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太子下意识的拍了下桌案,怒视着齐王,几乎是怒意勃发,“我怎会起这样的龌龊心思?!”
齐王也被太子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声音不觉便小了些:“我,我就随口一说,大兄你怎么就当真了?”
太子压着火,还欲再说几句。
上首的天子却抬手拍了拍桌案,沉声打断了这两人的话:“行了。”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觉出自己适才情绪太露,竟是在天子跟前与人拍案发火,实是无礼。他连忙起身告罪,又觉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却无端被人怀疑,实是胸中闷气,难免又为自己辩驳了两句:“阿耶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再不会有这样的心!”
大概是只这么两句未免太没有力度,太子立时便抬手发誓:“倘我有此心,便叫我天打雷劈!”
天子自然也是信任长子的,也明白长子素来温厚孝顺,闻言倒是缓了缓神色,首先安慰长子:“三郎素来便管不住嘴,他胡说八道,你做长兄的怎的还与他小孩家计较起来了?”
顿了顿,天子又肃容道,“你们兄弟几个自小一起长大,感情也好,自不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事二郎也与我说了,他是从来也没怀疑过你们。只是,你们虽无此心,外头的人却未必——指不定就有人借此作怪,欲要离间天家皇子。”
对于天子来说,他自是不肯相信自己的几个儿子真就起了旁心,彼此算计。
所以,他倒更愿意相信秦王“有人借此作怪,离间天家皇子”的说法。甚至,秦王只这么一说,天子心下便有了怀疑对象:说不得洛阳那头见他们收复关中,欲要发兵洛阳,这才使人在京中闹事,想要以此离间他们兄弟父子,拖他们的后腿的!
这样一想,天子越发觉得此事不能就这样算了:“还是要好好查一查!事情查清楚了,你们兄弟几个才不会有隔阂。且七月便要出征洛阳,事关重大,宫里宫外也都该整顿一二,万不可再叫那些奸细在长安掀风作浪了!”
有天子这话,这事就不能这样轻易放过了。
当然,此时殿中几人也都没有意见,便是太子也希望这事能查个水落石出,省得有人似齐王一般疑上他,自也点头附和。
只有宋晚玉跟着担忧了一下:若这事真查到东宫那里,又该如何收场?
.......
这会儿,天子唤了皇子公主入宫,当然不仅仅是说这事,还要借机说一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道理,留几人在宫中用了顿午膳,全当是培养父子兄弟的感情了。
虽然,宋晚玉感觉这些没什么用,可她也知道天子这做父亲的心,虽心里担心这事的后续也挂念留在府里的霍璋,面上也还是乖乖的陪着天子等人一起用了顿午膳。
膳后,天子还有朝务需要处理,摆摆手,方才让几个儿女出宫。
齐王急着去与太子赔罪认错——他适才就是一时情急方才把话扯到了东宫身上,用过午膳后,倒是后知后觉的有些怕了,生怕长兄为此记仇,日后登基给他穿小鞋。
宋晚玉则是快步上来,拉了秦王在边上说话,小声问道:“二兄,你说这事真能查出结果吗?”
秦王垂眸看了她一眼,似是能看入她的心底。
宋晚玉莫名的便觉有些心虚。
好在,秦王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沉声与她道:“查不出来的。”
“那,”宋晚玉疑惑地道,“既然查不出来,你做什么还要一早入宫来与阿耶说这个?”为此还把事情推到了洛阳那些反贼派来的奸细头上。
“首先,这并不是小事,哪怕查不出来,也得让阿耶知道。再者,阿耶这次是发了话的,哪怕这回查不到幕后之人身上,顺着查下去,也能叫那人断条臂膀,给她个教训。”秦王声调如常,语声不疾不徐,“这样,她下回下手前也能多些顾忌。”
这种使坏害人的事,起了头就肯定还会有下一次。
若不在对方第一次下手时就砍了她的手,给她个深刻些的教训,对方反倒会以为自己软弱可欺,更加待得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第53章 长大了吧
虽然秦王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可宋晚玉听着仍旧是难免心烦——正如秦王说的,有了这一次,就肯定有下一次。
甚至,宋晚玉心下也隐隐有了些预感:哪怕眼下太子并无此意,可以后却也未必。
人心易变,便是兄弟手足也未必永远亲如昨日。
好在,宋晚玉到底只是个公主,倒也不必非要参与到这些事情里......这般一想,她倒是稍稍的缓了口气,勉强与秦王一笑:“算了,我不管这些事了,反正我也管不了这些......”
说着,宋晚玉朝秦王眨了眨眼睛,丢下一句:“我明日再去看阿嫂。”
说罢,她便踏着轻快的步子起身离开了。
秦王原还想问一问霍璋的事情,此时倒也没拦着,只露出微微的笑容,看着宋晚玉离开。
有时候,他会希望宋晚玉能够懂事些,能够看见身份与地位的变化,以及因此而产生的人心变化;可看着宋晚玉这样的天真模样,他又觉得是理所应当的——无论是他还是太子,都是极爱这个幼妹的,若是可以,他们都不想将那些事牵扯到宋晚玉的身上。
而现在,他又很希望宋晚玉能够保留住这最后的天真。
至少,到了最后,无论是他还是太子,回头时都还能剩下一个妹妹,不至于举目无亲。
.......
宋晚玉想通了一些,心情也好了一些。
待得她坐着马车从宫里出来,回了公主府,倒是又想起昨日霍璋说的那些话,一时儿倒是将那些烦心事都给丢开了,只犹豫着是不是要去西院见霍璋。
当然,去肯定是要去的,见肯定也是要见的。
但,宋晚玉一想起昨日的事,想起昨日两人牵了手,便觉得心下说不出的羞赧。尤其是下了马车,抬步去西院的路上,她颇有些近人情怯,心下思绪更是纷乱,一时思忖着两人见面后该说什么,一时又想是不是该先回正院换身衣服再来.......
宋晚玉心里想着这些事,脚下的步子却是不曾停顿,不知不觉间便又到了西院。她下意识的抬手按了按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颊,伸手推开院门,果是看见了正坐在院中的霍璋。
霍璋似乎正低头摆弄着什么,十分专心,以至于宋晚玉一路走到他的身后,他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将手中的东西搁到一边,侧头看了宋晚玉一眼。
宋晚玉一向很有些好奇心,看了看那被霍璋搁在一边的东西,便问道:“这是弩?”
霍璋点点头:“是。”
宋晚玉此前也没见过几次弩机,此回见了,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做这个?”
其实,时下的战场上多以骑兵与陌刀手最为盛行,如秦王便极擅以轻骑掠阵,手下骑兵更是颇有威名。
但弓和弩也并非毫无用处,这两样兵器虽是相似却也算是各有优缺点。弩虽能够精准瞄射,但却需要合适且稳定的阵地,还需要装填蓄能,与可以灵活运用的弓箭比起来自然是有些费时死板。
故而,若是要从弓、弩中挑一样,时人一般都用弓,毕竟如今战场上骑兵动如风雷,时局瞬息万变,灵活的弓箭自然更加合适。当然,在围城和守城时,偶尔也会用上弩手——需要臂力与经验的弓手,弩手显然更易培养。
霍璋扫了眼那才粗粗成形的弩,随口应道:“我如今拉不了弓,便是重刀只怕也使不好,想着是该寻个更合适些的器具,就想起了弩。”
这原该是极令人难受的事情——此前十多年,霍璋都在练弓箭,使刀剑,可他如今却又不得不丢下那些他用了十多年的弓箭和重刀,反倒尝试起了旁人不怎么看得起的弩。
然而,霍璋的语气却极淡定,以至于宋晚玉听着,心下的难受也跟着稍稍减了些。她忍不住道:“你要是想要用弩,也别自己做了,我叫人给你寻个新的就是了。”
霍璋却是不以为意:“没事,我就是闲着无聊,研究一下弩机,看看是不是能有改进的地方。”他多少也能明白宋晚玉想要帮助自己的心情,想了想,又补充着说了一句,“我自己做的,自然更加合手。”
宋晚玉听了也觉是这么个理,想了想,又道:“要不,我去和二兄说一声,让他派个动弩机的人过来?你自己一个折腾,那多累啊,有个帮手总是能好些的。”
霍璋想了想,到底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其实,他并不十分在意这些——无论是□□还是什么兵器,终究只是小道,正如他和宋晚玉说得他就是“闲着无聊,研究一下”。所以,他也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而是转口问起宋晚玉:“我听说,你一早便入宫了?”
一说起这个,宋晚玉便也把弩的事情给放下了,下意识的与霍璋诉苦道:“是啊!我昨日一晚没睡,原还想着晨间补一补眠,谁知二兄一早便入宫告状去了,阿耶便把我们几个都给叫进宫了!”
霍璋素来敏锐,虽然宋晚玉并未直说“昨日一晚没睡”是因为什么,可他心念一转便明白了,不由也是弯了弯唇。
宋晚玉看了眼霍璋此时神色,见他似乎感兴趣,便也将宫中那些事都说了出来。
霍璋听了,倒是觉得秦王将这事推到洛阳那头倒是妙招,笑与宋晚玉道:“这黑锅也就只能叫洛阳那头背着了。”
宋晚玉抿了抿唇,小声道:“你和二兄都能猜到的,难道阿耶他就猜不到?查不到?”
霍璋道:“人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对圣人来说,无论是秦王还是太子都是他的爱子,比起兄弟相争这样的事情,他肯定更愿意相信是外人挑拨........”
说到底,人都是偏心的,哪怕明知道儿子之间出了事,可做父亲的心里却未必愿意相信,多半还是觉得这都是外人挑唆的,觉得几个儿子还和以前一般的友爱和谐。
霍璋想了想,还是说得更仔细了些:“这也是秦王将事情推到洛阳那头的原因之一——若直接说了对于东宫的怀疑,圣人信不信且不说,哪怕不和稀泥,多少也要怀疑秦王是不是在使苦肉计.......而提了洛阳,圣人信了,也有了要彻查的决心,也算是达成了一般的目的。”
“至于之后查到什么,那就要看圣人的心思了。”
宋晚玉小声道:“二兄说,这事查不出结果的。”
“是啊。”霍璋微微颔首,见宋晚玉睁大眼睛还有些茫然的模样,便又笑着与她解释了一句,“下头做事的人多爱揣摩圣心,肯定不会直接把这事扯到东宫,徒惹圣人不快的。当然,若能查到一二证据,圣人见了,心里会怎么想就说不准了。”
宋晚玉叹了口气:“我真是不明白,明明是一家人,怎么就要用上这么多心思。”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与霍璋抱怨了一句,“我现下对着阿耶他们,都没有以前那样自在了,说话前都还要想一想。”
霍璋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不由也是笑,反问道:“那,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宋晚玉眨了眨眼睛。
她一时间也说不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自然是很喜欢以前那样的自在随意,想什么说什么,毫无顾忌,也好不担心;但是,现下回想起来又觉得那样的自己实在是太傻了点,指不定就是因此才被萧清音和太子妃这些人骗了。
现下这般,虽然没了一开始的自在和随意,说话时似乎也多了些顾忌,但也少了被萧清音和太子妃这些人蒙骗或是坑了的可能。
这么一想,还真不算是坏事。
宋晚玉仔细的思忖了一会儿,一手托腮,长叹了口起:“好像,也不是坏事吧?”她道,“我觉得,萧清音她们以前肯定拿我当傻子哄,现在至少不用当傻子了。”
霍璋被她逗得弯了弯唇,忽而又挑眉,凝目看着宋晚玉,似认真似打趣的道:“大概是因为你长大了吧?”
他声调温和,语声极轻,似还带这些揶揄的笑意。
宋晚玉听着他的话,与他对视片刻,忽然便觉颊上烧红,雪白的双颊浮起霞色,仿佛有说不出的热烫。
她现下年已二十,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二十岁的姑娘早已嫁人生子,便如秦王妃这般的都已生了两个嫡子.........可是,此时与霍璋四目相对,听他含笑揶揄说“大概是因为你长大了吧?”时,她仿佛又变成了还未长大的小姑娘。
像是回到了十三四岁,像是回到了第一次遇见霍璋时。
那时候,仅仅是因为他的一个笑容,他的一句话,甚至是一枝桃花,她便心如鹿撞,不可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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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既是起意要查,首先要查的便是太医署。
既然那“刘掌柜”能信誓旦旦的与人说,“秦王妃这一胎养得太好,孩子太大,生产的时候肯定要出事,多半是要用上催产汤”这样的话,说不得就是太医署有人。天子年纪渐大,身上也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如太医署这样的地方自然也十分在意。
而这一查,蓬莱宫中的萧清音便得了消息。
萧清音正在蓬莱宫中煮茶。
紫金瑞兽香炉烧着暖香,香雾袅袅升起。
宫人行动之间,帘幔轻轻的拂动开来,似有一缕茶香正随着香雾掠过。
萧清音跪坐在案前,慢条斯理的抬起手,将才煮好的茶分入青瓷茶碗里。只是,没等她品一品这新煮的茶汤,便见着心腹宫人上前来,低声道:“娘娘,圣人已派了人去太医署。只怕是已经知道了秦王妃脉案泄露之事,欲要从太医署查起。”
萧清音不以为意,淡淡一笑:“圣人既是要查,那便去查好了。左右也与我无关.......”说着,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唇,面上掠过一丝沉思之色。
宫人垂首屏息,站在一侧等着她的吩咐。
过了一会儿,方才听到萧清音的声音:“点灯,备笔墨,我要给东宫去书。”
宫人闻言,低应了一声,然后便依着萧德妃的吩咐,抬步点灯。
不一时,便见着灯光亮起,光影如流水般的流淌开来,照在在空旷的殿中,澄亮明净如秋水。
很快便有人取了笔墨送到案前来。
灯光之下,萧清音的脸容雪白,犹如凝脂,看上去温柔而沉静,真就仿佛是画中仕女一般。她抬手执笔,略写了几个字,便叫人封好送去东宫,特意道:“叫人送去给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