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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谢大人过来了,他说,今日已与侯爷约定好,去县衙商讨剿匪计划。”屋外忽然响起缥碧的声音。
萧承煜与林妙音分开来,低头瞧了林妙音一眼。林妙音脸颊泛着薄红,眸中水光潋滟,一副还未回过神来的模样。
“我知道了,叫他稍候片刻。”萧承煜目光炙`热,出口的声音却极为冷静,和平日里那个冷漠性格的萧承煜别无二致。
“是,侯爷。”缥碧不疑有他,应了一声。
待缥碧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林妙音才恍然回神,大口呼吸起来。
萧承煜眼中残存着几分缱绻,俯身凑向她,显然是还想继续方才的吻。
林妙音摇摇头,推了他一把:“谢大哥在等你,你还是早些去吧。”
“谢大哥?”萧承煜重复着她的称呼,眼底泛着古怪的神色。
“怎么了?”
萧承煜抬起她的下巴,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你与飞鸾走得很近,嗯?”
“这些日子多亏谢大哥暗中助我,若非谢大哥,我与承煜哥哥的私情,只怕早就被‘他’察觉。”
林妙音将这些日子的际遇,一五一十全部告诉萧承煜,包括她是被怎么识破的,谢飞鸾又是如何周旋,才保证她从慕容山庄脱身,顺利得以留在萧承煜的身边。
“谢大哥为我牺牲至此,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还请承煜哥哥不要责怪他。”末了,林妙音愧疚地补了一句。谢飞鸾为了保住她,谎称与她有情,已属背叛欺瞒萧承煜。
“飞鸾有心了,此事日后我必定重谢于他。”萧承煜松开林妙音的下巴,眼神晦暗地说了一句。
到底还是没能藏住林妙音。
当初他与林妙音私自成亲一事暴露后,察觉到“他”对林妙音的杀念,他思来想去,索性与“他”互通了书信,承认此事,并且保证与林妙音断情,才将此事揭过。
那时两人谈的条件是,他断情,“他”放过林妙音。
将林妙音藏在身边,的确是孤注一掷,他早想过会有此结果,却又一时贪恋与林妙音的温存时光,心存侥幸,以为只要藏好她,在计划实施之前,“他”未必能发现林妙音的存在。
可是他还是算错了,他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计划只能一再搁置。
听闻萧承煜并无打算追究谢飞鸾,反而要重谢他,林妙音松口气:“如此,我就放心了。”
“这么关心你的谢大哥?”萧承煜语气中含着半真半假的酸意。
林妙音面上泛起狡黠之色,吸了吸鼻子,故作惊讶:“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萧承煜捏着她的脸颊:“你说谁是醋坛子?”
他手上带了些力道,搓面团似的捏着她的脸,她抓着他的手,连忙讨饶:“我是,我是。”
萧承煜眼神一凝,抓住她的手,目光停在她手背的烫伤之处,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烫伤的部位林妙音一直拿药擦着,但因她管不住自己的手,时常沾水沾油,伤口好得比较慢。她怕被苛责,总是用衣袖遮着,方才得意忘形,不小心露出伤处,被萧承煜抓了个正着。
林妙音缩了缩手,躲闪着萧承煜的目光:“……烫的。”
“怎么烫的?”
“沏茶烫的。”林妙音最怕被萧承煜逼问,每次只要萧承煜认真起来,她就藏不住自己的小秘密,“没事了,小伤而已,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壶,已经拿药擦过,一点都不疼。”
萧承煜抓着她的手,微微垂首,嗅了嗅她的手背。
林妙音紧张得血液都快冻住了。
萧承煜松开了她的手,脸上并未有异色:“下次小心点。”
林妙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正在她庆幸萧承煜没有追问时,身体忽然腾空而起,她吓得赶紧抱住萧承煜的脖子。
萧承煜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搁在床上,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只锦盒,打开盒子,沾了点膏体抹在林妙音的手背上,又拿起干净的布条,缠上她的伤口:“从今日起,不许沾水。”
林妙音再次点头。
她不说,萧承煜却知道,此事绝非她自己烫伤这么简单。他从她的伤处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很不巧,林妙音今日擦的是他从宫里带来的药膏。
萧承煜太熟悉这个气味了。
小皇帝容凌很讨厌各种古怪的味道,为了讨好他,御医给他研制的药物里都特地添了改善气味的东西,这盒药膏容凌从前用过,他觉得好用,就带在了身上。
林妙音这药膏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若是林妙音的烫伤如她所言那么简单,“他”也不会轻易拿出自己随身带的药物,由此可推断,林妙音的烫伤是“他”造成。
不管事情的缘由是什么,“他”违背两人的约定,伤害了林妙音。
萧承煜的眼底腾起一丝杀意,却忘了,最先违背约定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他不但没有与林妙音断情,还背着“他”与林妙音私会。
断情,到底是权宜之计。他们二人共用一具身体,荣辱与共,若是因林妙音内讧,反而给外敌可趁之机。
林妙音的存在,给二人带来芥蒂后,他主动承诺断情,是在保护林妙音,更是对“他”的示好。
两人濒临破裂的合作关系,因着他的主动示好,好不容易修复。
可到底,还是在萧承煜的心中划下一道裂痕。就单凭“他”违背他的意愿,想杀了林妙音这一点,萧承煜就不会允许“他”的存在。
这次是林妙音,下次还有别的,他这一辈子所有的决策,都会受“他”干扰。
“他”是萧承煜极痛苦之下,衍生出来的自我,而现在,萧承煜只想毁掉这个自我。
为了林妙音,也为了他自己。
想到这里,萧承煜心中的杀意愈发浓烈。
他抬起眼睛看了林妙音一眼。
林妙音在研究自己的手,大抵是他的结打得有些紧,林妙音正背着他,偷偷拿手将结解开了些。
察觉到他在看她,她动作一僵,两颊攒出漂亮的小梨涡,对他笑了笑。
她的小梨涡似盛了蜜,那甜一点点在萧承煜的心底漫开。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萧承煜愈发坚定独占她的心思。
他握住林妙音的手,合在掌心里,沉声开口:“妙妙,如果有一天,我和‘他’只能存在一个,你会选谁?”
林妙音一愣。这是萧承煜第二次问她“如果”,上一次他问她,如果他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会怎么样。
林妙音想不明白,萧承煜的脑海中为何总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也许是因为他的病罢,林妙音很快找到了解释。
一个人会分裂成两种性格,并且记忆不互通,这样的病症实在是举世罕见。若非他是萧承煜,是她在桃花谷里拜堂成亲的夫君,林妙音或许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是萧承煜的爱,给了她留下的勇气。所谓山盟海誓,不离不弃,就是这般。
林妙音认真思索了一下,老实答道:“不管是哪个性格的承煜哥哥,都是承煜哥哥,我可以不选吗?”
她承认,坏脾气的萧承煜冷漠无情,不可理喻,可也不能因此就剥夺“他”存在的权力。她可以不去招惹他,却不能去抹杀“他”,更没有选择留下谁的权力。
听到这个答案的萧承煜毫不意外,因为,在林妙音的心中,无论是温柔款款的他,还是阴狠暴戾的他,之于她而言,都是他。
在她看来,他只是病了,所以不记得她与他温存的那些时光。
不光是林妙音,在世人的眼底,无论他怎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都是神武侯萧承煜。
就连萧承煜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萧承煜自己创造出来的,是逃避黑暗、痛苦的一种自我保护。
他创造了“他”,却无法抹杀“他”。
他与“他”共享身体,却不共享记忆,这导致萧承煜也分不清,他与“他”到底算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但“他”的存在,不再是保护意义,“他”已经给他带来了麻烦。“他”占据身体的时间越长,萧承煜意识主导的时间就越短。
萧承煜已经不需要“他”了。
萧承煜离开桃花谷半年时间,不去找林妙音,正如他所言,是静王余孽未清,无暇脱身,恐给林妙音招来麻烦。
这样的理由能说服林妙音,却无法说服自己,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去找林妙音,是忌讳“他”的存在。
他还没有找到抹杀“他”的方法。
更脱离他控制的是,“他”与林妙音见面了,林妙音把“他”当成萧承煜的一部分。假以时日,“他”不再对林妙音冷眼相待,定会分走林妙音对他的爱意。
萧承煜意识到这个问题后,铺天盖地的酸意,淹没了他的胸腔。
他要杀了“他”。
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坚定决心——抹杀“他”。
第44章
“不可以,一定要选。”萧承煜微微一笑,对上林妙音懵懂的眸光,伸手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一字一句,温柔至极,“选我,还是选他?”
林妙音眼底透出茫然。
萧承煜猜对了,“他”对林妙音而言,是萧承煜的一部分。林妙音自始至终,都是把他和“他”当做同一个人看待。
明明是一个人的两种性格,这怎么选?
不管是什么性格,存在什么瑕疵,都不该被抛弃。萧承煜会分裂成两种性格,是因为他病了。
她想着,这世上能人辈出,或许能找到医治的办法。
她从未想过,治好这个病,是将其中一个“他”抹杀掉。
“妙妙。”萧承煜的声音将林妙音的神思唤回。
“谢大哥在等你议事,别让他等急了。”林妙音躲开他的眼神。
“不许转移话题。”萧承煜一眼看透她的心思。
林妙音抿了抿唇角,无奈道:“我选你。”
“乖。”萧承煜开心地笑了,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林妙音更加无奈了。
面前这个一定要她做出选择的萧承煜,偏执倔强得像个孩子。也许是生病的人都像小孩,她哄一哄他,总是没关系的。
残阳如血,半掩飞檐。
冯县令抹着额角的汗,弓着背从县衙中走出,恭敬地送萧承煜等人离开。待萧承煜的马车走远,冯县令才松了一口气,转身踏进备好的轿撵。
剿匪计划已经确定,只要将那窝土匪一网打尽,萧承煜就会领着大军离开清远县,冯县令盼星星盼月亮,早就盼着这一天。萧承煜再不走,他干得那些龌龊事,只怕再也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