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高兴,你好好的,我比什么都高兴……”
萧远林立在一旁愣怔着,手里端着个茶壶,低着头,面色惨白,却始终没有抬头。
齐绣转过脸看着他,那目光凄然,动人心魄,她嘴角动了动,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来,道:“远林似乎也高了些……像……”
她的眼神在萧远林的身上来回转了几下,目光里带着几分辗转,又似乎透过萧远林看到了别人,神色几番变幻,在瞧清顾清芜后,打量一会儿,露出赞许,转头对着萧老夫人道:“祖母,如今远林好好的,您也要保重自己,回头办喜事,一定记得要叫我。我还需要去巡查,然后就要回自家彩棚去,我以后再去府上看您。”
萧远林送了她下去,走到了步道那边,两人停下说了几句,齐绣的目光又朝着露台上望过来,随后才和萧远林互相一揖,转身去了。
萧老夫人拿着帕子按着眼角的泪,情绪低落。
李氏冲顾清芜使了个眼色,让她过来安慰,听了刚才那只言片语,再想想齐绣成名一役,正是抗击北狄,顾清芜猜到了几分,萧远林是有个哥哥的,想起适才他惨淡痛楚的神色,不由心疼起来,便坐在萧老夫人身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老夫人,大悲大喜伤身,您还是多注意身体,莫要难过了。一会儿还要看世子赛龙舟呢!哭肿了眼,可就看不清了。”
萧老夫人反手握住她,道:“好,好,不伤心了,如今日子慢慢好了,我不伤心了。”
李氏也一道劝慰了几句,萧远林上来,看见这一幕,虽没有多说,但还是冲着李氏和顾清芜微微点头致谢。
不多时,一个身着禁军服饰的年轻人跑了上来,极快的行了礼,冲着萧远林兴冲冲道:“萧将军,皇上点了您给咱们禁军一队做擂鼓手,这第一场比赛,皇上也要下场,给侍卫营的那帮小子们擂鼓,您快跟着我去吧,咱们去赢了他们去!”
众人闻言吃了一惊,皇帝亲自下场,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萧老夫人问道:“这……太上皇可来了?龙舟赛危险,太上皇允了?”
年轻的禁军道:“自然是允了,咱们皇上文才武功均不输旁人,无碍的,听说太妃娘娘都说了,要是皇上赢不了,还要罚他呢,哪队赢了,都有好彩头!”
萧老太太笑道:“太妃娘娘真是……”萧家变故前,她时常进宫,对那个女子印象深刻。
刚才低沉的情绪一扫而空,萧远林出孝后的下一件事就是袭爵授职,在皇帝面前露个脸是好事,于是道:“去罢,不过赢不赢的都是次要,还是要注意安全,不可逞能!”萧老太太嘱咐一句,才放萧远林跟着去了。
他一走,剩下的三人便挪近了些去看。
垂虹桥上放下了无数彩带,随风在水面上飘舞,彩带背后正是蓄势待发的龙舟,隐隐可见中间一艘上,鼓手是个着明黄色箭袖的少年,他的袖口翻上去,露出了结实的小臂,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在鼓舞自己船上的桨手们,正是赵熙。
作者有话要说:
卖个萌,作者感冒了,所以又吃了吐。。。食言了,晚了。。。诸位抱歉啊!
第21章
萧老夫人,李氏和顾清芜三人此时都起身站到了围栏边去观看。
对面的奉春楼上,隐隐可见太上皇携了谭太妃立于最高处遥望水面,挂满彩练的窗口一一打开,王宫贵族们也露了脸,聚到窗边。下方的步道两旁,禁军人数加了数倍,放眼皆是着了秋香和墨蓝相间服饰的武士,其中也有些水性好的侍卫营的少年,正往望极桥那边奔去。
龙舟赛事屡有意外发生,此刻皇帝亲自上场擂鼓,不得不万分小心。
萧老夫人紧紧抓住顾清芜的手,问道:“可瞧见远林了?在哪艘龙舟上?”
垂虹桥的彩带放下,将十艘龙舟遮蔽于后,这彩带是作为起点标识,等龙舟绕沙洲逆流而上回到桥下,比赛分出胜负,桨手们便会撒手去揪下彩带,以彩带数量领取额外赏赐。自然,赢得比赛的第一个队伍,拿到的彩带最多。
顾清芜远远看见那抹玉石蓝的矫健身影一跃登上龙舟,指着那边对萧老夫人道:“老夫人看那,世子在左数第四艘船上,再隔一艘便是皇上的龙舟。”
萧老夫人眼睛已经昏花,只看的到五颜六色缤纷一片,她探着头,鬓发被风吹起,皱纹如斧刻一般布满了整张脸孔。顾清芜想起顾老夫人,她也有皱纹了,可是面皮白净,瞧着就慈蔼而富态,不像萧老夫人这般,脸上痕迹有着岁月苦难的沧桑之感。
看出她的紧张,顾清芜安慰道:“老夫人,步道上禁军和侍卫营的人都在护卫着呢,不会有事的。再说世子他这般神武,一准儿赢个头名回来。”
萧老夫人微微放心,拍着顾清芜的手道:“头名什么的不重要,人安然无事就好。”又道:“这是皇上第一次亲自下场,若是输了,皇帝面上过不去,也有损皇家威仪。”
这话说的颇为密切,是拿她当自家人看待的意思。
李氏也道:“正是,年轻人爱争强好胜,不懂得韬光养晦,平和低调才是为人为官的正理儿。不过我瞧着世子行事稳妥,不会去争这个长短的。”她瞧着水面上,一忽儿又笑道:“看,卫家阿彰也上场了,他少年淘气,恐怕今日憋着要露个脸儿。”
顾清芜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果见卫彰撩起袖子,正轻盈的跳上一艘龙舟,拿了鼓槌之后,还不忘抛接耍弄,惹得舟上众人齐声叫好。
李氏转头对着萧老夫人解释道:“卫家和我家是至交,这个阿彰行三,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去了虎威军,家里便想让他走文官的路子,结果他倒好,凭着本事在皇帝面前露了脸,如今在侍卫营里历练呢。”
萧老夫人道:“卫家的考量是对的,一家孩子都上了战场,的确不妥。”思及自家,不禁脸色一黯,为免李氏尴尬,又道:“如今太平盛世,这无论走文官武将哪条路子,只要孩子争气,前程都错不了。”
李氏发觉失言,不由露出些窘态,忙又夸赞萧远林几句,把这话揭了过去。
垂虹桥上传来一阵急雨般的鼓点声,两岸人声一静,比赛就要开始。只听那鼓点渐渐放缓,最后一下落下音时,一支鸣镝朝着江面远处射出,拖着长长的尾音,龙舟霎时从彩绸中破水而出。
龙舟上鼓手的鼓点声响彻江面,瞬间几艘龙船就拉开了距离。当先一艘正是皇帝擂鼓的明黄色龙舟,仿佛箭簇的尖头一般,直射向远处,众人欢呼一片,叫好声此起彼伏。
“现在当先的是皇帝的龙舟。”顾清芜指着水面,跟萧老夫人解释道,“世子那艘在那,和小卫公子不分前后。”
萧老夫人点点头,道:“他这些年虽然丁忧在家,武功却一天也没放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瞧着都觉得辛苦。不过这卫公子也是少年英勇,不可小觑。”
李氏道:“绕过沙洲逆流而上才见真章,那时候众人力气衰竭,加上逆水行舟不易,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不过片刻功夫,龙舟已经划出百米,激起的水波拍打着两岸,而第一艘龙舟上的人影已经看不清了。
众人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只歇了半盏茶的工夫,手里茶盏还未来得及放下,那鼓点声又由远及近,龙舟已绕过沙洲划了回来。
这回不用顾清芜指,当先一艘明晃晃的在江面上逆流而上,萧老夫人不由叹道:“当今皇上竟然如此神勇。须知这擂鼓不比划桨轻松,既要顾着行船节奏,又要不停不歇的鼓舞士气,十分不易。”
顾清芜道:“世子的船紧随其后呢,您快看。”
绕过沙洲后,皇帝的龙舟偏北岸,而萧远林那艘则偏向奉春楼南岸。卫彰仍是第三,紧咬在萧远林后面,眼见垂虹桥将近,分毫不肯放松。
三艘龙舟都朝着垂虹楼正中的那根彩绸而去,虽然都是彩绸,但唯有正中那根上系着一朵巨大的绢花,眼神和武力都要极为出众,才能在一瞬间将它拉下。
皇帝的龙舟当先冲破了终点垂虹桥,船上众人或多或少都揪到了绸缎,两岸禁军欢声一片,桥上更是擂鼓声声,震耳欲聋。随后是萧远林的龙舟,几乎是毫厘之差的跟在皇帝后面,萧远林振臂一够,就见那朵巨大的红色绢花稳稳的落在他手中,舟上众人顾不得自己的彩绸,扔了桨欢呼起来。
随后是卫彰的船,侍卫营的人输给皇帝无妨,但是禁军和侍卫营都是拱卫京城,是帝王直属,输给禁军,实在不甘。船上少年们颇为失落,但是输了就输了,下了船,又跑去约定要来年再赛。
不多时,萧远林领了赏回来,他那身蓝袍叫水打湿了不少,贴在身上更显出其身材颀长,隐隐可见布料下的肌肉柔韧有力,面色神采奕奕。
顾清芜看了一眼,就赶忙错开目光,见他平平安安的出现在面前,萧老夫人才松了口气,笑呵呵道:“好啦,快先去换身儿衣裳再来,这一身儿水又刚发力出汗,着凉了可不好。”
萧远林应了,转身往鸣雪楼后边去寻自家下人拿衣裳。
江面上新一轮的比赛又开始了,只是刚才那场实在太过精彩,这会儿的叫好声便小了许多。
萧远林一会儿回来,身后跟着几个鸣雪楼的小二,端了几样软糯的点心还有一碟子粽子摆上桌,他先指着粽子道:“祖母,顾夫人,清芜,你们尝尝这粽子如何,刚宫里赏赐的,我让他们帮着热了一下。”
下人过来剥了几只奉上,顾清芜看这粽子比平常的要小一些,但个个翠绿可爱,系着红绳,虽然粽子是平常之物,但是宫里赏赐却是不同,萧老夫人连连夸着。
萧远林道:“适才领赏,听皇帝身边的內监说,这是谭太妃亲手包的,拢共只有三碟子,里面还包了钱币,说是能吃到的,都是有福之人。”
话音刚落,只听顾清芜哎呀一声,从嘴里吐出一枚金币来,萧老夫人笑道:“好,好,看来咱们清芜就是这有福之人了。”
萧远林也含笑看她,一面抬手倒了杯清水递到她面前。
李氏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女儿,失了张钰却得了萧家喜爱,更上层楼,可不是有福之人吗,于是笑道:“净顾着和老夫人说笑了,看这粽子才想起来,清芜给老夫人和世子编了端午索,都忘了拿出来了。”
顾清芜放下手里的半只粽子,擦了擦手,才从荷包里取出两条端午索,奉到萧老夫人面前,道:“打着玩儿的,给老夫人去邪避灾,益寿延年。”说着把其中一条给萧老夫人系在了右手腕子上,另一条则搁在了萧远林面前,道:“世子若是觉着戴上不好看,放在身上也是可以的,等下了雨丢在河里,会带来一年的好运。”
萧远林拿起来细看,这一条比萧老夫人的略长也略粗一些,显然是做了区分,特意给他编的,萧家人少,这些年旧俗更是忽略了不少,他心里一暖,拿起来就往手上系。
顾清芜看他往右手上系,不由提醒道:“男左女右,世子该系在左手上才是。”
这些规矩他是知道的,一时忘了而已,于是微微一笑,换了只手去佩戴。只是顾清芜虽然想到男子手腕比女子要粗,但是还是差了一点不好扣上。萧老夫人一旁看着直乐,想指了顾清芜帮他,又怕她害羞。
“萧世子可在此?”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只见一身着皎月色荷花纹宫装的女子正立在露台入口处,身后还跟着数个宫女,手里捧了好些托盘,上面覆着红绸。
正是平王府的永宁郡主赵吉宁。
众人要起身行礼,她忙挥手让身后宫女将人按在原处,然后笑道:“这是在宫外,萧老夫人,顾侯夫人不必多礼。”又对着顾清芜微笑点头示意,两人在牡丹宴上见过,也算是相识。
永宁郡主在萧老夫人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道:“老夫人,我是来送皇上的赏赐的,刚才堂哥说萧世子有意相让,这才让他拔得头筹,因此这头名的赏赐该给萧世子才对。没想到萧世子领了赏,就急匆匆的告退了,这才吩咐我送过来。”
说罢让宫女们将托盘摆在了案上,揭开绸布,指着一一解释道:“这树瓶是用南海进贡的红珊瑚镶嵌了珍珠做成,名唤金瓶树景;这对儿镯子是用红白两色玉石套嵌雕琢而成,名唤红白玉寿字镯,正合适您戴着……”另有玉如意和一柄宝石镶嵌的腰刀。她一一介绍了,又道:“这份儿头彩是谭太妃娘娘亲自选的,想着哪位英武少年赢了去,既有进献家里长辈的,也有自己留着的,是以选了数样。”
萧老夫人也被这满目宝光惊撼,连连赞了几句,又道改日去宫里拜谢谭太妃。
永宁郡主笑道:“娘娘说了,知道您岁数大了,适才又见萧世子脚步不停的赶回自家彩棚,感念他一片孝心,是以不让您再劳累,这才让我把东西送过来。”
又对着顾清芜笑道:“我这几日正想着给顾姐姐下个帖子,请您去王府做客呢,牡丹宴上姐姐的画,简直让人惊为天物,哪想相请不如偶遇,竟然在这里碰上了,姐姐过两日接了我的帖子,可不许不来呀。”
顾清芜道:“那日画作未成,哪里称的上天物,郡主过誉了,回头我定然赴约。”
永宁郡主道:“就这么说定了。赏赐送到,我也该回去了,就不扰各位雅兴了,顾姐姐,我就在王府静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谢个罪~
第22章
三日后,平王府的帖子果然送到了顾侯府。
永宁郡主的赏花诗会在京城小有名气,邀请的闺秀大都是些亲王府的郡主,或是一些高官豪门家的姑娘,如徐国公府的徐玟月,左相沈家的沈舒绿等等。
顾侯府还是第一次接到她的帖子。
顾老夫人知道最近忙着顾清芜的亲事,让其他两房颇为眼热,如今和萧国公府两相有意,事情只需静待结果便是,于是让顾清芜把二房的顾清枚和三房的顾清荷带了一起去,顾清芜的事情办完,就该轮到她俩儿了。
过了端午,天气一日日热了,顾清枚一大早在房里挑着夏衣,只觉入眼全不合意。昨天去明月阁串门,刚好见李氏给顾清芜新做了一身儿皎月色茶花缠枝纹的千褶百迭裙,她一看,就想起一句满园花香不如衣,虽然眼热,但是到底是隔了房的,再者李氏这人为人公允,这件衣裳肯定是她私房钱贴补的,她只能按捺下嫉妒之心,夸赞顾清芜几句。
这会儿找来找去,却一件合心意的都没有,不由得怒火又上来了。前几日随汪氏去苏家做客,倒真见到了女将军齐绣,可是把嫁到齐家的大姨母这层亲戚关系婉转说了,她却丝毫不见亲切,让人尴尬万分,照这样下去,又怎么能指望齐绣会帮她和萧家牵线呢?
她想着心事,一面胡乱翻着,几个丫鬟见她神色烦乱,加上顾清枚脾气暴躁,也不敢上前提醒,眼见出门的时辰就快到了。
汪氏本来要和李氏一道送几个姑娘出门,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得疾步走回顾清枚的静月阁去催她。
进屋就见一床的衣裙,而顾清枚连头还没梳好,不由气急,这会儿和她吵倒误事儿,便软言道:“哎,你这小祖宗,挑个衣服也这般费事儿,前几日做的那件紫色的月华裙还没上过身儿,怎么不穿?”
她从一堆衣服里把这条裙子翻出来,又推着顾清枚去换。
顾清枚撅着嘴,道:“母亲干嘛这般热切,人家郡主邀请的是大姐姐,我们跟着去了,也不过是做陪衬罢了。”
汪氏知道她为何事撒邪火,道:“陪衬又如何?如今有这机会出门作客,你就该拿出小姐的款儿来,大大方方的去,去的多了,人家就知道顾家不止有个顾清芜,还有你顾清枚呢!再者,你大姨母私底下已经把话递到苏夫人那边去了,人家没说不答应,只说要是姑娘好,堪为佳妇,才值当去拉这个线保这个媒。何为佳妇?你光坐在家里发脾气,哪个知道你的好处?”
苏夫人就是齐绣,汪氏的姐姐嫁入齐家时,齐绣还未出阁,姑嫂二人素来感情不错,后来齐绣嫁给苏学士府的嫡子苏展明,苏家和汪家的关系也亲密起来。
顾清枚听了这话,心里顺当了些,任由汪氏和丫鬟帮她打扮好了,然后赶去门口和顾清芜,顾清荷两个汇合。
因是诗会,邀的又都是闺中小姐,众人各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顾清芜带的是晓月,顾清枚和顾清荷也带了自己贴身婢女,一个叫柳叶,一个叫知秋。
李氏等人寥寥交代两句,姐妹三人分坐了两辆马车,往平王府而去。
到了平王府,一名王府內监直接引着众人往王府花园而去。
“王妃娘娘说,为免姑娘们见着拘束,就不叫去拜见了,都是郡主的闺中密友,在王府只当是在家里一样的,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下人就是。”
此地已经可以听见园中传来女孩儿们清脆的笑声,顾清芜道:“娘娘太客气了,倒是我们,来的晚了,不知郡主那边可等急了。”
內监笑道:“不晚,不晚,郡主说光是赏花作诗,怕也无趣,刚吩咐取了投壶等物比赛取乐,这会儿恐怕还在布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