无可逃,便不慌不忙走上前来。莫三刀扛刀在肩,耷拉着眼皮道:“真是没想到啊,名震江北的红叶堂堂主,竟然心甘情愿地当起合欢宫妖妇的老白脸来了。”边说边把他身后那间小院一看,鄙夷之情表露无遗,“居然还整了个金屋藏娇。”
朱宏文面色铁青。
莫三刀停下脚步,真诚地道:“我要是你,立马就引剑自刭了。”
七星剑在手中不住震动,朱宏文竭力克制,皮笑肉不笑道:“阁下跟花云鹤,想必是有过节的吧?”
莫三刀脸上的洒然神色登时一怔。
朱宏文不疾不徐道:“我虽不知那日你为何现身英雄堂,刺杀为花玊作证的合欢宫宫女,但看当日你与花云鹤的一场狠斗,便可见你心中杀意极深。天底下想杀花云鹤的人并不少,但敢将这份杀心表露得如此嚣张并付诸于行动的,你是头一个。”
莫三刀五指收拢,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刀,朱宏文洞如观火,微微一笑:“那就怪了,一个对花云鹤深存杀心的人,怎么会跟他的女儿成双成对地出现在合欢宫,并且还并肩作战呢?”
花梦闻言,眼底愠怒已显,便欲提醒莫三刀休要中计,朱宏文突然又道:“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莫三刀冷然道:“莫三刀。”
朱宏文略一沉吟:“看阁下这身形、模样,年纪应该是在十八上下吧?”
莫三刀默然不应。
朱宏文自知猜对,轻笑:“还是个孤儿,是吗?”
莫三刀仍然不应,然脸色已经渐渐阴鸷,朱宏文道:“十八年前,花云鹤为扫清登上盟主之位的障碍,一夜之间除掉了六门联盟上百家眷。当年一刀门的副门主莫洵之妻刚刚临盆,为避浩劫,狠心将生下的男婴扔进木盆,弃于庄外大河之上,至今生死未卜……该不会,就是你吧?”
莫三刀手背青筋暴起,一双虎眼中火光大盛,花梦万料不到朱宏文竟会拿莫三刀的身世做文章,一时心头大乱。
“他这是诛心,你别听他胡言乱语!”花梦胆颤心惊,张口劝诫,可莫三刀一双眼睛已经是目眦尽裂,疯也似的盯着那朱宏文,显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中。
花梦不由浑身战栗。
朱宏文朗声道:“小兄弟,你既与花云鹤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怎么还帮着他和他女儿进攻合欢宫呢?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动动脑筋想想,你的朋友,究竟是谁?……是你这个仇人之女,还是跟你一样恨透了花云鹤、势必要杀了花云鹤的我呢?”
朱宏文缓步向莫三刀走近:“萱娘已经向我投诚,只要合欢宫一灭,我就是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届时你我联手,何愁不能将那花贼挫骨扬灰?”
花梦高声喝道:“你闭嘴!”
“看吧,她心虚了。”朱宏文毫不紧张,盯着莫三刀发红的双眼,继续道,“她一定都清楚的吧?清楚地知道你是谁,清楚地知道你想要干什么……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你面前,勾引你,蛊惑你,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爱上她,让你心软,让你犹豫,甚至是让你放弃……”
花梦一剑挥至朱宏文面前,阻拦了他的前进之路,朱宏文淡淡瞥了眼她愤怒又恐惧的脸,嗤笑道:“果然是心虚了。”
花梦面如土色,脑中回响着“勾引”、“蛊惑”、“心软”、“放弃”等词……一时竟惊惶失措,张口结舌。
朱宏文看回莫三刀,声音慈悲,目含痛色,一步一步地把他引入深渊:“不如……我们先将她杀了?如此,也算是告慰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了。”
花梦心惊肉跳,掉头看向身边之人,惊见莫三刀缓缓把肩上的赤夜刀拿了下来,刀锋翻转,寒光四射。
她痛声唤道:“莫三刀!”
莫三刀如若不闻,径直盯着朱宏文似笑非笑的脸:“我还是,先割了你的舌头吧。”
话声甫毕,赤夜刀刀光如虹泄出,朱宏文猝不及防,挥剑抵去时已然被刀势压下。
苍青的一片林子乱流飞荡,碎叶如雨。
***
环佩呆呆立在庭院墙角的树影底下,耳边听得前庭的厮杀声愈来愈近,心脏在喉咙里嘭嘭乱窜。
天机台距离摘星台虽远,但赶来也不过是小半时辰,流芳一行已带人在前边攻了三刻多钟,莫三刀与花梦则去了两刻多钟,她只要再等一会儿,便可盼来援军。
可惜天公不作美。
书斋内,三个人影相继走出,环佩隔着婆娑疏影望去,脑袋发胀。
他们竟真把朱宏文带来了。
莫三刀拿刀押着狼狈不堪的朱宏文走到环佩跟前,一手解了她的穴道,吩咐道:“赶紧弄。”
环佩瞟了朱宏文一眼,张口正要说话,花梦猛然从后走来,劈掌将朱宏文打晕在地。
环佩:“……”
花梦瞥了眼晕倒下去的朱宏文,问环佩:“怎么下?直接喂进嘴巴里,还是怎样?”
环佩照本宣科:“苗之蛊毒,至为可畏,其放蛊不必专以口服,凡嘘之以气,视之以目,皆能传其毒于人。以口服者,蛊之下乘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