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料到皇帝会有这么一招,心里惊慌,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哦?”她挑眉一笑:“姐姐只要那一等一的好儿郎,莫非陛下有了相中的人?”
“也不算有吧,毕竟能配上姐姐人也不多。”周焱随口道。他想了想,问:“萧泽如何?”
“萧……泽?”
“对,就是他。”周焱直起身,望着昭阳稍显惊愕的面庞,缓缓笑道:“朕还记得儿时读书,萧太傅是伴读,那时候姐姐总喜欢跟他说话……哎,只可惜后来父皇将姐姐嫁给了曹家,这场姻缘便错过了。不知……姐姐心里怎么想?”
他促狭地笑着,昭阳心里砰砰响。她蹙眉摒去杂念,暗想自从萧聃死后,萧泽一直被皇帝‘发配’去修塔,对他时刻警惕于心。让萧泽尚主,难道是要以驸马的身份将他绊住么?昭阳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不合适。
她与萧泽儿时虽然交好,萧泽也有着一等一的品行和相貌,是曹驸马万万比不上的。她也许对萧泽有过其他的想法,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她并不想成为皇帝制衡萧泽的棋子,他日成为刀下亡魂。
“我?哎,恐怕姐姐已经老了。”昭阳苦笑了一声,摇头道:“我到底已经嫁过人了,前一久满城风雨,姐姐想等休夫后,过一两年再考虑再嫁的问题。”她提议道:“叶妹妹也不小了,和萧太傅年貌相当……”
“不行!”周焱斩钉截铁道。
昭阳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为何不可?”
“她,她之前和萧泽兄妹相称,恐怕不合适。”周焱硬生生扯出了一个理由,满面愠怒。没等昭阳再问,他开口道:“小叶子的婚事以后再说。既然姐姐不喜欢萧太傅,那么姜侍郎怎么样?”
姜侍郎已经三十多岁了,原配去年病逝,留下三子一女。
“不……不可!”昭阳连忙摇头:“我还不想给别人养孩子。”
“那杨御史的次子如何?”
“不,不,”昭阳想起杨公子那油头粉面的样子,有传言说他爱养娈童,头摇得更猛了。
……
周焱连连列数了十几个人名,一个比一个还差。昭阳虽然想勉强应一下,但她终究是个女子,压根不愿意和糟糕的男人有丁点关系。到最后,周焱冷冷一笑,拖长了音调:“那么皇姐是否觉得,萧太傅是不是还不错?”
经历过这一阵狂风暴雨,昭阳早已头晕目眩,闻言再一想萧泽的人品相貌,果然是最佳选择。她迟疑地点了下头,还没答是,周焱已经拍手道:“好,朕会替皇姐留意此事的,务必让皇姐第二次嫁的称心如意。不过此事先不要外传,等曹家的事情处理好后,朕会下旨赐婚,让皇姐风风光光地出嫁。”
昭阳唯有苦笑:“陛下费心了……”
决定好昭阳的再嫁婚事,周焱更觉得神清气爽,胸口的闷气清空大半。
自从宫中的两位嫔妃有孕,他好似交了差事,去妃嫔宫里的次数也没有那么频繁了。便换了常服,带着谢江出宫。
身边虽然少了老奸巨猾的王科,但是带着乖巧听话的谢江,周焱很是满意。时至晌午,他在路边的酒楼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点好饭菜后独自欣赏窗外景致,只是身边没有佳人相伴,未免有些意兴阑珊。
酒楼上很安静。除了他们以外,便只有一桌食客。身后又有人蹬蹬上楼,却不是店小二。周焱随意一瞥,见那人穿着墨色道袍,长发披肩,手中还持有一柄长幡。他将长幡向旁边的长椅上一放,依稀能看到‘周易算命’四个大字。
“小二,上酒来!”那人吆喝道。
小二呈上酒,他一饮而尽。如此反复,喝完一坛子以后,他忽然伏在桌子上痛声大哭,哭过后用衣袖仔细地擦干泪水,继续吆喝:“上酒!”
周焱在一旁自饮自酌,已经看了他半天了。他本不欲说什么,隔着三四米也只能看到那人的侧颜。那人虽然看似放荡不羁,整个人却看着很干净利索,等他留意到周焱这边的人,回眸一瞧,周焱更是觉得他眼熟了。
看他勾着那一抹不羁的笑容,周焱皱了皱眉,自言道:“王科,你记不记得……”
谢江道:“公子,公子?”
他这才记起,王科已经不在自己的身边了。他想起年初去江南的前夕,在街头遇到的算命先生,跟这个人真是极像!
正思索着,那人遥遥朝着自己举杯,道:“公子,算卦否?”
他倏忽站起身,快步走到了那人的面前,俯身冷冷地凝视着他:“你是谁?”
宗越勾唇笑了笑。
他满不在乎地将酒水全部倾倒在地上,道:“我嘛,闲人一个。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还没到一年就记不得在下了。”
“果然是你。”
周焱在他的对面坐下,冷眼看着他。便是这人让他去查当年的白家逆案,直到后来发现了小叶子的真事身份,他才恍然明白这几件事情之间的牵连。这等皇家秘闻,如何为一个江湖骗子所知晓?时隔大半年,再度遇到了这个算命的骗子,周焱决定跟他好好算这笔账。
“对,是我。”宗越笑吟吟道:“好久不见,紫薇贵人。”
如今楼上只剩下他们几人,旁边那桌食客早已结账走人。周焱以手轻击桌面,淡淡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就不要说谎。天子脚下,先生还不要故弄玄虚为好。”
“那么贵人想知道什么?”
“比如说,你的名字,从哪里来。”
宗越笑道:“哦,这么简单啊。在下名唤宗越,苏城人氏,浪迹江湖已经多年,随处皆是故乡。”
宗越。
周焱在心里念了遍这个名字,怪事总是接踵而至,因为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再一想他的故乡,周焱瞬间想起了这个名字的来源。
“你是宗越!”他咬着牙道,又多说了一句:“原来宗越就是你。”
“难为您还记得我呀。”宗越懒洋洋道:“您有什么问题,不妨一口气全问了,省得心里头憋了一口气。若是要问我半年前为何给陛下说那句话,”他道:“我只是不想看着长公主们再受委屈罢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哎,您想必都知道,我和她们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宗越手中把玩着酒盏,道:“不过后来观里失火后,我们就走散了。后来打听到她在京都里,看她日子过得不好,就帮她一把。叶儿这还不乐意呢。”
周焱冷哼一声:“叶儿也是你叫的。”
“好好,晋阳长公主殿下。”宗越耐心地念完了沅叶的封号,双手一摊:“该说的都说了,贵人没有别的事了吧?若是觉得好呢,就顺手把草民的酒钱给付了,毕竟草民是个穷人,还要留点钱住店呢。”
“你平时做什么营生?算命?”周焱问。
“算命嘛,这个是其次,毕竟草民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宗越笑道:“主要是当谋士。帮人出谋划策啊,我还是很在行的。”
“你真的行?”
宗越一笑:“贵人有什么考题,尽管出来。”
沅叶正在府中闲坐,忽然有人递了帖子,指名要拜见她。
这几日昭阳忙着去休夫了,府里便只剩下她一人。她原本以为是妘妘又来了,再一看帖子上的字迹,格外眼熟。
她一下子站起身来,连衣裳也不换,忙不迭向外跑去。会客厅里,白芷仪携带着一个年龄相仿少年郎站在那里,她激动地叫了声:“姐!”
“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白芷仪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将少年向前一推:“霁儿,叫姐姐。”
“姐姐。”
这少年生得白净清秀,望着是个很温顺懂事的孩子。沅叶吃了一惊,喃喃道:“霁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白霁闻言灿烂一笑:“还不是大姐姐去找我了。多年不见,二姐还没我高。”
“……”
亲姐和小表弟聚到一起,总喜欢打击她的身高。其实白霁也就比她俩小了一两个月,是当年白家舅舅的遗腹子。沅叶叹了声,道:“好吧,姐姐你一声不响就消失,让我找了好久。你是去找霁儿了?”
“算是吧。”白芷仪道:“你怎么还跟周毓一起住?你自己的府邸呢?”
“因为种种原因,到现在还没修好呢。”沅叶道:“姐姐跟霁儿可是要跟我一起住?我先找个别的地儿搬出去,只是会远一些。”
“不必了,我看周焱对你未必有多好。”白芷仪凝眸,淡淡道:“这次主要是送霁儿来参加明年的会试,住在你这里,多半有些不方便。”
“好吧,我明白。那你们要住在哪里,姐姐是否就一直不走了?”
“二姐不用担心,不还有宗大哥在嘛。”白霁笑道:“我们自己找地方住,前几日宗大哥找了份差事,大概是要当官了。”
宗越,当官?
沅叶道:“什么?宗越他做什么去了?”
“霁儿,叫你胡说!”白芷仪瞪了他一眼,触及沅叶不解的眼光,漫不经心道:“宗大哥怎么会当官,我们还不是做老营生。”
沅叶犹然疑惑重重,白霁打岔道:“二姐好饿,什么时候吃饭?”
“这就吃。”她定了定神,朝外唤道:“桃叶,吩咐上饭!”
时隔多年,周焱还是从藏书阁里翻找出那本旧书。
他用手绢细细地拂去书上的灰尘,一页一页翻找。那张纸上果然记载了太后寝宫密道,那条密道缘起于一场开国初年的宫变。书页上详细地说明了密道入口的开启方式,以及通往宫外陆府。
周焱仔细一想,小叶子想要的那座宅子,似乎就是陆家老宅。他再一想,太后好像极力阻挠此事来着。
这里面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在……
周焱用力将书拍在地上,略有些暴躁的推开了藏书阁的门。远望夕阳西下,霞光万丈,他的心格外沉重。
“你知道不知道母后今晚在做什么?”他唤来了谢江,问。
“太后这几日身子不适,一直在寝宫里歇息。”谢江垂头道。
他没有做声,径自朝着太后的寝宫走去。入宫后,看到葛贤妃和师妃正一左一右陪着太后说话,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反倒是太后瞧出了他的一脸不自在:“焱儿这是怎么了?”
“听闻母后身体不适,特意来看看您。”他坐得笔直,丝毫没留意到两位爱妃含情脉脉的注视。周焱思索着暖香殿的地形,略一算计,好像密道的入口果真在太后歇息的内殿内。
“焱儿果然孝顺呢。”太后宽心地笑道,旁边人忙跟着恭维几句。只是她又习惯性地提点周焱:“如今宫里的两位嫔妃都有了身孕,焱儿可不能厚此薄彼,寒了人心。那个小荞,婢女出身,随随便便给个名分就成了,生的孩子也算不得什么金贵。”
周焱忍着怒气,在嫔妃的面前,他并不想争论或者戳穿什么。他只是道:“好,好,朕有空到处走走,争取明年再弄十个八个孩子出来。”
他这话一说,在场的两位妃子的笑容就有些勉强了。太后呵呵笑了两声,又问:“听说昭阳休夫了?”
“嗯,朕许可的。”周焱满不在乎道:“皇姐是长公主,自然不能像寻常女子那般受夫家的闲气,休了后也好另嫁。”
“好吧,焱儿你看着办,你是皇帝,你觉得合适就好。”太后叹道:“不过说起来,晋阳也该嫁人了。她既然也是你的姐姐,你总该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
周焱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太后口中的‘晋阳’是何许人也。自朝阳之后,他又被人催着把小叶子嫁出去,更加不耐烦,又不能发作。他气得拂袖而起,冷冷道:“您还是好好养病吧,什么事都不劳烦您操心!”
第44章
皇帝如此当面顶撞太后, 让她着实很没面子。
周焱走后,留在暖香殿内殿的那两个嫔妃虽然争先恐后地安慰太后,可句句都在为皇帝开脱。太后心中愈发没有好气, 只是葛贤妃还怀着身孕, 不便对她动怒。唯有端着一张笑脸, 对她们道:“好, 好,都是好孩子。哀家没事, 焱儿就是这个脾气。你们都先回宫歇着去吧,哀家累了。”
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太后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无比:“当真是翅膀硬了!打不得骂不得,现在还说不得!既然如此,哀家倒真要给那位晋阳找个好夫婿, 才不辜负她母亲白氏当年对我的一番照顾。”
兰絮道:“您是太后,照例说她现在也算是您的女儿, 要嫁给谁还不是您的一句话么?”
“哼。有焱儿护着,怕是一辈子也不想让她嫁人。”太后思及此事,又觉得忧虑重重,不由得扶住了额头:“怕是没有一个人, 能让焱儿不得不把她嫁出去……”她想了又想, 又问:“焱儿是要把昭阳再嫁给萧泽?”
“奴婢确实听到了这个传言。”兰絮半掩着口,轻声道:“不过好像是陛下一厢情愿的想法,萧太傅还不知道呢。”
“他这是想要做什么。”太后想不明白,皱着眉道:“萧泽是陆郎的弟弟, 只要他不闹事, 哀家保他平平安安渡过一生;至于昭阳,她对哀家可能还心怀恨意, 虽然这些年面上还恭敬得很。难道要让他们联合起来对付哀家?焱儿似乎是不喜欢萧泽的……”
兰絮抬了抬眼:“依奴婢看倒有些是那晋阳的缘故,才让陛下和萧太傅有隔阂了。”
“你说什么?”
她便将当日在宣政殿外,看到萧泽和沅叶亲密拉手的一幕,添油加醋地说给了太后。太后愣了半响,笑容慢慢浮现在脸上:“你怎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