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在陈二丫跟前,陈老娘一派笃定,可她到底不是城里人,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事情,总是十分忐忑的。所以,当她顺顺利利的登记了自家名姓还有家里地址,从登记小官处领了米粮后,她简直是做梦一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去与那官老爷点头哈腰,连声道谢。
那登记的小官忙得很,也没与她多说,摆摆手便道:“登记好了就回去吧。这米粮是公主特意吩咐下来,预支给你们的,你们先带回家,明早过来这里,会有人给你们安排。对了,先前已说好了的——你们这吃住都得在城里,一月只能回去一趟,若是有什么今日回去赶紧与家里交代了,可别忘了。”
陈老娘连连点头,慌忙应下,随即便被后头的人给挤到了一边去。她站着发了一会儿呆,随即便想起自己怀里的这袋米粮,一时儿也顾不得发呆,忙便要抬步往家里去。只是,她这才走了几步,又听后头有人叫她——
“大娘,你这菜篮子怎么忘了?”
陈老娘闻声回头,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儿是拎着菜篮出来的。她今日出门时想得好好的,还想着若此行不顺,回来路上还能采点儿野菜什么的,这会儿她得了米粮竟是激动的把这菜篮子都给忘了。
陈老娘多少有些羞愧,只是到底舍不得这么一个大好的菜篮子,还是厚着脸皮往回走,把自己忘了的菜篮子给带上,急急忙忙的回家去。她怀里揣着米粮,心里自是担心会有劫粮的,一路上都是胆战心惊,一刻也不敢停,甚至都没如往常一般去山上采野菜。故而,等她从城里回村里时,天还没黑,还能见着几个村里的壮实妇人或是精干老头儿在田里忙着。
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大家也都是认得的。这些人眼见着陈老娘路过,不免也十分诧异——陈家日子艰难,陈老娘以往都是早出晚归的,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众人心里这么想着,边有个嘴快的妇人问了出来。
若是换做以往,陈老娘一向不爱惹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被人这么一问肯定是随口敷衍过去的,毕竟陈家这底子实在是禁不起折腾了。课时,这一回,她怀里抱着那一袋要被她焐热了的米粮,想着明儿就要去城里上工,每月都能得银钱,一颗心便也热腾腾的,再看看这田里的乡亲父老的,她倒是难得的热心肠起来,口上解释道:“我在城里找了一份工,想着回来与二丫他们说一声呢。”
说着,她又鼓起勇气与其他人道,“我瞧城里还招人呢,你们谁家里要有闲的,也可以去试一试。”
一听说是“城里”,许多人便先胆怯了,也有胆大泼辣的上来多问了几句。
毕竟是自己村里,陈老娘也没了路上那么大的戒心,见有人问便一一的说了,说到最后方才看了眼天色,连忙道:“......哎呦!可不能说了,我还得回去照看二丫他们呢。”
说着,陈老娘便慌忙往家里去。
陈二丫这会儿正给小侄子换尿布,手忙脚乱的换好了又听到外头敲门声和陈老娘的声音,手都顾不得洗便跑出来开门。
陈老娘一进门,便把那袋子米粮递到陈二丫手里,口上道:“事情成了,我明儿就去城里上工!”
陈二丫又惊又喜,想要去接那一袋的米粮又想起自己才刚给宝根换过尿布,没来得及洗手,还有些味道,实是不敢去碰这一袋子珍贵的米粮。
陈老娘却是浑不在意,反倒又把那袋子米粮往女儿怀里塞了塞,颇带了些喜色:“赶紧的,把米洗了给煮上,咱们今晚喝野菜粥。”
以往,她们为了节俭,喝得都是米汤,只锅底那么一层米,少的都要看不见了。
所以,一听陈老娘说是“今晚喝野菜粥”,陈二丫的眼睛就红了,很是郑重的伸手接了那袋子米粮,红着眼睛点头:“嗯,我知道了,娘。”
陈老娘自觉自己这把老骨头总算是有了些用处,想着家里有了这袋米粮日子也能过了,紧绷着的身体不由的便轻松了许多,笑着与女儿道:“你去吧,我看看你侄儿去。”
说着,她便将手背到身后,很是欢喜的抬步去屋里看她宝贝孙子了。
陈二丫则是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睛,低头看了看从陈老娘手里接来的那袋子米粮,想着热粥的滋味,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
这日晚上,陈家果是喝上了野菜粥。
虽然用的是糙米,野菜是昨儿剩下的,可陈二丫在陈老娘的点头下还往里加了一个她们以前存下的鸡蛋,以及一点点的盐巴。
这味道........
陈二丫真是好久没吃着这么好吃的了,吃得都快掉眼泪了。
陈老娘还把那鸡蛋挑给了女儿。
陈二丫很是懂事的摇头:“娘,我不吃,你吃吧——你明天还要去上工呢,得吃得好一些才是。”
陈老娘却是振振有词道:“我去城里头做工,她们还包吃住呢。这可是在公主手下做事,指不定还能吃着鸡蛋,哪里稀罕这个了.......这个就给你吧。”
陈二丫看了看陈老娘,又看了看那透着黄的荷包蛋,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一时没话了。
陈老娘便把鸡蛋给挑到女儿怀里,慈爱的看着她,语声也软了软:“吃吧。”
陈二丫吸了吸鼻子,咬了一口鸡蛋,眼泪便扑腾着掉到了碗里。
陈老娘低声道:“吃完了我带你去找隔壁花大娘说一声,我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就只你和宝根两个在家,我这也不放心啊........总得与花大娘说一声。“
陈二丫慢慢的吃着鸡蛋,嘴里含糊的应了一声。
等吃完了后,陈老娘果是领着女儿孙子去了隔壁邻居家,托花大娘帮着照看一二。虽说多少年的邻里邻居,花家的品行陈老娘是很信的过的。不过陈老娘也不是白托人家,不仅把家里最后剩下的几个鸡蛋送了去,还给花大娘出了个主意:“我瞧城里都招人呢,管吃管住每月还发银钱,可是难得得很。我瞧你家大丫头也是个能干的,不如跟我去城里试一试?”
花家的日子也只比陈家好上那么一点儿——花大娘生了三女两子,养大了二女一子,儿子服兵役走了至今没个消息,大女儿守寡后便回了娘家,小女儿早早嫁去隔壁村却难产死了,如今花家只花大爷、花老娘还有他们的儿媳妇和大女儿。
虽说花大爷还能侍弄一下家里的田地,可到底家里四口人呢。且她家的儿媳妇又是个体弱的,做不了重活,这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陈老娘便给出了这么个主意。
花大娘听着也有些心动,只是嘴里却道:“能行吗?”
陈老娘想了想自己今儿在摊上问的那些话,便也有了底气,拍着胸脯道:“这有什么,我这么个老婆子他们都肯收,你家大丫头一向能干,肯定行的。”说着,她仔细想了想那登记官员的话,又学给花老娘听,“做的也都是正经活,就是过去帮着做饭煮药、缝补衣服、照顾伤兵什么的,就是管得严,要住城里头,一月才能回来一次,我是想着,这些事也不是难事,且那些伤兵也都是人家家里的孩子.......”
说着,陈老娘便又想起自己三个儿子,眼睛一酸,险些便要掉泪,连忙撇开脸去。
花大娘也不免想起了自己至今未归的长子,心下也是一软,长长的叹了口气:“是啊,都是正经活,去试试也好。”这般想着,倒又抓着陈老娘问了些问题,回头与花大爷商量了一会儿,果是点头答应叫大女儿去城里试一试。
因着有这事,花大娘对于照顾陈二丫和陈宝根这事也应得十分干脆,口上道:“咱们两家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这点儿事,你难不成还不放心我?你就放心吧,二丫这孩子懂事能干,自己就能照顾你家宝根儿,又有我看着,肯定没事的。”
有花大娘这话,陈老娘便把这心放回了肚子里。
第二日,陈老娘果是带着花家大女儿花阿娣一起去了城里。
果然,那摊上的人问过花阿娣的情况,果是也给记上了名儿,也给了一袋儿的粮米。花阿娣也喜得很——她是在夫家过不下去了才回的娘家,可自回了娘家便总担心人说自己吃闲饭,且娘家日子也不好过,眼见着老父老母这般年纪还要操劳,她这心里难受的很。如今可好了,她在城里找了活计,也能给家里帮上忙了。
便如陈老娘一般,花阿娣那被阴霾罩着的心里也瞧见了希望,忍不住得与陈老娘道:“这可好!等前头战打完了,咱们的日子肯定会一天比一天好.........”
陈老娘应得响亮:“那肯定的啊!”
陈老娘还道:“亏得公主来了咱们这儿呢,要不哪有这样的事啊?”她自问也有些年纪了,可这事也是头一回见着呢。
花阿娣也应了一声,喃喃念着公主的好。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说了一会儿公主的好话,真心觉着公主真真是皇帝老爷的女儿,真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儿,再没见过这样的好人了。
这般一说,一直等到陈老娘要去上工,花阿娣要带粮米回家,两人方才依依不舍的分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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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此时自然不知道,前头的仗确实是快要打完了,秦王、齐王以及霍璋等人便要回来了.........被她们念叨了大半日的公主更是为此辗转了一晚上。
第100章 专为候卿
之前忙碌的时候,宋晚玉自己都顾不上休息,想霍璋的时间自然也少。
现下事情差不多都上了轨道,淮、济两地平定,战事将了,秦王已是有了班师回朝之意,霍璋也抽空给她写了一封信,言明归期将近,那因为距离与忙碌而被压下的思念仿佛也都在这一瞬间浮上了心头。
宋晚玉觉得整颗心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活了过来,鲜活乱跳,发出砰砰砰的心跳声。以至于,这日夜里,她都没能睡好,一个人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想着霍璋以及她和霍璋之后的事情——毕竟,他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等打完了仗,就去求天子赐婚的。
前不久才出了和亲这事,正如秦王先时安慰她的,这回天子肯定是不会再拖着她和霍璋的事情了。指不定回去后就能赶在年底前办亲事,到时候他们就是真的在一起了,也是真正的夫妻,能做夫妻间的那些事情了.........
一想到这个,宋晚玉就觉得脸上发烫,情不自禁的想起两人耳鬓厮磨时的亲热以及克制.......
啊啊啊啊!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真的睡不着了!
宋晚玉抱着锦被翻了个身,把自己热烫的脸颊埋入枕中,这才勉强压住砰砰乱跳的心。可是,夜深人静,她一闭上眼睛,就又能想起霍璋那张俊秀出奇的脸容。
她还记得,两人拥抱着亲吻时,霍璋的那张脸就离她很近很近。
近的可以看见他垂落下来的乌黑眼睫,一根一根,仿佛都能数出来一般。
还有他高挺的鼻尖,贴近时,鼻尖蹭着鼻尖,灼热的鼻息似乎也扑在她的脸上,仿佛岩浆一般,似是能够溶解一切。
还有交缠着的唇齿。
........
宋晚玉都不知道这一晚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从得了消息起,宋晚玉忙碌之余又揣了份不好言说的期待,悄悄的数着日子,就等着秦王与霍璋等人从前线回来。
她这一等二等,没几日,果是等到了前线来人的消息。
宋晚玉欢喜不尽,一时也忘了其他,亲自出城去迎。结果,迎面瞧见的不是霍璋,也不是秦王,而是齐王这混账王八蛋。
宋晚玉:万万没想到,我这日盼夜盼的,没等到霍璋倒是先把齐王先给等了回来。
只是约莫真是前世的冤家投作姐弟,姐弟两人哪怕真是也是许久未见也没亲热到哪里去。
两人见面时大眼瞪小眼的互视了半日,很快便又都撇开了头。
宋晚玉还不甘示弱的哼了一声。
齐王就很不满意:“你这什么态度?”
宋晚玉没理他,只是忿忿的追问:“二兄他们呢?怎么就只有你?”说着,她还不死心的往齐王身后看了看,想着也许只是齐王跑得快了些,霍璋与秦王迟些儿就到。
然而,真就只有齐王以及他手下的那一队兵士。
齐王自觉被忽视了,心里很是不满,不禁道:“你这什么口气——什么叫‘怎么就只有你’?我难不成就不能先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宋晚玉原本因为没看见秦王与霍璋而有些低落的心情被齐王一激,反倒又生出几分斗志来,重又提起精神与齐王斗起了嘴:“我就随口一问,你究竟哪来这么多的想法?”
还是跟在宋晚玉身边的宋映林上前来打了个圆场,把这两个间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其实,齐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经了这么些时间、这么多事,他现下倒是比以前更沉得住气了,见好就收的没再吵下去,就这样一路走,一路与宋晚玉说着话。
其实,齐王也是知道和亲这事的,这会儿倒没有直接说来戳人伤口,只说了说宋晚玉这臭脾气:“我和二兄出来打仗便也罢了,毕竟这也都是男人该扛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再生气也不能就这么从长安跑出来啊!”
齐王说着,忍不住又嘟囔:“都是阿耶把你惯坏了!”
宋晚玉瞪他一眼,虽不想再与他吵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姑娘家怎么了?”
齐王一噎。
宋晚玉一面瞪他,一面道:“这些日子,我们姑娘家也是做了许多事的好不好!你再这样乱说一气,小心我回去寻三弟妹告你的状!说你瞧不起我们女人!”
齐王:“!!!!”
齐王沉了一口气,抿着唇不说话了,只心里安慰自己:我不是怕她告状,我就是懒得和她计较!是了,她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我与她计较什么?
不必人劝,齐王自己就把自己给劝好了,顺便又与宋晚玉解释了秦王霍璋等人没来的缘故:“二兄路上接了消息,便带着霍璋去处理事情了,可能要晚个一两日才能到。”
宋晚玉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的跳了起来。
虽说秦王与霍璋都还未到,可齐王这身份也不好轻忽,这日晚上还是特意设了晚宴,特为齐王以及齐王手下将士接风洗尘。
宋晚玉也多喝了几杯酒,微微有些熏然,晚上躺在榻上的时候倒是难得的没有想东想西而是老老实实的睡觉。只是,也不知怎么的,她睡到了半夜里,忽然窗外掠过的闪电给惊醒了。
随着闪电掠过,雷声轰隆而至,一场夜雨似乎即将到来。
宋晚玉靠着枕头,抱紧被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雨下的太大,不知会不会耽搁霍璋与秦王他们的行程,难道还要再拖个几天?
就在宋晚玉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忽然听到了窗口处的细微声响。她只当是夜雨来时风有些大,吹动了窗扇,又担心自己临睡前没把窗扇关紧,害怕这会儿会被风给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