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玉深深看她,意味深长的提醒她道:“你最好是真的知道。”
萧清音用力咬住唇,抬眼环顾左右,一言不发的领着自己的人走了。
当她从公主府出来,被內侍扶着上了车马时,脸色仍旧是青白的,依稀还能感觉到心口那一阵阵的疼。她用手按压着自己的心口,口中满满的都是铁锈味——仅仅只是这么一路,她的腮帮已是咬出了血来。
虽然,宋晚玉那一鞭子并未抽在她的脸上,但这种当众低头,被迫离开的羞辱也如同无形的鞭子一般抽打在萧清音的脸上,令她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几乎得要呕出一口血来。
然而,这样的屈辱与气恨中,萧清音的一颗心却越发的冷静清醒起来:天子的宠爱是无根浮萍,是靠不住的,而她眼下依着宠爱所得的地位与权利更是靠不住的!必须要想法子去争取真正的权利,绝不能如现下一般,在宋晚玉的羞辱下毫无反抗之力,忍辱求生!
她必须要设法诞下皇嗣,方才算是有立身之基——哪怕天子再宠爱宋晚玉这个公主,总也不会看着宋晚玉随意欺辱生育了皇嗣的妃嫔。当然,这还不够!天子的年纪毕竟已经大了,她不能再故步自封,必须要设法交好太子这个未来的圣人,如此才能真正的维持住自己的地位与权利。
萧清音整理着思绪,面色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但是,她望向公主府的目光仍旧是冷的:总有一天,她要把这些都还给宋晚玉!
*********
宋晚玉就站在院门边,看着萧清音走远了,方才将手里的鞭子丢给珍珠:“行了,都下去吧。若她还再敢来,你们也不必给她好脸色!”
宋晚玉往日在府里一向都是态度温和,并不怎么发脾气,今日却当着这么多人,冷着脸朝萧清音甩鞭子,委实是叫这些下人也都吓了一跳。
珍珠倒还好,管家却是被唬得脸色青白——他先前居然就这么领着德妃过来了!
若公主知道了,一气之下,怕不是也要赏他一鞭子吧?
这么想着,管家心下越发惶恐,双股战战,险些便要跪倒在地,告罪求饶了。
然而,宋晚玉丢开鞭子后,再没有理会这些人,径自往西院里去。
下人们胆战心惊之余,,心下都已暗暗有了想法:公主这般的脾气却能为着霍公子与萧德妃甩鞭子,可见是真的把人放在了心上。他们日后哪怕得罪公主也万不能得罪这位霍公子啊!
.........
宋晚玉并不知下人心里转过的那些念头,解决了萧清音,重又回了西院,她反倒没了适才的从容——她不知道:在离开身份的掩饰后,她如今又该如何面对霍璋?如何与他解释自己的隐瞒与欺骗?
宋晚玉越想越是纠结,走向霍璋的步子也越来越小。
一直走到霍璋身前,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她才犹豫着顿住步子,抬眼去看对方,踟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便如先前很多次那样,霍璋主动开了口:“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怀疑你的身份了,只是一直不能确定......”他顿了顿,较之先前面对萧清音时的冷淡,他此刻的神色已是缓和许多,声音平和,“所以,你很不必这样介怀。”
这话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宋晚玉下意识的睁大眼睛,呆呆的看着霍璋——她都不知道霍璋说的“很早之前”究竟有多早?明明她一直都有认真掩饰的啊!
见宋晚玉这般模样,霍璋不知想起什么,弯了弯唇角,从一侧的石桌上拾起自己做了一半的木雕,递给宋晚玉。
宋晚玉呆呆的接了来,低头看了看,发现这竟是一枝木雕桃花。
这一枝桃花只做了一半,但木枝最上方的那朵桃花已雕琢的差不多了,花瓣一片片的舒展着,花蕊微露,犹凝露珠,栩栩如生。
宋晚玉先是看着手里的木雕桃花,然后又看看霍璋,心中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却又不敢置信。
但是,她还是听到了霍璋说话的声音——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以前的事........”他斟酌着言辞,轻而缓的说着话,声调沉静,一如洒满了银白月光的湖泊,“直到这几日才隐约记起来——其实,在很早之前,我们就已经见过一面了。”
只是,当时的霍璋策马自洛阳过,前呼后拥,风光无限,每日里都很忙很忙,总会见到许许多多的人,甚至还有悄悄给他送东西、设法与他告白的姑娘.....自然不会将自己在街头随手救下的小姑娘放在心上。
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既不求回报,也不十分在意。
所以,他前脚将山寺里折来的桃花赠给那路上遇见的小姑娘,转头便将那哭得满脸都是泪水的小姑娘忘记了。
直到许多年后,他看见一个小姑娘,为他担心,为他脸红,总是用很亮的眼睛看着他,总是欲言又止......
霍璋方才费力的在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出了相似的影子,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第25章 那就送你
霍璋说话的时候,宋晚玉就呆呆的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霍璋,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整个人都有些懵了,怔怔的的,就像是第一次在这府里看见霍璋那样——有种如在梦中的虚幻与不真实,几乎要怀疑自己眼下所看到的、听到的都只是幻觉。
正值午间,十一月的暖阳尚有几分余温,轻飘飘的洒落下淡金色的阳光,消去了风里那刺骨的寒意。
但是,当风从耳颊掠过时,依旧会令人觉得肌肤泛凉,脸颊跟着干燥紧绷起来。
宋晚玉颊边却是一阵阵的发热。她心知自己此时该说些什么,但她看着霍璋那双乌黑沉静的眸子,脑子便又是一片空白,张了张嘴,言语实在贫瘠,什么也说不出来。
霍璋大概也是觉得她这模样有些呆,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应声,便伸出手,想要从她手里将那枝还未完工的桃花取回来
看见他这动作,适才还有些懵的宋晚玉却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睁大眼睛,十分警惕的看着他。
就像是发现有人要拽尾巴的猫咪似的,连嫩生生的爪子都要露出来了。
霍璋弯了弯唇角,很快又抿平了,故意道:“还没说要送你呢......”
闻言,宋晚玉立时便将木雕桃花往自己背后藏去,脸颊微鼓,气鼓鼓的瞪着霍璋,扬声和他强调道:“这是你给我的!”
霍璋:“.......”
大概是宋晚玉说话时的态度太认真,又或者她鼓起脸颊佯作生气的模样太可爱,霍璋竟是没忍住,轻轻的笑出来声来。
这还是他来这里之后,第一次真正的笑出声——在此之前,他只略弯一弯唇角便已算是笑了。
可是此时,他一直微蹙着的墨色长眉微微舒展,眼睛微弯,眼尾挑起,似是有笑意流出,就连那颜色极淡的唇瓣看上去也有点红。
宋晚玉看着他的笑,又有些呆了。
霍璋很快便敛起笑,不逗她了,解释道:“我才刚开始雕刻,还没雕好,原就只是想给你看看......你先给我吧,等我把这整枝桃花雕好了再给你。”
宋晚玉摇了摇头,此时终于能说话了:“已经很好了。”
顿了顿,她板着嫩生生的小脸,很认真的补充道:“我很喜欢!”
霍璋没有再勉强她,只是很随意的道:“那就送你了。”
宋晚玉悄悄松了口气,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拢,更加紧的握住了那枝木雕桃花。
这枝木雕桃花才只做了一半,还未来得及打磨上漆,木料贴在皮肤时仍旧有些刺刺的。但是,宋晚玉很喜欢,只是拿着便欢喜难言,不禁歪了歪头,朝霍璋露出笑容。
霍璋定定的看着她,乌黑的瞳仁里映照着她的笑容,也弯了弯唇。
.........
这一日,宋晚玉收到了霍璋给的木雕桃花,给他上药按摩,然后陪着一起用过晚膳。等她心满意足的回了主院时,还没忘记吩咐珍珠寻个合适的匣子来,把霍璋送她的那枝木雕桃花装起来收好。
珍珠自不敢耽搁,立时便寻了个紫檀木匣来给宋晚玉。
宋晚玉把这枝意义非凡的木雕桃花收入匣中,一时又有些犯难:这匣子,要搁在那里啊?
一直等到沐浴更衣,宋晚玉都还没想好匣子的归处。最后,她干脆将那匣子往枕边一放,自己也躺回了榻上,想着这样也算是早晚都能看见了。
解决了匣子的问题,宋晚玉才有精神梳理今日的事,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居然什么也没问?!
她既没问霍璋究竟是什么时候猜到她的身份;也没问霍璋究竟是怎么想的;甚至忘了问霍璋与萧清音两人在院里究竟说了什么.......
宋晚玉抱着被子想了一回,自己都嫌自己太傻。只是,转念一想,她也明白了:只怕霍璋他也不想提这些事,否则这么大半天的时间也不至于一点也没提及。多半是霍璋心有计较,不知不觉的便转开话题,顺带又把见着他就犯傻的宋晚玉也给带偏了。
这么一想,宋晚玉也就不钻牛角尖了——既然霍璋不想提,她不问就是了!
心下有了决定,宋晚玉便又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里,准备要睡。只是,她才闭上眼睛却又想起霍璋。
想起霍璋坐在四轮椅上,伸手给她递木雕桃花时的样子;想起霍璋说的话;想起霍璋笑起来的模样.....
哪怕是闭着眼睛,宋晚玉也能感觉到自己脸慢慢的红了,犹如染霞,一阵阵的发烫,似要冒烟了一般。
这下子,今晚是更睡不着了!
宋晚玉忍不住的又翻了个身,这般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半夜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醒来时,宋晚玉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被子里探出手,去摸枕边的紫檀木匣。然后,她打开了木匣,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取出那枝木雕桃花,伸手摩挲了片刻,不禁又笑了。
经了一夜,昨日的那些事想起来就像是隔了一层薄纱,难免有些不真实,彷如夜里的美梦。
可,她此刻拿在手里的桃花是真的!
所以,霍璋想起了当初的事,认出了她,也是真的!
宋晚玉双手捧着这枝略显粗糙的木雕桃花,忍不住又把头埋到了枕里,掩下颊边的晕红。
枕边多了这么一个物件,宋晚玉这日难免起迟了些。
不过,这一早的,宫里来送赏赐的人就到了。
领头的乃是御前服侍的一个內侍,最是知道天子对昭阳公主的宠爱,对着宋晚玉是再不敢摆架子的,姿态恭谨的解释道:“圣人想着昨儿公主说起如今天冷,此去华山要备许多东西,心下颇是不放心,便又叫人从库里挑拣了些,赶紧儿的叫奴婢等给送来了!”
到底是亲阿耶——宋晚玉做女儿的不过是随口寻个借口,他也记在心里,一早的派人来送东西。
宋晚玉听着也甚是感动,忙叫人将东西都收起来,又给封了厚厚的银子,好好的赏了这一早出宫的內侍宫人。
领头的內侍收了银子,想了想,又从袖中取了一个荷包出来,双手捧着递来:“这是奴婢出宫前,德妃娘娘让捎上的。公主您看,这.....”
宋晚玉如今是烦萧清音烦的要命,恨不得再泼几碗鱼汤,抽个几鞭子。这时候听说萧清音又给送东西来,她当即便想叫人给丢出去——反正,她也没想给萧清音留什么脸面!
只是,话到了嘴边,宋晚玉心念一转便又醒过神来:萧清音又不傻,昨日不欢而散,今日却又特意送东西来,总不至于是来自讨没趣——萧清音便是再爱装模作样也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打了左脸伸右脸过去的人。
冷静下来后,许多未留意的细节也随之浮出。
很快的,她又想起萧清音昨日特意屏退众人,独自在西院与霍璋说了一会儿话,以及她匆忙赶至时那两人各异的神态。
宋晚玉心下明了:萧清音专门挑了这时候让人送东西来,只怕是另有深意。
这么想着,宋晚玉便也压了火,伸手接了荷包,笑道:“替我谢谢德妃了。”这东西,多半不是给她,而是给霍璋的。
內侍还不知宋晚玉与萧德妃闹翻的事情,听着宋晚玉这声调略有不对,还在心里嘀咕:德妃往日里手面也大,怎么这会儿就只给送个荷包?尤其是与圣人这大手笔一比,更显穷酸了,怪不得公主不高兴呢.....
宋晚玉却没想这么多,打发走了內侍,便拿着这荷包,起身往西院去看霍璋。
说起来,宋晚玉这心里也确实有些好奇:不知这荷包里究竟装了什么?只是,想着这是给霍璋的,她便也忍了下来,没有去拆。
第26章 小护身符
宋晚玉去的时候,霍璋正在屋里用早膳。
因为他如今还在养身体,这日的早膳用的也很清淡,只一碗米粥配几样小菜。
见着宋晚玉来了,霍璋便搁下手中的木箸,抬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