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着干什么,过来吃饭。”胜楚衣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极淡,却透着不容违逆的威压。
“哦。”
她挪了过去,小心坐在胜楚衣的对面,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碎金子一般,将整个人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所谓真神入世,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她不敢多看,低下头琢磨着他到底怎么了,一双眼就滴溜溜转。
“不是饿了?”
他端直地坐在对面,双眼盯着她,就等着她动筷。
萧怜就被盯得有些毛骨悚然。
桌上,菜不多,一只烧鸭,一盘樱桃红烧肉,几个清淡的小菜。
原来他还记得她喜欢吃烧鸭,她的心就稍微暖了一些。
于是提筷就奔着那只烧鸭去,胜楚衣的眼睛盯着那双筷子,就变得冷厉了许多。
可筷子刚碰到烧鸭,又转了个弯,夹了块红烧肉。
“还是先吃这个过瘾!”
萧怜将肉塞进嘴里,登时两眼冒光,“嗯!好吃!”
她抬眼悄咪咪瞥了一眼胜楚衣。
胜楚衣原本变得冷厉的眼光就随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瞬间柔和了下来。
一个人,可以改变容貌,改变声音,改变姓名,改变一切,但是天性不会变,养成的习惯,不会变。
阿莲爱吃烧鸭,但是却贪图樱桃红烧肉吃起来痛快解馋,所以,每次这两样放在一起,她都会半途弃了烧鸭改吃红烧肉。
她应该真的是阿莲吧。
也许,最后一点怀疑也是多余的了。
“既然喜欢,就多吃点。”他缓缓向后靠着椅背,淡淡看着她埋头狼吞虎咽,眉宇之间缓和了许多。
“阿莲……”胜楚衣的嗓子有些低哑,这两个字,说出的极为艰难。
萧怜正吃得欢,差点没被噎死!从桌上胡乱抓了茶壶,灌了两口,这才缓过来。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哈?”
“没什么,你吃吧。”
萧怜只好埋头专心啃鸭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胜楚衣脸色有些沉,起身绕到她身后,探了手指,在她肩头轻轻按过,“耽搁了许久,怕是黑玉膏也没有太大的效果了。”
他说完,便抬了手,不在她肩头多做片刻停留,“不过以炎阳火慢慢滋养,再细心调养,假以时日,终会恢复如初。”他瞥了眼正往嘴里塞肉的人,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继续定定地看着她。
等到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转头唤道:“胜楚衣。”
“君上。”
“……,好吧,君上,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是真的把我忘了?”
“记得。”
“你记得我?”萧怜不干了,满嘴是油地往他身前凑,“你以前对我可好了,可疼我了,可腻歪了,现在怎么跟个大冰山一样?你生病了?”
她往前凑了一分,胜楚衣就往后让了一分,一板一眼,正襟危坐,“此前,是毒花的缘故,失了本性。”
他这样回避的模样,萧怜就心头一凉,只好退了回来,重新坐好,“好吧,知道了。”
“今日招你前来,正是要与你说明,这些年,对你所做之事,本君……,会负责,你无需顾虑。”
“无需顾虑,您这是答应保我衣食无忧,母子平安?”
“是。”
“这就完了?”
胜楚衣正了正身子,“是,仅止于此。”
萧怜眼眶就有些红了,“胜楚衣,你说过要娶我的,我们在九幽天面前拜过天地了,千里红妆,盛世大嫁,你忘了?”
“记得。”
“那你还说仅止于此?”
“本君说说了,毒花之故,失了本心。”胜楚衣腰背笔直,神色静如平湖。“以后,你我之间,阿莲依然是阿莲,君上便是君上,不得逾越半步。”
萧怜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块东西,哽咽了一下,“你是在说真的?”
胜楚衣依然端坐得像一尊神像,“等你生下孩子,本君会带你重返圣朝,将前尘旧账清算干净,扶你重登神皇之位,之后,你我便东西而立,再不相见。”
“你说真的?”萧怜几乎是哀求地望着他,“胜楚衣……”
“唤君上。”
“好!谢君上!”萧怜缓缓站起身,猛地抬手将汉白玉桌上的盘盘碗碗全数掀了,大吼:“你个王八蛋——!”
之后拔腿就走。
发髻上的两只金步摇走起来着实碍事,她随手拔了,扔在地上,头也不回!
可是,她明明是按照来时路的九曲回廊走的,却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致就完全变了,越走越是不对劲,与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此时的夕阳已收了最后一缕余晖,天澈宫上,便只有流水映着灯火。
这座宫殿如此干净清冷,连一个服侍的宫人都看不见。
“胜楚衣!王八蛋!你放我出去!”
“你既然不要我了,装正人君子就装到底!你放我走!你以为老子稀罕你?老子就当从来没来过东煌!从来没给你生过孩子,从来没认识过你!你再搞迷魂阵,当心我放把火烧了你的大盛宫!”
她喊着喊着,口中的话就从嘶吼渐渐变地哽咽,在九曲回廊中没头没脑地乱转,对着天叫骂,“胜楚衣!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走了许久,也走不出去,便蹲下来,缩在回廊的角落里,抱着头,那眼泪就忍不住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这时,身边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在她身边蹲下来。
萧怜抬眼去看,一只金步摇在眼前晃来晃去。
胜楚衣的声音温柔的响起,“天澈宫的九曲回廊,每个时辰就会随着水流变换一次方位,你这样乱跑,是永远都出不去的。”
“死开!你都不要我了,还来干什么!”
“本君何曾说了不要你?”
他伸手要把她从角落里挖出来,拥进怀中,还是那一片熟悉的冰凉,“你这样好,让人时时刻刻想捧在手心,怎么会不要你?”
萧怜从他怀中钻出头来,仰面看他那张脸,血幽昙的毒性散了,人就与她记忆中有了许多不同,少了许多妖艳,却多了超越尘世的美。
可眼睛却还是那双眼睛,垂着眼帘看她,两眼弯弯,满是情意,唇角还是那唇角,含着醉人的浅笑。
刚才还冷如一座皑皑雪山,现在又勾魂夺魄如一团地狱之火。
“胜楚衣,你是不是……”她想问你是不是有神经病啊!忽冷忽热的,谁受得了!
他像大狼狗欺负流浪猫,凶相必现。
“胜楚衣,你放开我!”
“放了你,你想去哪儿?”
“可是你刚才都说我们仅止于此了。”
“那是刚才。”
“你是不是有毛病?”
“相思病。”
“你后宫八千!”
“都不及你一人。”
他打横将乱扑腾的人直接抱起,穿越重重挂着水帘的回廊,进了天澈宫深处。
“那你刚才在花厅里说的话算什么?”
“你就当没听见,”他在她这边耳畔吻了一下,又去她那边耳畔咬了一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萧怜就痒得咯咯笑。
情到深处无怨尤,她这样容易哄,只要他对她笑,对她甜言蜜语,她就乖乖地做怀中的娇花。
“怜怜……”他在她耳边沉沉一声叹息,“你的名字,叫怜怜,对吗?”
“哈?”
这一声,惊得萧怜全身汗毛倒竖,一个猛醒,拼命地想推开他,“你到底是谁?”
他眉眼妖艳一笑,“胜楚衣。”
啊——!
之后,所有的惊恐、尖叫、挣扎,就全都淹没到滚滚红尘之中去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入寝宫的地板上,萧怜在潺潺流水声中睁开眼睛,怅然地望着头顶的床帐。
身边那只搞不清楚她是谁的混蛋,睡得却是香甜。
两人的长发纠结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一室的凌乱,无法言说。
她就这样被他连哄带骗,含含混混地知道了一知半解。
他只是记得有她这样一个人而已,却并不认识她。可他在兰陵泉边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种刻骨铭心的思念通达到四肢百骸,只想要她,想要永远跟她在一起,一刻都不分开。
萧怜抬手,轻轻顺着他弥散开去的长发,有多爱一个人,就有多纵容一个人。
所以,昨晚花厅里的那番话,就当他发神经,随便说说好了。
她的五指穿过他的发间,他枕在她肩头,微微一动,睁了眼。
四目相对,胜楚衣眼中情绪瞬息万变,无法言喻,“你怎么还没走?”
萧怜凉凉道:“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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