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之计,只有再混入大山之中,在天亮之前摸到茂县县城,或许李煦已经去寻找援兵了……
小牧童伤得有些重。
萧沅叶给他简单处理完伤口,主要是手臂上的刀痕,用撕拉下的布条捆好。如今他们坐在另一处墓室里,月光透过缝隙洒满石室,他们背后的三四米处,还横摆着一口老棺材。
这是座小墓,地面上的基建早已在多年的风吹日晒下消失了,若不是小牧童前一久放羊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座墓,任谁也不会想到,在他们脚底三米的黄土下,还埋着一口老棺材,虽然墓室里并没有什么陪葬品。
她看到几个蒙面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来回地找人,几双脚在到处乱跑,疲惫地闭上了双眼。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在墓室这种地方睡着。
她不仅睡着了,还睡得非常沉。
睡梦里,她看到自己的死讯传回了京都,哥哥正在宫里陪着长公主练剑,闻言只是虚伪地抹了把眼泪。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死,眼前兀然划过自己葬礼的画面,正想冲上去证明一番,忽然,李煦抽剑刺中了自己的肩膀……
萧沅叶猛然睁开眼。
半昏半暗的墓室里,小牧童的手刚刚碰上了自己的前肩。她立刻伸出将他一推,怒声道:“你要做什么?”
他惊慌失措地看着萧沅叶,喃喃道:“我,我怕你凉着……”
她垂下眸,看到地面上凌乱地摆着一团灰色破衣裳,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的神智逐渐清明,开始重新梳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开始不过是个简单的盗墓案,如今看来这伙贼寇不是普通的盗墓贼,杀人越货已是家常便饭,就连屠杀全村也随手做来。
“小孩,”她开口道:“屠杀你们村子的人,是那伙盗墓的?”
说起这件事情,小牧童的情绪一下子降落到了最低点。他想了想,咬牙切齿的说:“可不就是那伙人!自从他们来到,整个孤山村就变了……”
他絮絮地说,萧沅叶静静地听。从小牧童的描述来看,孤山原本是个淳朴贫穷的小村子。两三个月前的某一天,某次转悠来的风水先生发现了‘宝藏’,村子便一下子热闹起来。先开始还是偷偷摸摸地下斗,后来纸包不住火,便拉了半数的村民下水。到后来主墓室被清空,那伙贼人又想出了三金一位的点子。大家都富贵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引起了昨天晚上的屠杀……
“封口么?”萧沅叶猜测着,若不是掌握了什么秘密,为何要杀人?
小牧童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们……他们联起手来坑害别人,上次县城来的官兵,也少不了他们的帮助……”
萧沅叶不再说话,镇定地等待着援兵的来到。大约到了午时,墓室的上层又多了来回奔走的腿脚,看着熟悉的服饰,听着熟悉的声音,她终于从墓室里爬了出来。
“我在这里呢。”她笑着露出身子,眯了眯眼。
李煦转过身,一向从容镇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喜之色:“萧沅叶!你果然还活着?”
“我萧沅叶何许人也,”她伸手将小童从墓室里拉出来,问:“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现在山下的情况怎么样?”
李煦道:“我去喊了救兵。半夜跟兄弟们一道过来,只可惜没逮到活口,找遍了那座墓,你也不在。难道太子陵的另一个通口在这里?这孩子好像是……”
“这倒不是,我出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萧沅叶道:“走吧!我们可是要全靠这孩子指路了呢。”
在小牧童的带路下,李煦和东厂锦衣卫迅速地摸清了贼点。因为封锁及时,不过是一两日的功夫,客栈老板娘和她的同伙被揪送过来。虽然大量的冥器珍宝已经被转移,但还是挽救回了一部分。
风尘仆仆回到京都,李煦入宫述职,萧沅叶回到了阔别三四日的府中。
她问随秋:“哥哥呢?”
随秋一愣:“二公子没见到大公子么?听说您去茂县办事,大公子不放心,前日就出去找您了……”
萧沅叶诧异道:“哦?茂县离京都一点都不远,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这个……”
她忽然想起,萧泽本就是个路痴来着。
那小牧童被她带回了府中,萧沅叶交给随秋,让他带小童下去换洗歇息。
他本名叫做谢江,是孤山村私塾的先生给起的。且他的实际年龄都有十三岁了,只是生得瘦小。这样无父无母的一个孤儿,萧府中又不缺一口饭吃,萧沅叶便将他带了回来。
她在外奔波了三四日,本就是累极了,简单洗漱过后,倒在床榻上,眼皮沉沉地,一睡便到了第二日午时。
醒来便见到萧泽那厮坐在旁边,三四日不见,忽然觉得他憔悴了很多。
看他的头斜靠在床榻旁的花格上,正睡得香甜。萧沅叶静了静,将他扶在自己的床榻上,又给他盖上了被子。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卧房,她换了件银边祥纹锦袍,桃叶呈上午膳,她边吃边问。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早上怎么没叫我?”
桃叶答道:“公子是卯时回来的,他不让我们叫醒您。”
“哦,我真惊叹,他能找到回来的路。”萧沅叶叹道,这个哥哥实在是不让人省心。她夹起了一个春卷,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我带来了一个叫谢江的孩子,你说怎么安放他好呢,这孩子挺可怜的……”
“谢江?”桃叶想了想,道:“昨日奴婢听说,黄公子带了个孩子入宫,好像那个孩子就叫做谢江……”
萧沅叶的眼皮子无端一跳:“黄公子?是谁!”
“黄公子便是黄姨娘的侄儿,前几日您走后入府的。”见她神色不对,桃叶也意识到事情发展的有些不妙:“当时没想到太多,现在看来好生奇怪……黄公子带一个小孩子入宫做什么?”
“叫随秋!”
半响,随秋跑了进来,行礼道:“二公子有事吩咐?”
她干脆利索地问:“昨天我交给你的那孩子呢?”
“昨日傍晚,小的带他吃饭的时候,遇到了黄公子,”随秋不敢隐瞒,低头答道:“黄公子说既然是您的贵客,要带他去街上好好玩玩,小的就……”
萧沅叶感觉自己头上的青筋在跳动,她压抑住怒火,淡淡道:“下去。”
“公子……”
“下去!”她厉声道。
带一个孩子入宫,还是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能做什么?这个久闻不见的黄公子,她才刚刚回到府上,就找她的麻烦!
现在入宫大概有些晚了,但是她不得不去。
萧沅叶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谢江。领路的老太监带她走进了一个孤僻的小院子,打开房门,光线昏暗的小房间里,谢江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小脸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谢江……”她低低唤了声,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这个孩子,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家乡,失去了父母和亲人,现在竟要将一生埋葬在这座深宫当中,成为不男不女的内侍,遭受世人的冷眼。
谢江扭过头,并没有看她。
她心里愈发难受,忍不住在床边絮絮叨叨:“谢江,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这个仇,我一定帮你报。你放心,你放心……”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断地说,放心。
良久,谢江才开口,声音沙哑:“这是我的命,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若不是公子,恐怕我早就死在那场大火当中,哪里能活到现在。”
“但是我……”
“公子不用多说。我既然活了下来,就会好好的活下去。”
谢江闭上眼睛,不再言语。萧沅叶心知他内心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当下默默无言,独自离开了房间。又打起精神帮谢江打点了一下上下的关系,叮嘱了一番,才准备出宫。
萧沅叶心情沉重地走着,一不留神,前额被一个不明物狠狠地撞上,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右手一抓,竟然是个色彩斑斓的鸡毛毽子。
“打到人啦……”
“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办好了。”
听到不远处有少女的惊呼,萧沅叶没好气地抬头看了眼,将手中鸡毛毽子上前一抛,转身就走。还不曾走了几步,背后便有人叫住他:“喂!说你呢,你怎么就走啦?”
她转过身来,三四米外,站着位跟她年龄相仿的窈窕少女。少女身着绯红百褶裙,额前垂着碎碎的刘海儿,小脸红润润的,稍有些婴儿肥。她抬了抬下巴,语气娇蛮:“喂,知道回头啦?你是谁呀,看着不像小太监呀?”
“……”
老实说,萧沅叶想不出来她是谁。少女显然不是皇帝的妃子,宫里也没有公主,但看她的打扮和口吻,怎么都不能是个普通的宫女啊。
“在下是东厂萧沅叶,无意冒犯了贵人,还请您见谅。”萧沅叶想了想,用了个保守的说法。
“那你是不是太监啊?”少女好奇地问。
“……”萧沅叶静默片刻,答道:“不是。在下可以走了吗?”
少女不依不饶:“那你不是太监,你怎么能混进宫里呢?都说宫里只有皇帝一个男人,我却看到了你。不过我看啊,你像是穿着男装的小宫女,生得这样俊俏,啊,东厂,你说你姓萧……”她笑着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萧泽是你什么人?”
萧沅叶道:“贵人所说的是在下的哥哥……”
那少女拍手笑道:“哦,是了,难怪你会在宫里行走。都说萧泽是个混蛋,今天竟然见到了弟弟,呵呵呵呵……”
听了这话,她真是哭笑不得。
少女笑够了,见萧沅叶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嘟了嘟嘴:“我开玩笑的,都说萧太傅生得好,可是一直没见过。今天见到了你,我觉得你长得更好看。”
“多谢贵人抬爱……”
“别一口一个贵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皇帝的妃子呢。”少女不高兴地皱了皱眉,转而就亲热地笑道:“听好啦!我姓师,叫师妘妘,妘呢,就是那个……”
她这么一说,萧沅叶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难怪她站在太后的宫殿附近,原来是太后的娘家人。师妘妘是太后妹妹的女儿,封广陵县主,萧沅叶偶尔听一些宫中的八卦,据说太后有意凑合她和小皇帝。只是现在来看,师妘妘对皇帝好像没什么想法……
“在下参见广陵县主……”
“小叶子,你怎么在这?”
她的声音和周焱重合在一起,萧沅叶重新行了礼,道:“回禀陛下,臣去监栏院探望个朋友,出宫路过这里。”
“好一久没见到你了,起来吧,”周焱看着她,道:“萧泽前几天匆匆告了假,说去茂县找你,可遇到了?”
“没有,他迷路了……”
周焱扬眉一笑,道:“有趣……昨日见了李煦,你们这次还挺艰险,朕还真担心,你万一折损在里面可怎么办。”
萧沅叶道:“臣……虽然在墓里睡了一晚上,还没被无常鬼看花了眼捉走。”
旁边的师妘妘咯咯一笑,道:“皇帝表哥,他说话真有趣!你叫他什么来着?小叶子?青叶子红叶子黄叶子,你是哪种叶子?”
萧沅叶脑补了一下头顶绿云的青叶子形象,虽然她不是个男子,但还是隐隐觉得不是很美好。
“你这丫头,”周焱点了点她的额头,对着萧沅叶道:“过来吧!母后也想见见你。”
“见我?”
她一愣,但也不能拒绝,只得道:“是。臣遵旨。”
第10章
“微臣叩见太后。”
她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将头埋得极低。眼角只能瞥见宫女们镶嵌珍珠的绣鞋和繁琐精美的帷幔,空中弥漫着浓郁的香味,她的头有些晕。
“嗯,抬起头来吧。”
她抬起头,隔着珠帘望去,太后斜靠在贵妃榻上,一支镶翠流云金簪斜斜地插在半松的云鬓上。太后素来喜爱奢华,手头用度皆是独家匠造的珍品,整个慈宁宫笼罩在珠光宝气之中,恍若人间天堂。
“果然是个长得极好的孩子,可惜哀家今日才看到。”太后娇声笑道,“多大岁数了?可说了亲不成?”
萧沅叶听得浑身不自在,又不能脱身,只得尴尬地回答:“禀报太后,微臣虚岁十六了,尚不曾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